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愛的第三勢力（六）：春夢一堆痕
談過了性幻想，不如就來看一種與性幻想很接近，卻很少在倫理學中被討論到的性愛形式，那就是「春夢」。在夢中的性愛是也。
春夢不常有，如果常常有，那還真是你好命。不過如果有幸做了春夢，多數人就算不津津樂道，也會獨自回味良久，這代表春夢顯然有某種價值，但那會是什麼樣的價值？
前一篇討論的性幻想，雖可以說是「白日春夢」，因為具有主動性，是你硬去設想來的，有倫理流派會主張性幻想也有道德責任，因為你能決定「不去想」或不產生這種意念。但真正的春夢呢，是你想夢也不見得會有的，因此多數倫理學家或許就沒辦法談春夢的道德價值。
不過有些嚴謹的義務論者可能認為，人在夢中也應該循規蹈矩，就算有性愛的機會，也應該嚴守現實的道德原則。這種要求也不止於性愛，他們也可能認為人在夢中亦應堅守「不可說謊」之類的普遍道德原則。
連夢也要管，這讓人感覺很累。然而不只是老學究或宗教家會持有這種立場，深陷於親密情愛關係之中的伴侶，也可能會在意另一半的夢中人到底是誰，並且責怪對方沒有夢到適切的性愛對象。
這種要求有道理嗎？
道德上的憂慮
首先，和性幻想一樣的是，你不公開談夢中的情境，那就不會有人知道你夢到什麼。當然，如果你說了夢話，那狀況就會有點不同，某些性伴侶之間的糾紛，就是因為聽到對方講夢話時「講錯人」。
會在這種議題發生爭吵，應該就不是美學理念上的衝突，而主要是認為這有道德問題，主張這背叛了雙方的信任關係。但前面也提到，與性幻想相比，春夢的可受控度極低，那假設春夢真有一咪咪可受控，人是否就會產生一咪咪道德責任呢？
這得確定那「一咪咪」指的是什麼。雖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看正妹看久了，晚上就可能夢到，但這種意見多半只是說說，沒有非常明確的連結可以實證。
也有人主張夢境是清醒時的感官經驗重組，所以日有之思，也只能提供夢的「素材」，而非「邏輯」。夢本身通常是沒有啥邏輯的，甚或進行理性思考，夢境就會快速瓦解。
如果未經理性判斷，我們就很難責怪在春夢中「大肆發揮」的人了。不只是「對象」的狀況，甚至是性愛的形式、過程，可能也不應以道德原則來進行評價。
當然，還是可能有批評者主張，即便春夢沒有理性，只有情緒類的性衝動，那也不可逾矩，因為這涉及了最基本的道德直觀。如果你會夢到一些超越道德規範的行動，可能代表你的內在道德動機部分存在一些「隱患」。或許是潛在的精神病態或反社會人格。
但我認為這樣切入算是過度要求，沒有什麼客觀證據或理論支持，比較像是宗教類的禁欲主張。依當代多數的倫理學理論，若是夢到一些不道德的性行為，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只要夢醒之後能檢討改進，確認自己不會在現實中惡搞即可。
但問題來了：如果已經檢討過後，也的確沒在現實中做，但在夢中還是不停做咧？還越做越誇張咧？
正如性幻想的討論，有些人或許會認為這是現實性愛不滿足的抒發，無傷大雅，但也有人可能認為這代表當事人存在相關性愛欲望，其體內的怪物已經大到快關不住了。
這又該怎麼看？
還是老話，我們對於人腦的運作瞭解太少，所以對於這種狀況，無法取得客觀的解釋。我們自己可能對此有些主觀的解釋，或是會想替這種內在經驗找到客觀印證：像是上網Google一些解夢的網站，企圖找到這種經驗的明示或暗示。這可能帶來一些「樂趣」，但對於實際生活情境，應該是沒啥影響。
我個人認為，就比較總體的角度來看，性犯罪的發生和夢境很難取得什麼直接的連繫，似乎沒有什麼個案是因為一天到晚做春夢而去進行性犯罪的，如果有，那比例也少到不會是精神正常者會有的狀況。
為什麼？這可能是因為大多數的夢是短期記憶，就算再怎麼香豔刺激，醒來後多半連點餘香也難存，自然難以和之後的性行動有什麼連結。
繞來繞去討論了這麼多，我認為可以在道德層面先把「春夢」放下了。我們無法有足夠的資源來評價夢中的道德行為，只會讓討論陷入鬼打牆。那不看倫理學，還能看什麼呢？這個系列不就是旨在「發揚」倫理學理論嗎？
美夢成真
在規範倫理學之上，還有「價值論」。人追求的價值不只有道德價值，還有美學價值、美感價值。在前一段落，我曾提到性伴侶對於春夢對象的爭執應該不是美學的，而是倫理學的，從那開始，我們就落入討論的局限，一直在道德理論上打轉，因此轉不出來。
但我們不應被情侶之間的狹心症給綁住。在道德之外，春夢仍可以就其本身的美學價值進行思考，不論這種思考是內在的，或是採取客觀溝通的形式。
客觀溝通？夢有辦法客觀溝通嗎？
在美學欣賞或美感品味的層次，的確有一些外在的溝通形式：你可以想像一群紳士聚會，有人表達他日前在夢中和正妹藝人來過盡情釋放的一發，又或是一群淑女中，有人分享自己和劇中歐巴在夢裡充分滾床得淋灕盡緻。
這類公開表述會引來的，幾乎不會是道德面上的討論（大概不會有人認真討論這事的對錯），而是美學欣賞上的互動（大家可能會爭論這種夢境的爽度或等級），或「欽羨」。為什麼是「欽羨」呢？（某些人可能會想起「陽具欽羨」這個專有名詞）
前面提過春夢這事，你想有也不一定會有，你就算把相同的行為內容放在「性幻想」之中，其美感體驗也比不上「春夢」這種不自主、有如神賜的體驗來得「高貴」。
也就是說，即便春夢的內容不完整（像是才摸到就結束了），這種經驗仍然值得肯定，甚至會引來「旁聽者」的「惋惜」。這或許代表我們存在一種能跨出內心或內在的價值共識。
春夢如同其他的「啟示夢」，雖然就科學來看可能是隨機的（或許能夠透過某些生理刺激造成，但也不一定能成功），但若出現，即可替當事人帶來很高的內在價值，類似於宗教高峰體驗的價值，這種價值又可以透過溝通而獲得客觀認證，而獲得某種穩固性。
如果春夢是一種正面的、高階的、近乎宗教的高階美感體驗，這代表春夢在多數狀況下，可以改善人的生活品質，對於你的整體人生幸福，也會有點小小的貢獻。
「這會不會太高估春夢了？畢竟只是個夢，而且通常春夢也沒啥完整的結果，更多是遺憾。」
有「遺憾」與「不完美」，並不見得代表美感價值不足，有時更是前往更高體驗的先決條件（可以透過「有一就有二」的「期待」行動，進而掌握這種價值）。因此春夢看來是「一整個讚」，能做的話，就應該多做？
但如果春夢如同性幻想一樣，可以自我製造的話，或許就沒那麼理想了。不妨來進行以下的思想實驗。
性愛體驗機
先講在最前頭，這個思想實驗不是我的發明，著作人格權在國外。我也曾在紙本渣誌第一期提過這個思想實驗，不過是討論與此無關的議題。
請想像有種超越VR的全感受模擬器，可以讓使用者享受到自定的性愛經驗，你可以挑選任何一個真實或虛擬的人（由你大腦自行設定，缺少之細節會由伺服器補強）來進行任何形式的性行為。
你進入或開啟機器之後，意識就會被導引到一個情境之中（也是你自選的），接下來就可以體驗到「雖是虛擬，但擬真到難辨真假」的性愛過程，直到你滿意並在這意識中選擇離場為止。這就像是一種「自訂的春夢」，感覺好像不賴，而且因為是思想實驗，所以我們可以把各條件假設都定為「完美」。
但質疑者可能會認為，這不過就是看A片自慰的加強版？或H game的加強版？好像的確是這樣。雖然這可以帶來很棒的體驗，但你事後還是會知道那是假的，爽歸爽，還是空虛。
可春夢不也是假的嗎？
的確是假的，但別忘了春夢的不受控的隨機性，這會有種「免費」又「意外中獎」的快感，這是性愛模擬器所無法超越的。就算你在沒付出啥的狀況下抽到性愛模擬器的免費體驗券，其性愛體驗很可能還是無法比得上春夢的價值，或是無從比較，因為春夢是內在經驗，而性愛模擬器可能是他人能夠得知，甚至觀察的。
那透過性愛模擬器的例子，我們可以進一步掌握什麼呢？
這性愛模擬器是要創造出一種性愛的最高等級體驗：一切都是你自訂，甚至連性能力都可以自訂，那麼這樣的體驗，應該可以逼近性行為的最高滿足標準。但春夢還是超越了，或說是無法替代，又或是不同向度的滿足。即便春夢不夠完美，還是有其特殊價值。
這樣講，是不是又把春夢想得太棒？還是對於虛擬性愛機器的設定有錯？
這階段的討論，只是要幫助你釐清自己對於性愛的美感價值觀。對大多數人來說，不論是以幻想或真實為之，又或是介於兩者的性愛模擬器運作，每一次的性行為，都會有獨立且難以比較的內在感受。
雖然都名之為性行為，但每一次對當事人所帶來的內在價值，都是「特定」的。
性雖然有可供量化比較的部分，像是次數、時間、長短，又或是金錢、成本，但透過春夢這種不可捉摸的性行為，可以得知「性」對於人來說有種難以替代的內在價值，不只其他行為難以替代，不同種類的性行為也難以替代（兩人性交無法替代自慰），就算是同一種性行為，也會有自己的價值。只要能「記得住」，性行為的美感價值就能以獨一無二、無法重現的方式開展。
透過這樣的暫時結論，我們可以回頭思考性的道德價值。
不同的道德價值主張，可能會替性行為下各式各樣的定義，在定義的那條線之內是「性」，定義線之外則「不是」。但人對於性的認知會輕易的逸出這種定義限制，連帶讓許多對於性的道德價值論述也隨之失效。
多數倫理學者對於「春夢」這種性行為或性現象的無力感，就是個明確的證據，這也讓我們可以反過來思考，性道德觀到底是「客觀評價各種性行為的是非對錯」，又或是「主觀設下一個是非對錯的限制，而要求性行為進來接受評價」。
我認為不論是進步或保守，多數的性道德觀都偏向於後者，所以他們常在現實世界中感受到挫敗，因為性有太多可能的形式，你設下的遊戲規則、劃下的場地限制，很可能無法證成或否證某種性行為，反而是讓旁人看出你這種道德觀的有限性與疏漏。
或許在大多數的狀況下，（不論是保守或前進的）性道德觀仍可以唬得住人，但是在涉及內在價值，特別是美感價值時，這些性道德觀都得往後面站，因為他們企圖建構一種可溝通的性道德知識，是可以被宣傳、推廣的意識形態，但這種知識化的努力，會對抗到「性」之所以能對個人產生意義的內在部分。
性的絕大部分內在價值，是來自第一人稱主觀經驗，而不是第三人稱客觀知識。不只價值是內在的，連價值的起源都是內在的。外在的溝通可以輔助提升這種內在價值，但不可能取而代之。
然後，因為很內在，無法溝通，我們就要因此停止討論了嗎？
還早。還有一堆我們沒討論到的性愛現象，像是做為不少學者起手式的「亂倫禁忌」。在人類學家已經把這概念玩到「爐火純青」的狀況下，我們還能有搞頭嗎？
當然有。
延伸閱讀：
封面圖片：印度克拉久霍遺跡群的性愛雕飾。攝影：Aotearoa @commons CC BY-SA 3.0
編輯：宅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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