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明 緣起心境的獵人小屋
阿育吠陀的人怎麼出現在這裡?亞瑟先生又為什麼要與他們打鬥呢?
想著想著,我突然憶起方才在屋內阿爾朱那曾提過自己在生日那天發生了意外讓富軍陷入了危險,又想到初見阿爾朱那時,她身上穿了一件白色病患服……慢著!雪域這麼偏僻的地方,哪來的醫院?不對,二十五年前姊也隨著在阿育吠陀任職的先父出差來到雪域,所以阿爾朱那曾經遇到阿育吠陀的前輩……不過,這跟她口中所提的「麻煩」和「危險」又有什麼關連呢?
「頗勒古納,你還愣在那幹什麼?」
正當意識到越來越接近真相的我突然被神明大人的一聲吆喝拉回神來,不由得定睛往迴廊下方的石階望去,這時那些軍官竟全往自己所站的位置爬上來,每個人臉上看起來殺氣騰騰的。
眼見提著刀的他們再踩過一層樓的石階就要抵達小屋,我害怕到一雙腿發軟到無法移動,胸口噗通噗通猛跳個不停,只能全身靠在扶杆大喊道:
「喂!喂!我是醫療班的頗勒古納•卡曼戈爾啦!自己人別開槍啊!」
然而,糟糕的是,他們就像聽不懂我說的話,仍舊邁開健壯的腳步,持續沿著階梯往上前進;這讓我更加慌亂不已,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
「喂!喂!你們——」
「他們不會聽的啦!」
就在我還在思索假若對方沒有理會開始攻擊我要如何處理的時候,倏地只聽得亞瑟先生大喊一聲,接著就看到他整個人乍然躍身飛起,迅速地追在那群軍官的身後。
咦?亞瑟先生他……飛起來?他居然會飛嗎?我為什麼到現在才知道?
驚訝於眼前所見的我完全忘了自個兒還深陷險境,整個嘴巴張得開開的,下巴險些掉了下來。
「喂!別光躕在那不動啊!沒看到他們想把你宰了嗎?」
見我整個人動也不動,已趕上的神明大人急忙揮動手裡的弓臂將其中一名軍官打下階梯,同時抬起頭又對愣在原地不動的我厲聲大叫。
「呃……喔,我這就趕緊回到屋內。」
被亞瑟先生這麼當面棒喝一番,我這才警覺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也是緣起心境的其中一個風景,在這個風景裡頗勒古納•卡曼戈爾這號人物根本還沒出生,就更別提進入阿育吠陀工作的事;思索到此,我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加快了腳步拉開木扉迅速步進屋內,然後急忙掩上門板以與外界隔離。
「大哥哥,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直待在屋內的阿爾朱那見我一進來,便好奇地湊上前,眉頭微皺地向我問道。
見阿爾朱那一臉困惑不安的模樣,再想起屋外的緊急狀況,我連忙抓起她的小手,欲將女孩帶往裡頭找更可靠的掩體,這樣才能替亞瑟先生爭取更多的時間。
「阿爾朱那,我們得——」
砰!砰!砰!
就在我們剛開始離開沒多久,原本闔上的木扉突然劇烈搖晃,應該是遭到強大的外力猛烈撞擊,發出了駭人的聲響;阿爾朱那聽了不禁嚇得將身子退到我的身後,不停地發抖著。
「不要怕,先跟著我來!」
為了安撫女孩的不安,我趕緊轉身、伸手將阿爾朱那嬌小的身體抱了起來,接著三步併兩步跑到一面石牆後方,最後蹲下身子,緊緊地護住發出嗚咽聲的孩子。
「嗚嗚……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沒關係,我……我會保護妳的!」
門外的打鬥聲仍舊持續著,而木扉的嘎嘎搖響聲也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這些聲響不時扣緊心弦,即便我試圖露出鎮定的表情,但手心早已滿是冷汗,甚至沾濕了阿爾朱那穿在身上的衣服。
儘管如此,我還是告訴自己一定得相信亞瑟先生,因為只有他可以——
砰剎!
結果,自我心理建設才進行到一半,就聽到石牆的另一側發出一聲巨響,接著傳來什麼東西滾落在地板毛毯上的著地聲。
……糟了!
意識到大勢不妙的我連忙探出頭來,果然看到滿身是傷的亞瑟先生摔倒在地,而不遠處的木門則是整個撞出了一個大窟窿,完全喪失抵禦外人入侵的功用。
「大哥……唔!」
阿爾朱那見我探頭察看,也忍不住開口問道,嚇得我趕快伸手摀住她的嘴,用眼神示意孩子不要亂輕舉妄動;阿爾朱那見我一臉嚴肅的模樣,乖巧地點了點頭,馬上安靜下來,戰戰兢兢地依偎在我的懷裡。
而就在這個時候,亞瑟先生終於振作起來,咬緊了牙關,踉蹌爬起身來。
「可惡……我太大意了……」
見亞瑟先生狼狽的模樣,我也不禁驚訝阿育吠陀的戰力居然如此驚人,若是如此,即便富軍真是亞瑟先生親手指導的學生,遇到這麼精銳的軍隊也根本就是以寡擊眾,就更別提抽出身來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阿爾朱那……
那,如果連神明大人都陷入苦戰的話,我該要怎麼辦——
叩囉叩囉叩囉……
正當我暗忖接下來是該要上前協助亞瑟先生,還是帶著阿爾朱那從另一側離開小屋的時候,敵方的腳步聲卻是越聽越清楚,已然順利地爬上了石階,彎進了迴廊,來到了門口附近。
而這時的亞瑟先生也及時站起了身,重新架起大弓準備就緒,但即便如此,我從其發抖的雙手也看得出現在的因陀羅大人已是強弩之末。
「亞瑟先生!」
「別管我,快帶阿爾朱那離開這裡!」
對於我的呼喊,亞瑟先生仍勉強站穩腳步,一臉嚴厲地朝我揮手示意;但越是這樣,我越是覺得自己更不能輕易離開,於是鼓起了勇氣,將阿爾朱那放下來後,便跨出步伐趕到神明大人的身後。
亞瑟先生見我不但沒有離開,反而還跑了回來,先是露出了錯愕表情,但隨後整個人勃然大怒地叫道:
「你瘋了嗎?沒聽懂我說的話嗎?」
「對,我是瘋了。」
亞瑟先生的反應完全是意料之外,而我也故作鎮定地答覆了他。
「頗勒古納,你——」
「相較於我,你不也是瘋子嗎?要是沒有了你,我跟阿爾朱那還有誰可以處理『那傢伙』?你該不會是想一個人逞英雄吧?」
「可是你……」
「就算不會戰鬥又怎樣,至少兩個人對上五、六個人總比一個人孤軍作戰強的多吧?」
對於我的辯駁,亞瑟先生一時之間啞口無語,只是怔怔地看著我的臉龐;就在此刻,那些阿育吠陀的軍官也踏入了屋內,擋住了我們前方的去路。
「哎唷!我還道是誰,這聲音居然聽起來怪耳熟的,原來是頗勒古納小兄弟呀!」
沒想到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開口說話的居然是先前在雙子之心碰過面的馬奇諾中士。
「怎麼會是你……」
二十五年前明明就連我都還沒有出生,為什麼事故發生前遇到的人怎麼會……
「噗!當然是我囉!」
熟悉的面孔對於我的錯愕和疑惑,只是抿了抿嘴,發出了噗哧一笑,然後以蔑視的目光掃過我和仍拉滿弓弦的亞瑟,繼續解釋道:
「你這時不是應該要負責押運拱心石出去嗎?為什麼還留在這裡保護跟你不相干的怪物呢?」
「我……」
一時之間,對方的話語我也不曉得該怎麼回覆才是,畢竟馬奇諾大哥講的也沒錯,阿爾朱那的過去我確實沒有替她擔心、解決的義務,可是就算是這樣,我也——
「大哥哥你……居然是阿育吠陀的人嗎……」
正當我想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一個稚嫩的說話聲音自身後響起,我回過頭來看,原先多在牆後的嬌小身影意外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阿爾朱那?妳……」
「那個叔叔……說的是真的嗎?」
只見女孩淚眼盈眶,身子也不曉得是因為對險境的害怕,還是發覺自己受欺的憤怒在發抖;而受她質問的我幾乎沒有別的選擇,在沉思一會兒,還是徐徐道出了答覆:
「嗯,是真的。」
我不想欺騙阿爾朱那,儘管我隱約感覺到阿育吠陀對她做了非常可怕的事,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希望能取得她的信任,哪怕——
「果然是這樣啊……」
女孩聽了我的回答,說話更加哽咽了;果不其然,我傷害了她,意識到此的我頓感心情沉重,卻也無法做出任何彌補。
「因為……我是因陀羅的化身,所以才特地……來找我的嗎?」
「不是的,阿爾朱那。事情並不是妳所想——」
「哎呀!廢話說這麼多幹嘛,頗勒古納小弟。就乖乖把你身後的那個丫頭交給我們就行了,別忘了你的身份吶。」
莫名出現在這裡的馬奇諾突然打斷了我的反駁,笑著要我滿足他的要求,講的好像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讓阿爾朱那陷入險境……想到這,我不禁對把事情搞複雜的自己感到憤怒,雙手的手指也自然而然拳了起來,甚至緊到關節發出輕微的喀啦聲響。
「大哥哥你……」
女孩相當不安地凝視著我,這時的她深邃雙眸內滿是焦慮,顫抖的小手不停地搓著;我先是看了看她恐懼的臉龐,又回頭注視冷笑的馬奇諾中士,內心頓時像掀起洶湧波濤般激動不已,不斷地催促我得做些什麼,不管後果是好還是不好。
「開什麼玩笑啊!」
於是,終於忍無可忍的我伸長了脖子,提高了音量大吼了起來,音量之大大到阿爾朱那嚇到身子猛然震了一下,差點跌倒。
「大、大哥哥?」
「這個緣起心境有完沒完啦!」除了生氣還是生氣,雖然理性一直告訴自己得要更沉著、冷靜地來處理,但一想到每一次好不容易適應了緣起心境的景象時,新的突發狀況又讓自己手忙腳亂,我不由得怒從中燒,繼續咆哮道:「我是做錯了什麼事嗎?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你們都要針對我……你、你們都給我滾——」
吼嗚!
正當我憤怒到連額角都可以感受到噴張的血管的搏動,突然馬奇諾中士的後方,也就是門外傳來震耳欲聾的獸咆聲,一時讓我錯愕地忘了接下來要說什麼。
同時連原先受驚的小女孩歪了小腦袋瓜,像是似曾相識的喃喃自語:
「這聲音……該不會是……」
而未待阿爾朱那把話說完,倏地又是一道撞擊聲響起,然後我就看到對面的軍官由後往前栽倒在地,方才意氣風發、志在必得的馬奇諾學長也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歇斯底里地呼道:
「熊、有熊呀!」
……熊?
瞬間被對方搞得一頭霧水的我正想看清楚襲擊那些傢伙的熊究竟是什麼模樣,結果突然感覺到被人從後背摟住了腰際,原本要衝向前的身子頓時失去了重心,險些仆街。
「啊!」
「笨蛋,該走了啦!」
就在我還在擔心自己是否會跌個狗吃屎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亞瑟先生的話語,我這時轉頭一看,原來是神明大人趁著對方被襲擊的時候,踏前了幾步將我抱起挾在腋下,欲往後準備逃走。
「亞、亞瑟先生?」
「阿爾朱那,要跑趁現在;再晚一點,就會來不及了!」
「喔……我明白了!」
儘管阿爾朱那對於亞瑟先生的舉動感到不解,但她還是乖巧地頷了頷首,跟上比自己高上好幾顆頭的大人,往後方的空間奔去。
雖然明白亞瑟的所做所為一定有他的用意,但被他背著的身子毫無著力,只能隨著對方動作擺動的我仍大感不安和不適,於是還是扯著喉嚨,深怕神明大人沒聽到地大喊道:
「喂!我們要去哪呀!」
「少廢話!先離開這裡再說!」
亞瑟的腳步絲毫沒有停下的跡象,頭暈目眩的我只聽到他的話語在耳際迴盪;而在搖晃的視線中我隱約看到阿爾朱那毛茸茸的尾巴尾隨在後擺盪。
嘎——
接著,只聽得我前方發出一個推開門扉的聲響,便看到亞瑟將牆上的其中一扇窗櫺給推了開來,我定睛一看,窗外居然也長了一顆枝幹粗到要十個人環抱的古松,蜿蜒的樹幹沿著坡度和小屋的外圍盤踞往上,看似要將粗獷的枝幹與茂密的林冠伸向天頂。
「這是……」
「算是我臨機一動弄出來的路,」亞瑟邊說邊停下腳步,然後我感覺到身子微震,接著雙腳便感到下方多了一種踏實感,原來是自己被亞瑟放了下來,而那傢伙則是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轉了轉胳臂,邊鬆鬆肩膀便繼續說道:
「接下來就靠你們自己走囉,我沒想到你這麼重……」
「我又沒叫你要抱我呀,而且還很粗魯……」
對於亞瑟有意無意的抱怨,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隨口嘀咕了起來,而就在這時阿爾朱那從我身後冒出頭來,臉上仍維持不安的神情。
見到她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我回想方才那尷尬的場景,心裡難免對這孩子有點愧歉,畢竟一開始沒向阿爾朱那表明自己的身份才會引發方才的那些誤解,說到底還是自己的疏失,想到這,我決定鼓起勇氣開口想要向她道歉:
「啊……那個,剛才的事……我真的很抱——」
「大哥哥不用道歉啦。」
「咦?」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阿爾朱那只是淡淡地說道,語氣裡沒有憤怒,也沒有恐懼,讓我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是好,而嬌小的身影說完後則是逕自攀上了窗櫺,準備要爬到松樹樹幹上。
「可是……」
「先離開這裡吧,有什麼話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說吧!」
正當我還想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亞瑟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插話,目光閃爍了一下,似乎要我不要繼續說下去,以免影響小女孩的情緒。
「喔。」
明白了亞瑟的用意,我也識相地閉上了嘴,攀上了樹幹,樹幹的上方則是濃密的枝葉,遮掩了前方大部分的景象,一時之間無法得知繼續往前走究竟會走到何處,儘管如此,小屋內駭人的喧鬧聲像是告訴我繼續留著沒有任何好處,回頭看著讓自己心慌意亂的場所,突然覺得接下來應該還有更大的挑戰等著我,但是我到現在仍——
「好啦,雖然說是歪打正著,但我還是得說你幹的不錯,頗勒古納。」
「咦?」
亞瑟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我一頭霧水,一時閃神沒抓穩上方的枝幹,險些整個人摔下去,要不是身手敏捷的我即時手腳並用地抱住樹幹,可能早就掉到不見底的深淵裡。
「沒事吧,大哥哥?」
聽到身後的騷動,原來頭也不回往前走的阿爾朱那竟也掉頭替我緊張,矮小的身軀不自主地飄了過來。
「我……我沒事,阿爾朱那妳千萬別過來呀!」
儘管樹幹之下便是摔了便會粉身碎骨的山谷,但為了不讓小女孩涉險,我還是抑住內心的恐懼大喊。
「呃……真的不要緊嗎?」
「放心吧,這傢伙的命可比你想像中還硬很多呢!要不然不會在危險的地方活這麼多年的。」
「你——」
對於神明大人半挖苦半安慰的話語,我雖然大感不甘,但礙於眼下環境險峻的情況卻完全不能反駁對方的說法,只能咬牙惡狠狠地瞪著幸災樂禍的神明大人,小心翼翼地穩住下盤,慢慢爬起身來。
「活在……危險的地方?」
聽完亞瑟先生的解釋,小女孩一臉緊張地注視著我的動靜,連忙問道。
「啊,換個說法好了。」在確定我順利爬起身後,亞瑟先生眨了眨眼繼續說道:「假如妳一出生時就被熊當作孩子照顧的話,妳會認為自己是人類嗎?」
「那個,我應該會覺得自己是熊吧?」
「那就對了。」亞瑟先生說完頓了一下,接著露出一絲微笑繼續解釋道:「頗勒古納也不過是剛好在他出生的那一刻被阿育吠陀職員的家眷當做倖存的嬰兒扶養罷了。」
「是、是這樣啊……」小女孩聽了對方的話語恍然大悟,接著抬起頭來,將目光轉向好剛站穩腳步的我,膽怯地對我說道:「我沒想到大哥哥也是身不由己……」
等等,阿爾朱那!我對於自己加入阿育吠陀這件事並沒有感到身不由己啊……
「那個,其實我——」
「好啦,你們倆能解開誤會是最好不過的事。」
正當我詫異於阿爾朱那的反應,連忙想要辯解什麼的時候,亞瑟先生居然從身後拍打了我的左肩,打斷了我;我驚訝地轉回頭看,身後的神明大人仍舊微笑地注視著女孩的臉龐說道,但施在我肩頭的力道卻完全沒相當有勁。
……難道不能再跟阿爾朱那坦誠一點嗎?是怕她沒法再次承受命運的捉弄嗎?
在察覺到亞瑟先生的用意後,儘管我內心對此有些芥蒂,但想到眼下的情景確實不適合多花太多時間解釋,只好點了點頭表示配合;亞瑟先生見我如此反應,也鬆開祂的手,逕自往前邁開步伐。
「那……亞瑟先生,我們接下來要去哪?」
對於我倆的舉止,阿爾朱那倒是看得一臉疑惑,直到亞瑟走近時才怯怜怜地湊上前開口詢問。
「跟著走就對了,一定是小淑女會放心的地方。」
「噢……」
瞧女孩臉上的表情仍舊困惑,很顯然神明大人的回答並沒有讓她感到安心,我連忙向女孩解釋道:
「神明大人一定有祂的想法,就再相信祂一次吧。」
「好吧……」
雖然稚嫩的小臉上依然還有不安,但孩子還是伸出手來拉住我的袍角,低聲說道:
「我……相信大哥哥你。」
相信我嗎?聽阿爾朱那一說,剎那間只感覺得內心猛然一振,事實上連我也不知道自己值不值得相信亞瑟先生的所作所為,之所以會選擇相信,是因為祂是唯一在緣起心境中會指引我的人,但是對於阿爾朱那來說,我倒不覺得亞瑟先生這樣的做法對她是好的,甚至我隱約覺得神明大人似乎在找茬般地考驗她……
然而,這些話我卻始終鼓不起勇氣對阿爾朱那提起。
「呃……謝謝妳,阿爾朱那。」
想著想著,最後我還是低聲回應了稚童的反應,說到底,第四劫因陀羅還真是個天使啊……對,就真的是個很單純、很體貼,也不會計較的孩子,相較之下,總以為大人不懂人心的我才真是自己最討厭的大人。
「大哥哥不用這樣啦!」
對於我的答謝,女孩倒是害羞了起來,低下頭連同說話的嗓音也壓低了下來。
「阿爾朱那……」
「明明自己就已經離開了,可是很多事卻一直放不下心……」女孩邊說邊眨了眨她那雙深邃的藍眸,露出沉思的神情來接著說道:「要不是有大哥哥和亞瑟先生,到現在我說不定還一直無法面對這樣的痛苦呢。」
「那個,其實我什麼忙——」
女孩的回答一時之間讓我覺得更加不安,於是我連忙想要反駁,但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一直走在我們前頭的亞瑟搶話說過去:
「喂——!別——光——顧——著——說——話——呀!我——們——就——快——到——囉!」
重點是這聲音聽起來好像是回音,我猛然抬起頭一看,只看到週遭白霧繚繞,耳畔不時傳來松濤聲,卻完全沒看到任何人影,估計亞瑟人早已來到不曉得距離我們多少尺遠的前方;於是,我連忙拱起雙手當作傳聲筒,朝眼前的一片迷霧喊道:
「亞瑟先生,你在哪呀?」
「大哥哥……」
站在一旁的阿爾朱那見我這般行為,不禁緊張了起來,嬌小玲瓏的軀體越來越挨到我的身旁,毛茸茸的狐尾也屢屢拂過我有些凍傷的手,多少減輕了心中的不安。
「就——在——前——面——而——已!」
就在我喊出聲沒多久,躲在雲霧裡看不到的亞瑟先生馬上回答了我;阿爾朱那這也鬆了一口氣來,身後的尾巴也不似先前頻繁地搖晃。
「這傢伙……講的根本就是廢話呀!我們走!」
對於亞瑟先生完全沒有意義的回應,我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接著挽起阿爾朱那的小手邁開步伐朝前方的那不見終點的迷濛山嵐走去。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神明在不在前面,我們去就可以確認了;再說了,如果連目的地都到不了的話,妳和我想知道的真相可能就沒機會確認了!」
對於女孩的疑慮,我連忙邊走邊解釋,儘管偶爾會擔心自己的聲量會嚇著對方,但一想到若是沒法讓阿爾朱那和亞瑟先生幫助自己醒過來,之前好不容易知道的事可能就無緣求証了,我心中的焦慮已然不容更多瑣碎事物來阻礙我前進。
「大哥哥……」
阿爾朱那聽完我的話之後先是露出猶疑不決的神情,只見她闔上雙眼思索了幾秒,接著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才睜開雙眼,以那明亮的湛藍眼瞳注視著我應道:
「我明白了,那麼就拜託大哥哥了。」
說完,阿爾朱那把牽住我的稚嫩小手捏得更緊了些,就像把自己的所有一切交付給了我,而我也不敢大意地將她熱呼呼的掌心抓緊。
「我會的,以頗勒古納•卡曼戈爾的名義。」
說的同時,我也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望向前方的路,這時霧氣漸漸開始消散,絢爛的光線得以沿著峭壁邊緣洩漏於此,而藉著光線我們終於看到彼岸隱約有個人影立於峭壁之上……應該是神明大人吧?
「原來亞瑟先生在那裡啊……」
小女孩對於自己眼前頓時豁然開朗的景象大感不可思議,微張開了嘴呆呆地看著前方的人影,不過再怎麼樣,也比她先前不安卻勉強自己的狀況讓人安心許多。
「祂不是說自己一直都在前面等著我們嗎?」
「好像是這樣呢。」
女孩邊說邊點了點頭,表示認同我的看法;而我此時注視著她樸素凌亂的側臉,美麗的夕暉像撒上金粉般將那銀髮裝飾的富麗,黝黑的肌膚倏地明亮不少,把阿爾朱那那端正的五官給襯托出來,我看著看著,突然想起以前姊說過的話——
「頗勒古納只是皮膚比別人黑了一點,但是只要認真肯花點時間打扮的話還是很帥氣的。」
我既是如此,阿爾朱那這孩子更需要吧。
於是,我決定停下了腳步,彎下身來幫小女孩一點小忙。
「大、大哥哥,怎麼了嗎?」
「稍等我一下。」
說的同時,我伸出手輕輕地挽起她凌亂的銀白長髮,接著依著小時候看哈里姨媽怎麼幫姊綁公主頭的印象,小心翼翼地以指頭將髮絲順開,攏起分束並熟捻地編織成辮。
如果姊梳起來也好看的話,給阿爾朱那梳上理應也適合。
「那個,大哥哥你……?」
「不要動,再一下下就好了。」
對於我突然其來的舉動,阿爾朱那儘管不解,但一瞄到我聚精會神,說話又嚴肅的模樣,她只好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深怕會打擾到我。
真是個很乖巧的孩子呢!
瞧她為了自己瞻前顧後的可憐模樣,我不禁莞爾一笑,順手將編好的麻花辮沿著女孩渾圓飽滿的後腦纏上,最後匯整成一條柔順的馬尾,為了將它固定妥貼,我看了看自己身上,只看到口袋裡只有一支象徵阿育吠陀的雙馬頭蛇杖圖案的銀白領帶夾,恰巧可以湊合當髮夾使用一下。
好!就先暫時拿來……不,慢著,阿爾朱那她對阿育吠陀還……
「怎麼了,大哥哥?」
「啊,沒事。我再另外找找看其他替代領帶夾的東西……」
「沒關係啦,就用吧。」
「可是……這領帶夾上的圖案樣式代表著阿育吠陀,我怕妳……」
「怕我怎樣?」
女孩好奇地繼續追問,這讓我有些緊張,但一想到不能在欺瞞小孩,我還是老實地回答了對方:
「我怕妳會討厭……」
「……」
阿爾朱那聽了先是沉默了半晌,頓時的安靜令本來就緊張的我更加不安,胸口不受控制的心臟搏動的厲害又急促,感覺隨時都會跳出來。
怎麼辦?阿爾朱那如果又難過了該怎麼辦?我果然還是搞砸——
「是這樣啊。」
「咦?」
正當我以為自己又要傷害女孩的時候,沒想到阿爾朱那只是開口淡淡地說道,彷彿剛才我所說的一切對她來說沒有什麼,讓我一時之間還以為我的耳朵聽錯了,於是忍不住開口追問道:
「妳的意思是……?」
「就用吧,領帶夾就只是領帶夾,就跟大哥哥是不是阿育吠陀的人都會願意保護我一樣。」
「好吧……那我用了。」
「嗯,用吧。」
女孩的口氣意外堅定,讓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看來對方比自己想像中的還堅強呢!我這般想著,小心翼翼地將領帶夾塞入馬尾和後髮隙間,仔細確認將辮子夾牢固後才說道: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話說完的同時,我的雙手也離開了阿爾朱那的後腦勺,而這時女孩則是好奇地伸手輕觸我給她弄好的髮型,尤其是那兩條麻花辮,女孩一邊輕撫,一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彷彿這個公主頭對她來說是個很新奇的玩意。
「原來……我的頭髮是可以這樣綁的嗎?」
最後,女孩發出了低喃,這讓我感到驚訝,但又莫名高興,但一想到還是用了象徵阿育吠陀圖案的領帶夾,我心裡多少還是有點芥蒂。
「嗯,老實說我綁的沒有說很好……」
「沒關係,」
女孩此刻瞇起雙眼,展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來,就跟她身後的那抹夕暉一樣的迷人。
「對阿爾朱那來說,大哥哥已經替我做很多了。」
「阿爾朱那,我——」
「喂——!」
就在我還想跟阿爾朱那說些什麼的時候,待在遠方的亞瑟不耐煩地朝我們這裡喚了一聲。
「我——說——你——們——到——底——要——不——要——過——來?太——陽——就——快——要——下——山——囉!」
「啊,亞瑟先生在叫我們了。」
「那傢伙……真會煞風景……」
「嘻……算了啦,大哥哥。」
「咦?」
對於打斷我倆對話的神明叫喚,阿爾朱那倒沒放在心上,而是主動拉起我的手來,笑盈盈地繼續對我說道:
「雖然……我還不太明白怎麼樣面對自己的過去會比較好,但……我會試著不要牽連到大哥哥,因為……」
話說到一半,女孩羞赧地低下頭來,稍稍頓了幾秒,我不禁有些懷疑是否阿爾朱那對我產生了好感?
這樣的話應該算自己喜歡自己……不對!我究竟在胡思亂想什麼?
就在我搖晃腦袋試圖告訴自己別想太多之際,女孩又抬起頭來,明亮的雙眸正巧對上我。
「大哥哥現在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絕對不會再讓你為我冒這麼大的風險!」
聽她這麼一說,我內心頓時感到莫大的鼓舞,實在很難想像年紀明明這麼稚嫩的孩子,遇到了這麼痛苦絕望的事,居然還能以如此堅強的心智面對,甚至表現出令人欽佩的責任感……或許,這可能是脆弱的她之所以會是因陀羅的原因吧?
「好吧,那阿爾朱那得要好好加油囉!」
既然她已經有這樣的決心,那麼我也應該要好好引導這個孩子繼續往前走,不管之後她可能會跟這個惡夢消失殆盡,我也要陪她走到最後。
這般打定主意後,我將手伸到了阿爾朱那的面前,接著發自內心地道出我的決定:
「在這之前,大哥哥我會一直在妳身旁的。」
「……嗯,那我們一起走吧。」
面對我的回應,女孩倒是意外地錯愕了幾秒,最後點了點頭,伸出小手勾住我的五指笑應,此刻,從她那開懷的笑顏裡,幾乎無法想像過去的那些驚險遭遇。
沒錯,小孩子就應該要開開心心的才對。
慶幸阿爾朱那終於打起精神的我頓時覺得心頭輕鬆了不少,於是拉起她的手,朝亞瑟先生的位置邁開步伐繼續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