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孩子的描述,怪物是一頭三角且靈敏的高大巨獸。迪奈不太明白「三角」是什麼概念,在他過去的經驗裡,安索的峽谷並不存在三角模樣的生物,不過也可能只是沒遇到而已;但他大概明白,孩子的言語之所以如此模糊,或許跟他當下面臨恐懼時所導致記憶錯亂有關。
畢竟那頭怪物就在他眼前叼走了他的雙親。孩子是這麼說的。
當迪奈走進一片寬敞且堆滿屍骨的平坦腹地,他就知道這裡就是對方的巢穴。不過詭異的是,他並沒有見到自己的對手。
山谷的開口逐漸向四周退卻。原本幾乎閉合的天際再度對地面敞開,使得殺人烈日也重新活躍,將整個岩石地表照得悶熱發燙;好在迪奈事先取下了盲獸的皮毛,包裹雙腳當作臨時的鞋子來抵禦自地面夾擊的熱能。他很早就受不了赤著雙腳在地面踩踏的感覺了。
這一路上,迪奈又一度遭逢數次盲獸的襲擊,這令他更加確信這些盲獸都是受到操控才會聚集至此。即便牠們確實有團體狩獵的習慣,但他從來沒見過這麼龐大的盲獸家族同時待在同一座峽谷。
塵劍非常躁動。纏繞的沙塵彼此碰撞,不斷製造著刺耳的摩擦聲,顯然它已經察覺到敵人的存在了。但是純為人類之身的迪奈並無法像它那樣光靠感覺就找到敵人。他覺得塵劍之所以如此焦躁,有一部分應該是在抱怨迪奈身為人類的無能、遲鈍。
事實上,當迪奈踏上屠戮之行,他就清楚他的敵人一直都在監視著他。他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察覺到每一次與盲獸的廝殺,都是從一陣近在咫尺的嚎叫展開。他確信怪物一直都躲在前頭,可能是在測試他,也可能是在尋覓能夠偷襲他的機會;無論如何,牠都完美地沒有留下半點足跡,迪奈甚至連一點見到影子的機會都沒有。每當他匆匆解決成群盲獸,趕到前方想找出牠的下落時,等待他的總是只有冰冷的岩壁與下一批被派來迎接他的盲獸。
迪奈遲疑地環視著屍牆。有些屍體還很新鮮,就像才剛遭受獵捕啃食一樣;有些則早已化為白骨,成為掘食蟲與矛蠅共享的歡樂天地。迪奈發現地面還殘留著拖移的血痕與零碎肉塊,一路指向一頭橫躺在屍牆上端的蹬鬚獸。顯然直到迪奈進到這裡為止,怪物都還在這歡快地享用大餐。牠之所以要將屍體拖至屍牆,也許是想營造牠不曾存在的證明,然而野獸終究是野獸,牠沒料到迪奈可是一名不尋常的獵人。牠的試探意外勾起了他的興趣與記憶,早就難以抹滅他胸口燃起的戰意。
但眼下的問題在於,即使迪奈不耐煩到乾脆直接走到正中央等候對方了,那孩子口中令他畏懼的怪物卻始終不肯露面。
牠會是一頭像盲獸一樣躲藏在壁穴裡遲遲不敢露面的傢伙嗎?
不。透過剛才的觀察,迪奈已經知道牠並不像盲獸一樣畏懼殞日的照射。一般的盲獸可不喜歡炙熱的光線打在自己身上。
那麼,牠可能飛在空中?
不。如果牠真能夠飛行,那迪奈早就像察覺到鳥人的陰影一樣,找到牠的行蹤;但此時此刻,映照在大地的烈日沒有拋下半個影子。
那麼,牠就是在地底下了?
迪奈望著地面。除了稍嫌凌亂骯髒的環境跟發黑的污漬,沒有半點鑽破土層的隆起痕跡。
他疑惑地環視四周,然後注意到正前方的屍牆上有一顆抖動的頭骨。他靠近屍牆,順手用塵劍驅趕對他感興趣的矛蠅。他凝視,那是顆缺了顴骨的人頭,一具不小的物體正在裡頭竄動。從物體蠕動的聲音聽來,它應該是一隻普通的掘食蟲。
迪奈舉劍直直插入頭骨的碎痕。頭骨裂開,血紅的汁液噴灑而出,卻不似正常的掘食蟲那般肥厚多汁。他遲疑地拔起劍,發現掘食蟲的頭部早已被啃食殆盡。牠早就死了,令牠「活動」的另有其在。
突然,迪奈的眼前一黑,他感覺到臉孔被某種東西攀附住。他感覺到左眼疼痛難耐,一股外力正使勁瘋狂撕扯他的眼珠子──他尖叫,臉頰濕潤,他嚐到濃烈的鐵鏽與淚水的死鹹。重歸光明時,他聽見如調皮嘻笑般的嘶吼自他腳邊竄過。
他轉身,右眼立刻瞥見到一隻嬌小的生物正四處繞著他轉。牠在作弄迪奈,並且意圖再次對他發出攻擊。迪奈很快就察覺出對方的意圖,即便是小傢伙,但牠攻擊了他,而且惡意明顯。他不敢大意地擺出迎擊的架式。
然而,缺少視線輔助的身軀與笨重的塵劍,反應能力自然跟不上對手的速度。牠加速、繞至迪奈背後。迪奈來不及抵禦,就感覺到那頭生物已經跳至他的腰部,並且迅速攀爬至他的脖頸,接著扯住臉頰──
一根尖刺將牠的真面目給貫穿到迪奈眼前。
死盔飢渴難耐。當它吸收到迪奈的血液時,蘊含在血裡的激憤也連同吃了進去。結合自身獨有的狂暴殺意,死盔敏銳捕抓到了這隻可恨的小傢伙。
在死盔還沒吸乾牠以前,迪奈扯下牠,讓牠的模樣能清晰進入到視線裡。牠全身粉白,外型就像是幼小的盲獸,只是缺少毛髮覆蓋;牠還沒死,即便內臟都已經被死盔給勾出了,牠依舊很有活力的掙扎。盲獸的幼崽?很少見,不過也不怎麼樣。牠已經把迪奈激怒了。
迪奈將塵劍插在土裡,儘管沙塵的躁動比先前更響亮了;他握住牠的頭顱,旋轉、捏碎,丟到地面。
死盔抱怨著迪奈的浪費,他本想無視。但死盔居然任性地把觸角刺入迪奈臉下的神經,他才不甘情願地彎腰去撿小盲獸的屍體──
不見了。
迪奈訝異不已。他重重拍打死盔,要它立刻住手。他終於正視了塵劍試圖傳達的嚴厲警告,雙手拔起塵劍,謹慎地四處張望。他根本沒感覺到有任何東西曾靠近他,更別說從他腳邊帶走小傢伙的遺體;牠或許還活著,是靠自己逃走的。但以那種等同死亡的姿態,牠能跑多遠?不,牠並不正常。整齊有序的屍牆、新鮮的死屍、奪走他左眼的不明生物──這裡所有的一切,都不正常。
神秘的影子輪廓突然浮現在地表,迪奈詫異退後並機警抬頭,卻發現天空除了殞日與灰雲外空無一物;他的眼角瞥見某種物體突然自影子內抬升而出,他轉頭的瞬間便立刻目睹一顆錐狀且碩大的頭顱掩埋了他的視野。迪奈連忙退出陰影所遍及的地帶。當他前腳一離開,一雙透明且散發惡意的骨爪便自下方舉起,重重拍打在地。
迪奈直到退至屍牆邊,才終於看清怪物的全貌:牠是一頭身形纖瘦、全身包覆薄皮的遠古兇獸。外層的薄皮自牠的身體全部現形後,就逐漸轉變為與小傢伙相似的粉白;奇怪的是,牠的現身並沒有為岩石地形帶來任何破壞,卻又能安安穩穩地踏足地面、動搖大地;牠的頭顱就如孩子所敘述確實很像三角形。但孩子沒有提及的,是牠頭顱之所以為三角形,是因為牠的臉孔還分別棲息著三頭怪物:鼻樑上的長著小傢伙的模樣,另外兩頭則長在額骨兩側,那些錐形物全是牠們的血盆大嘴。
小傢伙已經不再是小傢伙了。牠張大利齒,發出迪奈早已熟悉不過的野性咆哮,只是這一次,吼叫裡參雜了沉重的壓抑感。戰鬥已然不可避免。
要把該討的討回來了。
與遠古巨獸戰鬥?不是沒有過。迪奈曾憑著死盔的意志與塵劍的鋒利斬殺過不少比他還巨大且頑強的古老生命。每一場都是費盡氣力的死鬥,可是迪奈都熬過來了。他深信,只要敵人還立足在陸地上,他都能想到辦法幹掉任何一個對手──
巨獸站立了起來,並且張揚前爪之間的翼膜,振翅。
迪奈咒罵一聲,舉劍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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