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借你衣服你連句謝謝都沒有?」
盛驍一隻手撐在牆上攔住我的去路,黑着臉咬牙切齒。
淡淡的西柚香味再次將我籠罩,我渾身上下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熱血直衝大腦。
「跟你說話呢,沒聽見?」
盛驍看着我擰了擰眉,正要再說什麼就被我猛然推開。
「謝謝,以後不用了。」
我突然爆發的力氣不小,一下把他推出去幾步遠。
趁着他錯愕我拔腿就走,差點同手同腳。
先是走,然後快步走,最後只差跑起來。
直等拐下樓梯,背後沒了那道燙人的視線,我才慢下腳步。
盛驍真是……
「桑玥,你就是這麼勾搭盛驍,讓他答應幫你的?」
我猛然抬頭,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邱卉。
她滿臉譏諷地朝我走來,問我跟盛驍到哪一步了,
否則他一個冷酷無情的惡霸,怎麼會突然護着我。
我聽着她的話,呼吸一下重了幾分。
卻沒等我說什麼,已經有高三的學生從樓梯間路過。
邱卉大概是擔心盛驍會突然出現,並沒有做什麼,只貼着我的耳朵冷冷說:
「你真以爲他能一直護着你嗎?
你真以爲,他有本事一直護着你麼。
桑玥,我等着你被他玩膩那天。」
我站在原地,鬆開手掌時衣角上滿是皺褶。
因爲盛驍,這些天我身邊一直很清淨。
甚至在走廊上無意間被人撞到,那人發現是我後都會一秒變臉立刻道歉。
所有人都對我避之不及,看向我的目光中甚至帶着恐懼。
放在以前,這簡直是我夢寐以求的。
可現在真的這樣了,我卻沒辦法心安理得。
因爲這些都是盛驍造成的影響,不是我自己。
邱卉說的沒錯。
盛驍能一直護着我嗎,又憑什麼護着我。
連我親媽都只會眼睜睜地看着我掙扎,他又能怎麼樣。
像我初中老師那樣,爲了幫我被人舉報猥褻學生嗎?
還是像高老師這樣,爲了讓我繼續上高中拿自己爲數不多的積蓄當成是我的獎金?
我憑什麼。
我配麼。
10.
我聽說過很多盛驍的事,除了他以前打架的「輝煌戰績」,還有關於他爸媽的。
他的親生母親據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之後沒多久他爸爸就娶了他後媽。
盛驍打架,似乎也是從那前後開始的。
我不清楚具體的原因,但有時候也會想:
那時候他還那麼小,會不會也有過跟現在的我一樣無助的時候。
可人跟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能闖出來的路,未必我就也能。
再次看見盛驍是在籃球場上。
以往這種地方我是不會經過的,今天卻鬼使神差地來了。
就在我心不在焉低頭走路時,餘光瞥見一個籃球突然朝我這邊飛了過來。
「小心!」
下一秒,我聽見了盛驍變調的聲音,接着就被撲到了一旁。
「沒事吧?」
我下意識搖頭,等回過神,就聽盛驍罵了句「艹你媽」。
然後跟砸過來籃球的人打了起來。
那人是邱卉班上的體委林達。
他跟邱卉沆瀣一氣找我的麻煩,上次期末考被我舉報了作弊,一直耿耿於懷……
一個多餘的字眼都沒有,盛驍單方面虐打了林達。
而他只是拳頭擦破了皮。
「再他媽作死老子就親自送你上路!」
盛驍兇狠的不像個學生,直到林達被人抬去醫務室,他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一點。
「閒的沒事來這兒幹什麼,找砸?」
我看着他手背上的傷沒說話。
他似乎看出我的情緒,頓了頓問我:「又有人欺負你了?」
「什麼人?還是又是你們隔壁那個……」
「盛驍。」
我打斷他的話,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我說:「請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
「剛纔的事情謝謝你,但我真的很討厭動不動就打架的人。」
「你說什麼?」
我看見盛驍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消失,眼睛緊緊盯着我。
他說你剛纔說什麼,有種再說一遍。
我於是重複了一遍,又輕輕補上一句:
「不要再管我的任何事,因爲你我連一個朋友都交不上了。
「你不會真以爲自己是救世主吧?」
我的話說完,一片死寂。
直到很久後,盛驍才發出一聲笑。
一句話都沒有說,他轉身離開。
而我,無比清楚那一刻他的眼神裏是什麼。
是徹徹底底的失望。
11.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懲罰我,放學的時候我突然來了姨媽,還弄到了褲子上。
不僅如此,這件事還被邱卉知道了。
她怎麼可能放過欺辱我的機會,在我去洗手間的時候就帶人找了過來。
我以爲她們會像以前一樣把我堵在洗手間裏「教訓」,卻沒想到她們直接不許我進去。
邱卉讓我要麼跪下跟她道歉,求她讓我去。
要麼就穿着髒褲子出去丟人現眼,讓人家都看看我是尿了褲子還是拉了褲子。
我在她滿是惡意的目光中一點一點咬緊了牙關。
「邱卉,我到底做了什麼事讓你這麼耿耿於懷?」
「什麼事?」
邱卉冷冷說:「你整個人的存在就讓我犯惡心。」
她眼裏深刻的恨意,讓我有一瞬間懷疑自己曾經對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卻忘記了。
見我沒吭聲,邱卉一步一步逼近我說:
「你真想知道爲什麼,可以滾回家好好問問你媽她做了什麼。」
我一下皺緊了眉頭。
我跟她的恩怨跟我媽有什麼關係?
然而邱卉明顯沒耐心跟我解釋,狠狠推搡了我一把要我做選擇。
我朝洗手間那邊看了一眼,最後抓緊衣角轉身離開。
我不可能給她跪下,何況出校門沒多遠就有個公廁,我丟人現眼也丟不了多久。
然而我萬萬沒想到,讓我去那裏纔是邱卉的目的。
公廁的條件向來髒亂差,連門鎖都不牢固,但我已經顧不上那麼多。
進去之後我立刻換了褲子,正在弄姨媽巾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聲音。
是幾個男人醉醺醺的說話聲。
剎那間,我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艹了,這公廁可真特麼噁心,哪兒有什麼女人!」
「那幾個小丫頭片子不說有嗎,找哇,在這種地方乾點什麼一定爽翻了。」
「實在不行咱們守株待兔嘛,旁邊不就是十一中,我就不信一晚上等不來個女學生。」
幾個人污言穢語嬉笑怒罵,隨後我聽到了解褲子的聲音和水聲。
我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丁點聲音。
直到看見在我所在的隔間外出現了一雙腳。
「喂,裏面有人嗎,怎麼推不開啊。」
外面的人推了兩下沒能推開門,下一秒忽然笑出了聲。
「我看見你在裏面了。」
「哐當」一聲,洗手間的門被人一腳踹開。
我猛然抬頭,絕望剎那間漫上心頭。
12.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拖出洗手間的,只記得我瘋狂地撕咬、踢打。
甚至抓着衣服要把動我的人勒死。
有人不斷揪我的頭髮,有人往死裏踹我的後背,喊着要我鬆手。
還有人罵罵咧咧要走,說我是瘋子。
從頭到尾我一聲沒坑,只盯準一個往死里弄。
然而就在我體力耗盡被幾個男人按倒在地的時候,我聽到又有人闖了進來。
沒等我看清,壓在我身上的男人就直接飛了出去。
而我連一秒的停頓都沒有,反手抓住另一個男人就開始往死裏打。
這操蛋生活我早就受夠了,大不了就一起死。
我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夠了,桑玥,夠了……」
耳邊嗡嗡作響,我隱約聽到有人在不停地喊我的名字,卻停不下手。
直到我的腰被一股大力圈住,整個人狠狠撞進一個胸膛。
盛驍死死把我按在懷裏,說夠了。
「他已經暈過去了,再打就該沒氣了。」
我嗅着鼻翼間淡淡的西柚洗衣液的味道,瘋狂跳動的心臟終於找到了着陸點。
下一秒,我用盡全力死死抱住了他。
宛如瀕臨深淵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盛驍。」
我低低念着他的名字,渾身發顫。
他懸着我身後的另一隻手頓了頓,隨後落下抱緊了我的身體。
「沒事了,我帶你出去。」
他把我橫抱起來,走出了那個髒污、噁心的地方。
踏出黑暗那一刻,我所有的心悸、恐懼和崩潰盡數湮滅。
我閉了閉眼,好像死了一次。
但靠在盛驍滾燙的胸膛上,又彷彿活了過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在一個路口拽了下盛驍示意他停下。
「你能借我點錢嗎?」
盛驍把我放下來,問我要幹什麼。
「酒店。」
我扯了扯身上已經不成樣子的校服。
這副活像被蹂躪了的樣子,回去少不了又是一頓打。
說不定還會被趕出來,結果都一樣。
而盛驍低頭看了我幾秒,什麼也沒問直接帶我去了酒店。
我不知道他是心照不宣還是懶得墨跡,但總歸他沒多問讓我很欣慰。
這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住酒店,盛驍卻已經輕車熟路。
我想起學校有人說他看上哪個女生就會帶去酒店,睡完第二天就會甩了。
「看我幹什麼?」
盛驍突然扭頭盯着我,眼神兇巴巴的。
我說沒什麼,低着頭進了房間。
「你去洗澡休息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
盛驍說完就準備走,我卻忍不住看向他。
「怎麼?」
他愣了愣,幾秒後有些煩躁地擰了擰眉,「你害怕?」
我心臟一緊,連忙說了句「你走吧」。
他卻片刻沒動,最後說:「你去洗,我在門口守着行了吧?」
他語氣不耐,我卻聽出了一絲溫柔和縱容,一言不發轉了身。
熱水噴灑在全身的時候,我終於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卻隨即湧上一股強烈的反胃。
我用力搓着被那些男人碰過的地方,腿,手臂,脖子。
然而被觸碰過的感覺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好惡心。
爲什麼這麼噁心……
忽然,浴室門被從外面拍了一下。
我整個人驚得發起抖來,哐當一下撞翻了沐浴液瓶子。
「桑玥?」
外面傳來盛驍緊張的詢問聲,我愣了一下,
後知後覺地平靜下來,回了句沒事。
盛驍隔了許久沒說話,最後只說他在門外等我,換洗衣服放在了浴室門口。
我沒出聲,隨後聽到了他離開的腳步聲。
從浴室出來後,盛驍聽到聲音也走了進來。
手裏提着塑料袋,裏面裝着酒精、棉籤那些東西。
「謝謝。」
我沒辦法再無動於衷。
至少在他剛剛救下我之後沒辦法。
盛驍沒說什麼,無論是對白天我那些刺耳的話,還是對現在。
我問盛驍到底爲什麼幫我,他捏着棉籤沒抬頭。
「沒什麼,就是看不慣那些人。」
我看着盛驍沒說話。
也許他口中的「那些人」不僅指邱卉,但我已經不在意了。
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13.
那天回去後,我爸沒拿着皮帶在客廳等着教訓我。
我有些奇怪,直到我媽問我什麼時候交了朋友,怎麼就在人家家裏過夜了。
我才知道昨晚有人給她打了電話,說是我朋友。
想起盛驍,我輕輕吸了口氣,最後什麼也沒說。
我問了我媽關於邱卉的事,沒想到她一反常態的拒絕跟我聊。
「沒什麼,她只是個孩子,媽能跟她有什麼恩怨。」
我望着我躲閃的眼神,一瞬間想發笑。
我原以爲我活到現在只有一半的痛苦是因爲她,現在卻發現另一半或許也是因爲她。
大概是我的臉色太差,我媽小心翼翼地問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我舔了舔發乾的嘴脣,把邱卉對我做過的那些事都說了。
我媽狠狠怔了怔,隨後立刻說要去找邱卉。
「媽。」
我抬手拽住我媽,問她到底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
我媽侷促地攥緊衣角不看我,片刻後微微紅了眼。
我才知道我媽跟邱卉的爸爸是認識的。
而且在我媽最初遭遇家暴的時候,她爸曾試圖幫我媽。
我媽沒告訴具體的,但不用腦子也該想得到。
邱卉的爸爸既沒能幫到我媽,還被邱卉和她媽知道了。
她媽認定她爸跟我媽媽有什麼,甚至把他們婚姻不幸福的原因也歸結到了這個上。
難怪,難怪邱卉會那麼恨我。
也難怪這麼久以來她從沒有挑明來說。
畢竟這件事,最先是她爸主動找上了我媽。
初中時期我的成績毫不掩飾,她媽大概沒少給她施加壓力。
而她最後,把那些壓力都變成暴力發泄到了我身上。
可說到底,我跟我媽又做錯了什麼?
她不過是在爲自己丑陋怨毒的內心找藉口罷了。
我媽說她沒想到邱卉到現在還在欺負我,以爲還只是初中時期的小打小鬧。
我沒怪她,也沒讓她去找邱卉。
我沒告訴盛驍我去公廁是因爲邱卉。
我不想他爲了幫我去報復邱卉,回頭再惹得一身騷。
但我很清楚。
我跟邱卉之間,再也不可能善了。
總有一天,我會讓她爲自己做的這些事付出代價。
14.
那之後,我跟盛驍之間慢慢變了。
我不再抗拒他的霸道,也會對他說感謝。
他在高三我在高二,就算經常來「巡視」也難免有照顧不到我的地方。
於是他收買了我鄰班一個人做小弟,讓他來做「眼線」。
小弟整天幫我打水,幫我拿作業,還負責給校霸傳話。
我聽到他喊盛驍哥,喊我大嫂。
第一反應就是失足掉入了黑社會的坑。
但盛驍竟然沒有反駁,還給了他一筆辛苦費。
惹得那小弟回來後追着我喊大嫂。
我煩不勝煩,再見盛驍都沒好臉色。
他在我回家的路上截我,罵我白眼狼,又忘了他的好。
「我就是白眼狼,所以你離我遠點。」
我推開他就要走,被他一把拽住。
「不行,我這人向來睚眥必較,我幫了你那麼多,你讓走就走嗎?」
我憋氣,看着他問:「那你想幹什麼?」
盛驍睨我一眼,表情忽然凝重起來,說了一句:
「我想讓你好好的。」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看着他半天才擠出一句:「爲什麼?」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向來冷酷的臉上忽然綻開一抹笑。
「就跟養了個女兒一樣,有成就感啊。」
我反應過來他在罵我,一拳頭砸在他胸口讓他滾。
盛驍捂着胸口咬牙切齒,罵我是不孝女,被我遠遠甩在了身後。
那之後,我跟盛驍走得越來越近。
他時常跑來我這棟樓「巡邏」,拿眼神警告從我教室外路過的邱卉。
我去買飯的時候被人不小心弄髒了衣服,他跳出來就要打人,被我生生攔住。
「幹什麼,你要當活菩薩?」
盛驍眉眼兇狠地看我,我卻毫無畏懼,扯着他的衣服沒松。
「他不是故意的,沒必要因爲弄髒衣服就打人。」
「什麼叫因爲弄髒衣服就打人,我他媽什麼時候因爲這個打人了?」
盛驍煩躁不已地看着我。
幾秒過後突然像明白了什麼,他的臉唰一下黑了。
「嗤,你是說我以前因爲別人不小心弄了我一身飯,就把人往死裏打的事?」
我愣了愣,還沒說話就被他甩開了手。
「對,老子就這麼蠻不講理,橫行霸道。」
冷冷丟下一句話,他大步離開。
15.
事實證明,耳聽的確可能爲虛。
我誤會了盛驍。
聽他的小弟說,那次是別人主動找盛驍的事。
而且不止一個人,是一羣人聯和起來欺負他。
更讓我計較的是,那羣人中有林達。
林達一直看盛驍不爽,三番兩次找他麻煩,還曾舉報過他考試抄答案。
盛驍一氣之下拿打火機點了林達的課桌,燒了他所有書、作業和筆記。
兩人自此結下了仇。
想起那天在操場上,我衝着盛驍說我最討厭動不動就打架的人。
我恨不得回那時候給自己一巴掌。
小弟建議我晚自習約盛驍去小樹林跟他道歉,說他可以傳話。
我答應了。
誰知當晚,我跟盛驍碰面還沒來得及說話,被高老師抓了個正着。
「……」
高老師帶我去辦公室,不帶盛驍。
盛驍本來想跟着,被他一個眼神定在原地:「你給我站着。」
盛驍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後站在了原地。
高老師把我帶走,問我跟盛驍是什麼關係。
我說只是同學。
「只是同學啊,那就好,同學好。」
高雲松忙點頭,隨後又小心地問我:
「那你……沒有被這個同學威脅什麼吧?」
我看着他一臉謹慎的表情有些好笑。
最後認真地跟他說:「高老師,如果您信我的話,也請相信盛驍。」
高老師愣了半天,最後沒說信也沒說不信。
「桑玥,你是個好孩子。
不是說誰好或者誰不好,只是你們現在的心智還不夠成熟,很容易被情緒左右。
老師知道,人不青春枉少年嘛,但那是別人,不是你。
感情向來是雙刃劍,可你……已經經不起摧殘了。」
我當時並不贊同他的話。
每個人看到的都不一樣,盛驍在別人眼裏是暴力、叛逆、不好惹的象徵。
在我眼裏卻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但我怎麼也沒想到,有時候擊潰一個人的防線真的不需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