緹菈中年的這次逃脫不成,卻意外在審訊中得知首療國的追緝名單,她是在一次次經過一級隔離裡的辦公室,蒐集到這些生還者的名字:伊凡、塔娜、艾蓮諾、漢克也算被緘默的見證人……還有些她不認識或早已逸散四處的人。
等等,他們經過這些年還沒被逮到?
緹菈非常不可置信。
「看路,不然沒收眼鏡!」拖著她的一位矯正者威嚇。「下次就是您的眼睛了,女士。」另一位矯正者打開房間的門,當局的新――資深審訊官古達莫茲不情願自己的晚餐被打斷,邀請他們三位坐下。
「代號RC。」他推開半空的餐盤,念出厚厚的病歷簿下方緹菈的過往紀錄「緹菈在嗎?或是你們這麼多人誰可以解釋一下?」古達莫茲見她眼神呆滯,拿起正餐叉子戳了戳他的手背,再使喚旁人拿來一把新叉子,可惜只剩下小得可笑的點心叉,他生氣的把點心叉摔在桌上,改拿湯匙扒一口豆泥。
緹菈那個時候,人們還在日常生活中使用人格的解離解釋創傷,至少在電影文學裡很常見,但是實際嚴重受創的例子沒有那麼多。她自己也不太相信,每個人或許都有過這樣的感受吧?一時無法承受、無法整合,就另外創造一個內心的角色讓他承擔。緹菈經過這麼多次矯正的誘發,她的內心分崩離析,特別這些是用來誘導她的思想,而不是使她恢復常態。
電腦中還有更多資料,此刻古達莫茲又恢復成一位悠閒、像常人一樣微微分心吃晚餐的人。
「我在等妳開口,老狐狸。」他邊咀嚼、有些口齒不清「不然這樣問呢?女士,逃脫計劃失敗了,您有什麼可以說的?」古達莫茲看病歷中所列的二十多個人格,一一唱名,想看誰此刻站在意識的光下。
「只有失調的病人有這種可能,擁有多個身分,同時什麼也不是。」
他拿起原本發給緹菈的三明治咬了下去,她仍然沒有反應,又是一片沉默,這個沉默不只對付了古達莫茲和他的黨羽,但也對緹菈有意義。護送的兩位的矯正者低頭快速啃著自己的三明治,為了不被接下來的問話波及。
審訊官矯正者古達莫茲繼續說:「沒想到在這裡遇到妳,可是妳不再是我的得意門生。反正跟以前一樣的問題,妳無條件融入大家就對了,跟他們想得一樣、做得一樣、賺得也一樣,人生還有什麼比這更寶貴的呢?妳要相信我們矯正者的系統,會創造歷史、廣闊無邊、無所不能,妳到底還在堅持什麼?」
「我們為了正確而矯正。」緹菈面無表情,一字不差的覆誦這激勵人心的教條。
「沒錯。」古達莫茲放下盤中那口沒人想吃的青豆「緹菈,是妳本人嗎?」
「RC。」緹菈糾正他、想站起來,身旁兩位矯正者立刻各自空出一隻手將她向前壓下貼緊桌面,他們如此吃三明治的絕技,是高壓文明的產物:使人無時無刻都能被奴役、都能工作。
緹菈的頭部被重摔在面前的電腦桌上,要是她此刻就死了,那倒還好,我們的主角仍活著將要受更多的折磨。她確實昏迷了一下,右臉壓貼在電腦桌上,用近視最深的左眼看著以前的恩師。
「妳需要換一副眼鏡。」古達莫茲別開眼,對千里迢迢回行政大樓拿正餐叉的我說:「撒奇,把我的話帶給辦公室的人。」他扯下緹菈已經破損不堪的眼鏡「配一副給這個大詩人,其他人也順便檢查一下好了,2022區好好的去巡視一圈。」我點點頭,沿著緹菈被押來時的路線推開房間門,往其他人居住的二級病房的區域前進。
「代號RC對吧。」古達莫茲看著桌面上的緹菈「放開她。」兩位矯正者收手,吃剩下一半的三明治。
「妳是緹菈的第一個主要人格,依據資料從她三歲到十二歲都在外面?天啊,居然能真的遇見妳。」
RC的聲音凸顯緹菈的另一面:「我是緹菈童年回憶的承受者,所有的痛苦與淚水歸於我。」
誰誘發了這些事情?
誰又鼓勵它這個狀態?
古達莫茲不管,他的任務是利用此脆弱狀態植入給緹菈的想法,所以他很快轉入他的正題。
「可惜我不是敘舊的好人選。」他毫不遮掩的眼露凶光,餐盤上的食物已經被他淨空了,連那口青豆也被拂到地毯上,古達莫茲像掠食者一樣輕輕舔了嘴唇。
「女士,您必須說明仔細這次的叛變內容,其他四人都舉證是RC帶頭的。為什麼您要現身光下,將緹菈推往意識的黑暗後台?」
緹菈當然聽到這次的談話,只是順著理論造成的誤解(首療國特定派別長久以來認為人格間的感官不共通),將她隱密的、代號RC的記憶放到前台,自己在後面聽。
她身上沒有這樣的症狀,至於為何給她這些標籤,原因很明顯。
要RC,就給他們RC吧。
「我一向負責保護緹菈,發洩她的怒氣,一直在她身上存在著。長達八年的時間我不見天日,幫忙分擔她的壓力重擔,去外面的時間越來越少。」RC繼續說:「緹菈沒有特別說什麼關於未來的事情,人格之間也只是不同時間為她工作,大家不常碰到一起。」
「難道緹菈不會整合大家的記憶嗎?」古達莫茲渾然不覺、也心不在焉地問著,腦中想的自然也是跟審訊無關的事情,他此刻是一台自動化的情緒出入口,說不定懷念晚餐的那塊肉排比現在的問話更讓他心神蕩漾。
「您的同夥只會談及2022年的事情,讓我們這區的病人再次承受創傷。」人格代號RC,其實也是緹菈,展現她的防備「大家都崩潰過了,緹菈也是,所以這次的反抗群龍無首、我就被推到光下。您今天的矯正也會這麼做吧?重提舊事,讓人無法承受,再洗白我們的記憶?」
「真不愧是我的得意門生。」古達莫茲站起來,把緹菈整個人提起、繞過桌子來到對面、強押她坐在自己的電腦椅上。這樣的強迫帶有對往日時光的強烈嘲諷,來吧,來看這個失格的矯正者。「看看這些妳準備再次遺忘的東西。『妳』,緹菈,我知道妳在偷聽。」
緹菈再次表現出大受打擊的樣子,但她心懷復仇與對矯正系統的痛恨,所以,她其實什麼也沒忘記。
身旁的兩位矯正者粗魯的把她拖進一間一級的單人病房,以他們粗淺的了解,所有的人格都四散了,沒有人在她裡面,沒有人格,沒有痛苦。
卻不知道一個部分將要再度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