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的枷鎖，女兒的牢籠》：比小說更驚悚的弒母悲劇
《母愛的枷鎖，女兒的牢籠》是一本報導紀實文學，描述了 2018 年在日本發生的一起駭人弒母命案。兇手高橋明理（化名）趁母親高橋妙子（化名）熟睡時將她刺殺，隨後將屍體支解並棄屍於河邊。而在這起慘案的背後，其實是一場難以想像的親倫悲歌……
作者齊藤彩多次前往獄中探訪明理，並通過與明理的書信往來，還原了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書中還收錄了許多第一手資料，如明理的日記和母女間的 LINE 對話，讀起來臨場感超強，是一部非常紮實深入的報導作品。硬要說缺點，大概是讀的時候心會一直抽痛吧。以下聊些心得。
【弒母命案】
2018 年 3 月 10 日，有人通報在滋賀縣野洲川的河邊發現一包黃色物體。警方經檢驗後確認，包裹內是一具遭支解的女性軀幹。經過調查，警方很快鎖定了嫌疑人，也就是本書的主角高橋明理。透過黏膜細胞檢驗，警方確認死者為她的母親高橋妙子，隨後迅速逮捕了嫌疑重大的明理。
然而，明理卻否認殺人，聲稱母親在家中自殺，她只是把屍體肢解後丟棄在河邊。但這說法完全站不住腳：妙子沒留下遺書，通聯記錄也看不出任何自殺動機。此外，警方在客廳找到了十七處血跡。種種證據都顯示妙子很可能是他殺。
警方還發現，明理在 2 月時曾看了一部叫《肉獄》的電影，該片講述了一名素食少女進入醫學系後，被逼迫吃下兔腎臟，最終墮落成為殺人魔的故事。這很容易讓人與就讀護理科的明理產生聯想。
此外，檢方調查發現，妙子曾發簡訊痛斥明理未考上助產師。被辱罵後，明理立即用醫大的電腦搜尋「殺人」、「菜刀」等關鍵字，並用妙子的手機查詢「砍頸動脈會馬上死人嗎」。更引人懷疑的是，明理在 1 月曾發過一條推文：「我打倒了怪物，終於可以鬆一口氣」。雖然沒有直接證據，但幾乎所有調查結果都指向明理因無法忍受母親的凌辱與壓迫，才選擇了手刃母親。
即便證據確鑿，明理依然不願坦承犯行。最後，一審判處她十五年有期徒刑。隨著案件的深入調查，人們逐漸發現，這場弒親案的背後，隱藏著一場難以想像的母女悲劇……
【母愛牢籠】
明理殺害母親的理由可以用以下這段話概括：
明理從小受到母親的過度干涉與虐待。高中畢業後的整整九年，她都在母親的監視下過著如同坐牢般的重考生活。在明理從醫大護理科畢業後，母親又強迫她考取助產科系。最終，無法忍受母親蠻橫束縛的明理選擇殺了母親。
然而，這樣的簡單描述完全無法傳達出悲劇的深度。書中的內容真的看得我瞠目結舌，強烈推薦大家親自看書感受一下。以下盡可能做些還原。
從小，妙子就對明理實施極為苛刻的教育。她不僅要求明理每天苦讀數小時，考不好時還會痛罵明理是「肥豬」，甚至說出「早知道就不要生妳了」等偏激的話。挨打更是家常便飯，而且明理在被痛毆後還得說：「多謝懲罰，對不起讓妳失望了」。
妙子似乎對「菁英」有著強烈的渴望。比方說，高一時明理曾跟附近工業高中的人去琵琶湖看煙火。沒想到妙子卻大發雷霆。不是氣她約會，而是認為工業高中的男生不配約她的女兒。
隨著時間推移，對明理有著高度期待的妙子，開始將女兒的未來鎖定在醫學系。喜歡《怪醫黑傑克》的明理起初對成為醫生也感到嚮往，但中學以後，課業逐漸跟不上的明理慢慢意識到自己不可能成為醫生。然而，妙子希望女兒考上醫學系的執念卻越來愈深。於是，明理只能逼著自己前進，宛如參加了一場無法棄權的比賽。
之後，明理不意外地落榜了。但這只是悲慘的開端，等待她的是長達九年的重考生涯。其間她並非沒有反抗，不但曾多次離家出走，自殺的念頭也沒少過。甚至二十歲時，明理還曾逃家去工作，結果卻被母親雇用徵信社找到，並強行帶回家。
這期間還發生了許多離譜的事。像第二次重考時，妙子居然要明理假裝考上京都大學醫學系。她不僅帶明理到京都大學校區購買該校的名產「京大糖」，還讓明理坐在其他學生的腳踏車上拍照，並將這些「考上的證據」寄給親戚們。
這還不是最扯的。書中有附上一封明理離家出走時寫給母親的信。內容很長，大概是說她決定報考護理科系，並離家苦讀。裡面不斷安慰妙子，讓她不要擔心，並保證自己一定會回家。內容非常真摯，當下看得超感動。這邊截兩段：
截自《母愛的枷鎖，女兒的牢籠》
截自《母愛的枷鎖，女兒的牢籠》
沒想到，這封信居然是妙子用電腦打出來，然後要求明理手抄的。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原來是重考到第九年時，妙子終於接受女兒考不上醫學系這個事實，轉而強迫明理去考護理系，希望她能成為一名助產師。由於明理的補習費一直是由她住在美國的阿嬤贊助，妙子便編出這封信，騙阿嬤說考護理系是女兒的意願。
好在，明理順利考上護理系，結束漫長的重考生涯，並開始了大學生活，母女兩人的關係也因此短暫破冰。然而，好景不常。大三時，明理發現自己比較希望成為手術專責的護理師而不是母親希望的助產師。結果，她未能通過助產師的選拔課程，母女關係再度回到過去的恐怖狀態，妙子開始無限執著地強迫明理考取助產師資格。
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一起下跪道歉事件。當時，妙子發現明理藏了一隻用來與外人聯絡的手機，便搶走手機，並在庭院中用水泥磚將其狠狠砸爛。隨後，她強行將明理拖到後院，逼她只穿著睡衣和襪子，在寒冷的深夜跪趴在地上向她磕頭認錯。明理後來在庭上對律師說：「我覺得我的母親砸碎的不是手機，而是我的心。」從那一刻起，明理便下定決心要殺死母親。
最後，在助產科系落榜的隔天，再次被妙子罵到狗血淋頭的明理，趁母親熟睡時，拿出準備好的凶器朝她頸部猛刺……
【找到救贖】
看到這裡，大家應該能理解明理殘忍殺害母親的原因。對她而言，殺人是擺脫束縛、活出自己人生的唯一手段。在二審的陳述書最後，明理甚至這樣說：
現在我依然相信，這一切非得要我們其中一方死亡，才會真正結束。
殺人後，她立即參加了護理師的國家考試，並順利通過。這也是明理一開始不斷說謊、不願意認罪的原因。書中她如是說：
警方和檢察官的每一個問題都直指核心，拆穿我篇造的拙劣謊言。我又尷尬又羞赧，一顆心也七上八下，但我還是繼續說。我殺人是為了擺脫母親，活出自己的人生，怎麼能被抓進去關呢？
最後，突破明理心防的是她的父親以及大津地方法院的大西直樹裁判長。
明理的父親很早就跟妙子離異。但事發後，父親卻立即前來探視。原本，明理對父親感到無比愧疚，但父親只是關心她在牢裡的狀況，並溫柔地勸說她說實話。此後，父親每個月都會來探望，提供各種日用品，還幫她辦妥許多複雜手續。明理曾問父親說為什麼願意一直幫她，父親答道：「我們畢竟是家人啊。妳母親和我，我們都是一家人啊。」讓她無比感動！
除了父親，負責審問的大西裁判長也讓明理感受到她從未從母親身上得到的溫暖。一審判決後，明理多次閱讀大西直樹裁判長當時花了一個多小時宣讀的判決文。裡面的內容深深地觸動了她。這邊簡單列一些：
被害人曾在日記上寫道，高三那一年準備大考的生活，形同囚犯毫無自由，被害人的嚴厲管教，致使被告心生嫌隙。
被害人逼迫被告多次重考大學，剝奪她決定前程的自主權，被告無處可逃，心中累積了龐大壓力。
被害人一再強求被告當上助產師，被告心中的不滿與日俱增。
最撼動明理的是裁判長說的這句話：
過去妳走在母親安排的路上，未來請好好面對自己的罪過，償完罪以後，走出自己的人生吧。
明理原以為沒人可以理解她們母女間的關係。但大西裁判長卻像是親眼看到她行兇前的心路歷程一般，完全同理到她和母親過得有多麼痛苦。
最終，在父親的關懷鼓勵與大西裁判長的溫柔訓示下，明理在二審時翻供，承認殺害母親，刑期因此減為十年。檢方與律師都未再上訴，事件才告一段落。
【後記：現實比小說更驚悚】
讀的時候，忍不住會一直在腦中吶喊「太扯了吧」。內容實在有太多超過想像的地方。只能說現實有的時候真的比小說更可怖吧。
讀的過程一直覺得妙子根本有病。事實上，在明理第五次大考前，妙子曾服用大量的安眠藥自殺，顯示她內心也承受了極大的壓力。當時，住院的妙子還曾與護理師有如下的對話：
女兒說她想要自由，想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叫我也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可是，母親不管自己女兒，那還算是母親嗎？現在叫我去找自己喜歡做的事，我也……，那我以前的努力是為了什麼？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空虛……
在我看來，這應該就是升學主義與直升機家長推演到極致的狀況吧。只能說，妙子的這個牢籠，束縛的不只有明理，連她自己也被困在其中。正如明理所說的：
母親太執著於母女的約定，痛恨女兒背棄承諾，把自己折磨得很痛苦，連該怎麼調適自己的心態都不知道。
荒謬的是，明理直到最後都還是不知道母親為什麼對助產師這麼執著。隨著妙子的去世，這個問題的答案也只能永遠成謎了。
想來，我真的很幸運。我們家從小的規矩就是不能因為成績打罵小孩。在求學的路上，對我最嚴格的人其實一直都是我自己。而在我高中被各路高手慘電，對自己產生無比懷疑的時候，爸爸媽媽也一直是我最大的依靠。真的非常非常感恩。
這起命案當時在日本其實掀起了不小的風坡，兇手的真實名字也都有揭露（本名叫桐生希，想了解更多可以自己 Google）。這邊也推薦大家可以聽轉角國際的介紹，探討得很仔細。
最後，願死者安息。生者在服完刑後也能走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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