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奈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白盲獸突然發起驚愕的尖叫所吸引。原來,那群盲獸的目標是牠。盲獸們發出威脅的低吼。牠們包圍著頭顱,狠狠瞪視驚慌失措的白盲獸。一頭盲獸帶頭下令,所有盲獸紛湧上前,以長期備受壓迫的利爪與尖齒,將無助的白盲獸撕碎。
一場公開的行刑短暫發生,也短暫結束。盲獸們解決掉白盲獸後,對著迪奈發出似乎帶有感謝之意的吼叫,然後朝著山壁兩側的方向攀爬、離去了。
原本迪奈還煩惱該如何把巨獸的首級慢慢拖回村子,讓孩子知道他們所畏懼的東西已經被斬殺了。他設想了數十種不同角度的拖行方法,但這些方法都遠不及找一根堅固的繩子綁住它來得方便;可問題是,他上哪去生出繩子?不過,自盲獸之主的身體如牠現形前那般化為虛無消失後,這些煩惱都突然顯得毫無意義了。
活著回去,也許就是最好的證明了。
迪奈本來還打算帶走白盲獸殘破軀體的一部分來作為交代。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對於迴村的村民們來說,他們記憶中所恐懼的存在是盲獸之主而非這頭白盲獸。就算帶回牠的屍體,恐怕也無法證明什麼──何況在盲獸之主的形體消失後,白盲獸的真實身分被揭露了:牠只是隻普通的盲獸。也許是盲獸之主用了什麼方法創造了牠,也可能是牠從盲獸裡挑出了「中選者」,讓其成為代言人。牠的存在大概是為便於管理盲獸而製造的化身;無論如何,從盲獸們看待白盲獸的態度就可以知道,牠們一直都很不喜歡這個異類的存在。牠們始終都在期盼能夠懲治叛徒的這一天到來。
說起巨獸,就結果來說,迪奈不認為自己真的殺死了對方。一直到他回到陷入沉寂的峽谷通道以後,透過「收藏」在死盔裡的靈魂共鳴,他感覺的到巨獸依然活得好好的。起先迪奈以為巨獸還打算藉機向他發起攻擊,但當他聽見巨獸自地底發出逐漸遠去的轟鳴時,他就知道巨獸早已對這裡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興趣,或者說,牠根本沒在乎過。牠將前往他處,另尋天地。
巨獸絕對不是誠摯的領導者,牠只是像利用奧翠絲一樣利用了盲獸。不過相較於奧翠絲,盲獸是更容易操縱的生物。牠們膽小、容易屈服、只敢欺負弱者,只有在進食的慾望凌駕情感時才會釋放本能的野蠻,敢於獵殺體型在其之上的對手;凡是生物都會忠於本能,盲獸也不例外。而巨獸正是利用了這點強迫盲獸們為其服務,只不過牠不是用飢餓逼迫盲獸,而是恐懼。
與所有遠古巨獸一樣,牠們不會死亡。所以牠們一直在追求樂趣。利用恐懼挑弄弱小事物的意志,就是牠們所能找到最有趣的消遣。
那麼擊敗了巨獸的迪奈,會是牠們盯上的新消遣嗎?
當迪奈注意到這個問題時,倦怠的精神立刻壓抑住他的思考。不論是身體還是腦袋,都不願抽空心思去深究複雜的問題了。他太累了。
前往迴村的路上,那些曾被他斬殺的盲獸都成了掘食蟲與矛蠅的食物。
迪奈想起了那群四散各方的盲獸族群。在這個遍佈艱險的大地,像盲獸這樣的生物,即便至今仍受巨獸的領導,牠們低賤的性格遲早會把牠們推至食物鏈的底層,最終迎臨滅絕之路。儘管盲獸確實在獵食者的群體中占有一席地位,但事實上,牠們只是還沒被推到餐桌前,供更強大的獵食者們好好品嚐而已。當更低下的物種被吃盡,盲獸的獵食者身分就會被剝奪,牠們將成為「獵物」。
只不過,迪奈從先前那群離去的盲獸們身上,見證到了變化。那是對於整個盲獸家族而言至關重要的改變。當牠們離開時,迪奈注意到,盲獸們散發著有別於以往、更加強烈的侵略氣息,那是在與他對峙時所沒有的。迪奈認為,也許在下一次碰面以前,安索的盲獸們都將迎來蛻變,成為更加棘手的麻煩傢伙。
巨獸對牠們實施的恐怖統治雖是不幸,但也意外促成了盲獸的進化。對身為人類的迪奈而言這可沒甚麼好喜悅的。
迴村之人的立場就像是這群盲獸。他們遭逢戰禍、病疾的威脅,長久以來都在承受打壓的悲哀境況。然而與盲獸不同的是,不管遭遇再大的慘事、不管他們是否能在最終迎得救贖,他們依然無法像盲獸一樣尋得自由與演化。迴人只是普通的人類,運氣好的可以保有理智,運氣差的一輩子都會被困在村子、如同毫無思想的愚民保持一輩子的呆滯;如果人類缺乏進食,他們就沒有能耐活下去。一旦失去包覆全身的甲冑,他們便只是具脆弱的肉體。就算真的讓他們尋得一片了無紛亂的天地,可是不安於和平的安索必然不會放過無法產生任何改變的人類。人類永遠不會迎來救贖,也永遠沒有機會,擺脫任何人的掌控。
除非,他們都能像迪奈一樣,頑強地反抗差點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死亡命運。
可光是反抗,就能輕易扭轉命運嗎?
當迪奈靠近村子時,他發現迴村的狀況似乎有些不對勁。本該溢散在村子內外的血池已經乾枯,曾經破損的房舍與籬牆變得更加殘缺不堪,甚至染上灰燼。一直到他進入峽谷以前都在注視他的人群,現在完全沒見到半個身影。
走入迴村,寧靜迴盪著血肉與朽骨交織的哀歌。沒有人活著。
地面散亂著各種腳印,有些是光溜著雙腳的迴人所留下,有些則明顯是某支軍隊士兵帶來惡禍的證明。這些本該「不死」的村民,現在全化為了悽慘的屍塊,四散在村子的每一個角落。曾經他瞥見過的每一張熟悉臉孔,現在都融為爛泥的一部分。
迪奈朝村子中心前進幾步,然後發現有一頭巨物隱藏在側邊的房屋後方,那是迪奈先前喝斥三名年輕迴村男性的房子;巨物的手臂與肚腩都還殘留著象徵喬洛伐特軍的制服與鎧甲碎片;牠的下巴在生前似乎被人開了一個戳痕,直到扭曲變形後,那道傷口現在都還滴流著細小的血徑,但牠一點也不在乎這點小傷;墮落的士兵正在進食。牠身邊遍地橫倒被打破頭殼的婦女與孩童,本該傾流的腦漿都在泥地上化為乾涸。
打自進入迴村,迪奈一直都沒找到孩子的屍體。即便早已化為破碎,他知道自己還是能夠認出他。他不可能遺忘孩子的身影,絕對不可能。
敏銳的墮落士兵很快就發現了正在尋找孩子的迪奈。牠粗魯地推倒脆弱的房樑牆柱,在一陣嗥叫聲中直直朝著迪奈奔來。
疲倦、煩躁與不安,讓迪奈銷毀了心中所有耐心。迪奈舉起塵劍,先一步朝對手腫大的腹部揮砍,連帶那些即將觸及己身的粗壯手臂,都一併斬斷。
高大的非人活物成了一分為二的肉塊,士兵的尖嗥立刻化為悲哀的衰微低喃。迪奈在士兵變形的胃裡見到了那把他帶來的破碎骨槍,一隻枯瘦的小手仍緊緊握著它的前端。也見到了被他連同士兵一起削去、正被消化的孩子。
「你是戰士了,對嗎?」他平靜地問。
他伸手撫在孩子肩頭殘缺的一部分。
「你已經是個戰士了。做得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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