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谷的局勢已然不會被外界所影響,正如這一場聲勢不算浩大,但陣容堪稱無敵的屠魔令,同樣不會爲幽明谷中的人所知。
於是天下人鮮少知曉,在這一年的十二月廿三,中北東三大聖域頂尖強者匯聚,在天下再掀一場屠魔令之前,還有一場針對於天魔的戰鬥早已在不爲人知的情況下打響。
對於現在的聖女來說,就算她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也不會在此刻去預感以後會發生的事情。
在被天魔匕刺入身後,魔氣深入臟腑之時,她連把控現在的能力都幾乎失去。
來自北冥王族血脈的天然仙氣以及後天修煉的北冥寒氣,皆是天魔魔氣最大的剋星,可當天魔魔氣直接深入體內,以最霸道的姿態侵蝕身體之時,魔氣對於她的剋制與傷害同樣恐怖。無面在將天魔匕交給北冥虹時,就已經算好了這一切,只要不是北冥王族裏那修爲無比精深的少數老牌強者,中了這一記天魔匕,就別想催動北冥王族的任何功法。
她看向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不,應該是唯一的朋友,或者說,曾經唯一的朋友——眼中仍是一片平靜,澄澈如湖水的眼眸始終盯着北冥虹蒼白的臉,彷彿要直接透入她的心靈,看看她捅出這一刀的理由。
“北冥夕,少擺出這一幅高人一等的模樣!”
北冥虹忽而憤怒出聲,一改先前掙扎羞愧的畏縮模樣,一把抽出腰間寶劍,劍尖直指聖女咽喉,只要將劍遞出一寸,便可一劍封喉。
聖女沒有任何掙扎,莫說現在的她早已沒有反抗的力氣,就算她尚有一戰之力,此時此刻,她也不會掙扎。
她想要看到北冥虹的心意。
或者說,她不甘心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源自北冥虹的真實想法。
而最終,她只能盯着歇斯底里喊出那一句話,狀若瘋狂,似乎痛快到了極點的北冥虹,將一顆心沉入谷底。
她能夠感受到體內力量的衰退。
這並非是因爲天魔匕魔氣的影響,而是她修行本源的崩壞。
北冥王族之仙蓮變,引動天地靈力與自身仙氣形成至聖冰蓮,蓮開之時,爆發出的聖潔力量足以對眼前污穢造成最爲強橫的打擊,作爲北冥王族招牌式的功法,無論體內仙氣清濁,每一名北冥王族子弟都有資格修煉,只是體內先天仙氣越純淨,能夠在仙蓮變得修行中越輕鬆,走的越遠。一般天資得北冥王族子弟,或許一輩子也只能達到蓮開七瓣的七重境,能夠蓮開九瓣的更是毫無疑問的北冥王族的核心力量,至於最爲巔峯的十重境,除了北冥王族的先祖,王族傳承千萬年間,沒有一人能夠真正達到。
她的仙蓮變在八重境的巔峯,距離九重境只一步之遙。
但這並非因爲她天資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只因爲她修行的,是北冥王族聖女專有的心蓮路數,在此道修行之中,聖女須在領受並吸收北冥王族傳承最爲古老的仙蓮化出
之聖蓮瓣後走出雪域,體味世間百態,人情冷暖,令得心蓮生根發芽,逐漸生長,而當心蓮真正盛放的那一刻,每一任成功完成巡禮的聖女,都可以掌握九重境的九瓣冰蓮,縱然本身修爲境界還受制於年齡,無法走得長遠,這門北冥王族的祕傳功法,配合着代代相傳的規矩,足以令其憑藉較低的資歷與修爲凌駕於北冥王族諸位長老之上,在王族之中的地位,將僅次於統領王族的北冥王。
若說北冥王爲北境之主,北聖域的主宰者,那麼聖女就是北冥王族恩澤北聖域的象徵,每一代的聖女只要成功出世,都會爲北聖域帶來一段時間的狂歡,以及後續幾十年的太平安樂,因爲那代表着來自北冥雪域的恩澤將再度在北聖域內部流轉,或許便有那麼幾個幸運的地方,能藉由一場飛雪一步登天。而一名承載着完整心蓮力量的聖女,將真正成爲北聖域的信仰匯聚之人,哪怕其並未帶給北聖域任何好處,只需她一個命令,無數北聖域中人都會願意爲她出生入死。
心蓮的弊端,或許只有一個,但也正是這一個,令得聖女這個崇高地位的存在極難長久存世。
若承心蓮,則難悟登天之道,縱靈玄已入化境,也脫不開凡人的壽數。
但除開這個,能夠成爲待定聖女,獲得聖女巡禮的權利,依舊是北冥王族內的小姐們夢寐以求的大機緣,就算難以獲得真正的長生,至少在成功之後,能夠用一生將北冥雪域的光輝灑向這片廣袤的聖域,實現自身最耀眼的價值。
心蓮能夠令仙蓮變直衝第九重境,可這樣的仙蓮變,也完全依託於心蓮。
現在,她的心蓮卻在逐漸凋零。
哪怕心中萬分不想承認,她也只能直視心蓮凋零的原因。
她唯一的朋友,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了她致命的一擊,而她甚至不知道,爲什麼她會做出這樣的事。
直到北冥虹宣泄般的喊出那一句話語,她才隱隱察覺到了一些,但,她依舊無法說服自己,更無法說服她。
就像現在,當北冥虹的劍尖向前遞出些許,劍尖幾乎要將那柔嫩肌膚刺破時,她只能無言以對。
“擺出這麼一副清高的樣子給誰看,是給那個老東西,還是我?”
彷彿沉寂已久的火山終於得以爆發,北冥虹美麗的臉上已因爲憤怒而扭曲的不像話,她獰笑着盯着北冥夕的臉,深藏心裏許久的妒火熊熊燃起,哪怕現在她已可掌控聖女的生死,也不想就這麼給她一個痛快。
她近乎咆哮的喝道:“你想問我爲什麼,我有問過你爲什麼嗎,北冥夕,你以爲你大發慈悲將我這個早早被刷下去的失敗者拉來做近侍,是對我的恩惠?如果不是你,聖女之位本來就應該是我的!我的!”
聖女眼皮微微一跳,神情頓顯沉重,看着眼前這張歇斯底里的面孔,忽然感覺眼前之人無比陌生,與那個和她一同長大的好朋友幾乎完全聯繫不到一起去。
她記憶中的北冥虹,一向是個樂觀開朗的女子,彷彿根本不知道傷心爲何物,然而現在在她面前的北冥虹,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煞氣,以及針對她的純粹敵意,而這種情緒的表露,她看的分明,完全沒有天魔引導的跡象。
“很奇怪嗎,你以爲我真的什麼都不在意?若不是你,我怎會落到今日這一步!”北冥虹咬緊牙關,話語從牙縫中擠出,顯得飽含殺意,“從小你就在跟我搶,搶走本該屬於我的榮譽,搶走本來屬於我的聖女之位,還……”
北冥虹的話語驟然停頓,彷彿內心的柔軟處捱了一記重擊,不過很快,她的下半句還是炸響開去,縱是周圍屬於無面的濃厚魔氣,也攔不住這一聲咆哮的音浪:“就連我心儀的男子,一顆心都死黏在你身上。”
“明明是同樣的出身,憑什麼我要受到如此待遇,只能接受你的施捨,你卻受到萬千寵愛,輕而易舉的坐穩這聖女之位,還悠哉遊哉的完成着令無數前輩卻步的神聖巡禮!”
北冥虹劍尖顫抖着,只差一絲就要貫穿聖女咽喉,只是現在的她強忍了殺意,充滿怒火的雙眼逼視眼前再也無法保持淡定的聖女。此時此刻的她,完全沒了北冥王族的尊榮與矜貴,活像一個憤而罵街的潑婦。
只是對於她發泄般的責罵,聖女神情變幻之餘,依舊保持着心中的冷靜,半晌之後方纔開口:“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恨我。”
“不是恨,是痛恨。”
北冥虹獰笑着,神情彷彿屠村滅戶的惡鬼,明明可以一劍將聖女直接斬殺,卻是始終留了那麼一線,令得在生死邊緣徘徊的恐懼無時無刻不在聖女心中迴盪,若北冥雪域中人知曉,負責護衛聖女安全的近侍,居然用其最擅長的劍道恐嚇聖女,不知會作何感想。
“你這一生順風順水,從未遭遇挫折,可你知道那些挫折都落在誰身上了嗎?”
北冥虹指向自己,冷笑道:“明明是一個父親生的,都不是主脈的人,你卻搶走了我的一切,你說,這算什麼?”
聖女無法回答。
縱然她問心無愧,面對此刻已經有些瘋魔的北冥虹,她依然無法做出應對。
片刻之後,她方纔輕聲開口。
“我從未打算搶你什麼。”
“但我中意的東西,沒有一件能夠被你放過。”北冥虹話鋒一頓,冷冷道,“不,只有你不要的,纔會被隨意放到我的手上。”
她昂起頭,似乎這麼多年以來,自己終於得以抬頭挺胸的耀武揚威一次:“聖女殿下慈悲爲懷的施捨了我這麼多年,我豈能不報此恩?”
“但你想成爲我。”
聖女長嘆一口氣,話語一針見血,直接令得北冥虹握劍的手驟然握緊,北冥寒氣凝霜爲冰,在聖女咽喉處劃下一道淡紅血線,分外顯眼。
“我有什麼好羨慕你的?明明都是支脈出身,誰強得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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