香港鬧市枵腹而遊
廣九車開出兩三站後,我們乘黑夜在車上廁所內將西安旗袍换了,至另一節車廂內坐着(三等車不對號),爲原來的裝束,恐到香港後反不方便!
午間抵深圳下車,步行過鐵橋,北岸有匪軍盤查,南岸有香港政府的中央警察檢查,女性旅客則由女警帶至另一房間內檢查,我們既無黄金又沒有攜帶違禁品,而且還有陶伏生的姪兒陶文瑞的介紹信,所以很順利的通過,到羅湖再搭車赴九龍,這裹完全是租界,我們的心才放下了。
外子在車站上徘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買一份香港大公報,一眼便見大字標題:「劊子手的下場,盛匪文被格斃」,上載:成都航信,內容和成都新新新聞報所言相同,大意說我軍彈盡援絕,死傷慘重,官兵飢寒交迫,皆不欲戰,而外子猶强迫官兵作戰,致被其衞士所格斃等語,外子見之,不覺大笑,他有幾個月沒有大笑過,我要他還得小心一點,我說:「無恥讕言,自我陶醉,可笑亦復可恨。」
黃昏時到達香港,初寓南屏旅舘,那是一家最小的旅社。房間每天十七元,我身上祇有港幣三十元,外子發兩份急電,一電顧祝同總長並轉呈 總裁蔣公,報告已抵香港,即回台灣,一電家中三姐問老母安否?因我們消息斷絕有四十多天,深恐我們生還,而八十有二的高堂,不堪憂傷,又不在呢。
兩電用去了二十七元五角,只剩下兩元五角,因無行李,旅社要先交錢,而我們早已飢火難耐,奈錢少不敢進飯舘,不得已,只得枵腹遊覽市景,藉待復電,老天不絕無路之人,忽然遇見了西北舊友邱是膺李芳蘭伉儷,相見之下,愕然良久,因爲他們夫婦早見報載認爲外子業已陣亡了!我們告以窘狀,邱氏伉儷遂帶我們到高士打找前第三十六軍軍長鍾常青先生,鍾先生在該處經營王家沙飲食店,立以佳餚美點招待我們,大快朵頤,並命人送港幣百元交南屏旅社,盛情極爲可感,談至午夜一時,才回旅舘。
三時許接國防部復電,告以已飭台灣保安司令部準備來台入境證在飛機場迎候,並云已着在港人員致送旅費。
午間又接三姐復電,云老母平安無恙,並電匯來港幣三千元,至此得悉老母平安,且涸鮒得甦,深爲快慰!
於是我們遂移寓香港大飯店,仍化名爲陳少華,因鍾先生曾告外子云現有共黨暗殺人員數萬潛伏港九,囑外子仍不可用眞姓名以防不测。居二日果有一素昧平生的彪形大漢,持一函要面見外子,我否認姓盛,該人仍不走,在電梯上等候,我們乃由安全梯下樓,又移寓京都大酒店,化名陳崑。
連日上街購置衣物,把我們三人生滿了虱子的毛衣,悉投於電爐內焚燬,劈拍作爆竹聲,不日雷振、羅庾南、鍾葉坤三君亦先後來港,每日相偕出遊,在港盤桓九日,攝有照片留念。
孤島棲遲悵望雲天
幼女寧愛乳名四毛,時方歲半,正牙牙學語,三十多日來我倆抱了她曉行夜宿,成爲習慣,所以到香港後,她還是天明而醒,手握小提籃(內装面巾、牙刷、肥皂)連呼「走,走」,我們告訴她現在不走了,她還不依,不得已,只得每日晨起盥洗畢便帶她上街,連小提籃也要攜帶,剛會走路,漫步街頭,極爲高興,且爭先走在前面,旁若無人!某日被一行人撞倒,從此再不肯走路了!由我和雷師長守謙,鍾處長葉坤兩將軍輪流抱負。
我們原擬搭飛機飛台,因行李過多,於二月九日搭盛京輪來台,我一上船就嘔吐昏睡,三十六小時未進飲食,而四毛則跑來跑去,飲食如常,毫無感覺,同艙的旅客都很喜歡她,猶億十日早晨她看見一位美國老太太坐在餐廳喝咖啡,她便站在老太大旁邊,張開口,一手指着自己的口,一手指着咖啡杯,表示她也要喝,引得滿餐廳的客人都大笑,而她張眼四望,毫不在乎。去年夏季她已由台灣大學化學系畢業了,現在美國馬利蘭州,賀浦斯金大學進修博士!駒光如駛,轉瞬之間又二十有一年,追維往事,歷歷如在目前,眞不勝今昔之感!
我因在烽火中和逃難的時候,恐懼緊張過度,到台灣後半年以內,每夜都作惡夢,時常驚醒,在半醒半眠的狀態下,起坐凝思,不知現在究竟置身何處?
而外子則因作戰時右膝被共軍擊傷,三四年之久,不能蹲下,我們來台灣後在市區只住了幾個月便搬到中和鄉鄉村,當時中和人煙還很少,他便在家中種菜栽竹,侍母課子以自娛。因爲我們長沙東鄉金潭老家,週圍種竹萬株,他父親命名爲「萬竹堂」,他父親常說:竹有君子之道也,其本固,其莖直,其心虚,其節堅,經霜雪而不凋,外子因從小就受了他父親的庭訓,和萬桿竹節的濡染,所以性情耿直豪爽,不畏强禦,立場堅定,任共匪如何威逼利誘,環境如何險惡,決不動搖,夤緣逢迎,生平所恥,我們還沒有到達台灣,正在路上逃難的時候,此間竟有不少謠言,但我賢明的 領袖,和知人善任的胡宗南先生,却絕不爲讕言所惑。到台後, 總裁召宴,慰勉有加,他常覺慚愧感激,無以圖報爲恨。所幸二十年來兒女讓書都自知努力,還得了一點安慰。
編者結語
藉盛文將軍夫人李蕙芸的筆端,讓我們看到了戰爭之下老弱婦孺的無助淒慌與驚懼,身心創傷在戰後亦歷久難弭。
一九四九年元旦日,盛文將軍由漢中坐飛機往安康,檢閱駐在那裹的三個軍,飛機失事,幾乎墜毀;改乘汽車,又和一輛十輪大卡車相撞,座車車頭被撞得粉碎,盛將軍兩次都倖免於難,也沒受傷。二十八年後,一九七七年三月三十日,盛將軍之子、時任台視新聞部採訪組組長的盛竹如,與其他媒體同仁組成十二人新聞團隊,乘直升機前往阿里山,途中遭遇亂流,直升機從一千多公尺高空,直直墜落於林口一處稻田中,機身斷成三截,含機組人員在內,十四個人卻奇蹟般的全部生還,且無人受傷。如此不可思議,足顯盛家父子深得上天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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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來源:
《中外雜誌》第九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