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兩層石製的樓梯，我來到了二樓。一個長著兔耳的獸族女孩在我要轉入另一條長廊前，拿著懷錶於我頭上跳過，接著迅速地離開了視線範圍，似乎在趕路。我頓時想起了愛麗絲夢遊仙境裡的兔子。
幸好她沒有撞上我，否則我或許會被當成愛麗絲，跌到深淵裡。
地板的紋理示意我繼續前進，於走廊盡頭的房間前停下，誰知一個本來在牆邊安靜待著的石像鬼突然活動，身後的翅膀大力展開，阻止了我的去路。「有……有預約……嗎？」牠以非常緩慢的速度發問，石製的喉嚨難以發聲。
「我是魔王的新助理。」我回答，把手上的文件遞給牠：「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牠接過，幼長卻堅硬的石爪子接過及翻閱文件，每次活動都發出像是要破裂的聲音。
片刻後，牠把文件還給我，然後默不作聲地收起翅膀，當回一個石像。我頓時不知所措，只能以微笑取締答謝，前行，來到盡頭。一道石門立於眼前，上面的紋理幻化成「魔王諮詢服務」的字眼。
我想要開門，誰知門突然安靜地往右移開，一名皮膚慘白、鼻子及雙腮紅通通的小丑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他身穿著的十六世紀歐式華麗衣服上染滿鮮血，雙手的指甲長而鋒利，嚇得我無法動彈。他是人族？魔族？那模樣是化妝的？還是天生的？
在我滿腦疑惑時，他頹然地瞥見我，我才發現自己必須要讓路。他經過我，輕輕搖頭，離開了。
「那是丑魔，那模樣是天生的。」忽然間，房裡有一把女聲解答了我的問題：「他長成這個模樣是因為人界那些恐怖小說和電影的所為，真是麻煩死了。」
我回頭看看那個丑魔的背影，憮然的模樣令人心痛如絞。
「這樣子說妳的客人不太好吧？魔王小姐。」我問，往房裡看，一個頭上長了雙狼耳朵的金色長髮女性在房內努力地收拾文件，背著房門的身影上有條棕金色的狼族尾巴在搖晃，證明著她是獸族的一份子。然而，這不是事實的全部。
穿著紅色襯衫和藍色牛仔褲的她輕描淡寫地聳肩回應：「別像迦斯狄般跟我說同樣的話啊，我的新助理。另外妳應該叫我的名字，因為我不喜歡別人在非公開場合中稱呼我為『魔王』呢。」
迦斯狄是獸王的名字，亦是魔王的終身伴侶。這亦是自從她就職魔王後，魔族和獸族的關係在近年來特別要好的原因。
「他來做什麼樣的諮詢？」我無視她後者的埋怨道。
「了解和解決他們的諮詢是妳接下來的工作。進來吧。」
我步進去，發現房間大得叫人驚訝，好比一座高級公寓的大廳或一所學校的籃球場。如果在這裡加上一面落地的大鏡子，絕對可以當大型表演專用的舞蹈室。一列孤形的磨砂窗戶均衡地排列在最裡面的牆壁上，讓日光能夠充分地照進室內，又不會出賣使用者的私隱，像極《皇上無話兒》中，喬治六世曾經用於治療口吃的房間。
房間的中央放置了一張藍色的雙人沙發和兩張紅色的單人沙發，沙發們圍住了一個同樣以白色大理石造的茶几，似乎這就是房間的主人與客人聊天的地方。至於面對著房門的最深處，則放有一張配合裝潢的辦公桌和椅子，魔王就在這地方收拾文件。她穿著黑色球鞋的腳一直在輕輕地頂著地板，不優雅的動作毫不配合照在她身上的柔和光芒。
「在開始工作之前，妳知道魔王諮詢服務中，唯一給予受託人的規定吧？」她背著我問。
「知道。」我答。魔王諮詢服務以條文規定了受託人在接受諮詢前，以及接受諮詢後的二十四小時內，均不能提告或出賣委託者。這條文適用於世界上的所有人，包括重罪犯。魔王在此刻說出這件事，明顯是想要提醒我接下來即使遇上了犯人，都必須認真地聆聽他們的需求。
她聽後滿意地輕輕點頭，道：「知道就好了。先坐。」
我往藍色的沙發走去。
她沒有轉過來看我，但嘴巴的話確實衝著我而來：「我建議妳坐別的。有時候來到這裡尋求諮詢的客人有兩人或以上，所以那張沙發一般是給他們坐的。」
我眨眼，然後轉到比較接近門口的那張紅色沙發，脫下繫於腰間的劍，坐下。椅子頓時發出了皮質沙發受壓時會有的「吱吱」聲。
「為什麼是紅色和藍色？」我坐好後，一邊把劍放在身側，一邊問。
她頭上的耳朵抖動，反問：「妳看到什麼是紅色和藍色？」
我聽不懂她的意思。「什麼？」
「『妳看到什麼是紅色和藍色』。」她重複了問題，但這次不像提問，反而似是純粹的複述。
我回答：「我看到那張總是被客人坐的沙發是藍色的，其餘是紅色的。」
「嗯哼。」她發出了這個音節，一直忙碌的雙手終於停下工作：「那椅子是用幻影魔脫出來的皮造的。妳知道什麼是幻影魔嗎？」
「知道。」那是一種沒有特定樣子的生物，出生時儘管有像極普通孩子般的外型，但其外貌和軀體就只有白色，沒有人見過幻影魔出生時是有樣子和顏色的。不過，當他們開始接觸其他生物時，其外貌和言行就會依照看見他們的人的喜好和慾望而變化，是一種最容易混入人族中生活的魔族。要辨認牠們的方法有兩種：找到牠們每年脫落的死皮並進行自然力檢定，又或激發起牠們那想要吃人的慾望，從而使牠們無法維持本來的變形。然而，幻影魔的食慾亦會依照人們的喜好而改變，因此要喚醒他們那吃人的慾望一點都不簡單。
「所以，妳所見到的顏色只不過是妳想要見到的顏色而已。」
她道，轉身面向我，不算是美艷但絕對能稱為漂亮的臉蛋上，屬於魔族的紅眸閃出認真耀眼的光芒。王者般的威嚴、氣勢突然於房間內膨脹升溫，提醒著這建築內的所有人她的身份──
魔王。魔族的最高領導人，卡洛琳‧金‧德斯。
這傢伙就只會在這種時候散發出與她身份匹配的氣息。
「『這是妳給自己的第一份作業呢，小柏莎。我在這裡工作了多年，都沒有看出它們的分別來。』」
這句話是以英語說的。她這樣做似乎是為了讓我知道現在的她有多認真，但我卻因而反應不過來，呆了半晌才意識到她在說什麼。然而，聽得懂不等於理解得到，我沒頭沒腦地用同一種語言回應：「『這是什麼意思？』」
「『妳會知道的。』」她露出一抹令人猜不透的微笑，接著便說回這個國家的唯一通用語言──魔語：「說起來，妳有多久沒留意過人族的通緝名單了？」
面對她那喜歡無預兆地轉移話題的習慣，我有點反應不過來，只懂得回答一聲：「什麼？」
「喀喀。」乍然敲門的人打斷了我們的對話，她毫無猶豫地朝外面說了聲「進來」，宣佈我們的對話到此結束了。
石門安靜地移開，一個跟門同樣高的巨大盔甲出現，其磅礡的氣勢令我頓時屏住氣息，頭盔後的眼睛閃出殺氣騰騰的紅光。
這也是天生的？他也是受人界的作品影響而成的魔族嗎？
忽然間，胸甲的位置像是焗爐的玻璃門般被打開，一隻屬於人族的手從裡面伸了出來。
嗯？
裡面傳來了一陣騷動，有人說道：「啊，卡……卡住了。」是把年輕的男聲。「外面有人能幫忙嗎？魔王在嗎？還是……誰也好，可以來幫忙嗎？救、救……救命！」
我和她互相對望，然後我走上前，幫了他一把。
本文章同時於 Matters 及 Penana 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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