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之河 08 - 11車之A | Mei Kong 08 - Coach 11 Seat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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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喜愛臥鋪火車的,那是小小一顆番薯島上孵不出來的經歷。

嗚—嗚—

遠方脈脈投來兩道橘橙橙。月台廣播起越南話,我猜意思應該是這樣的:「列車即將進站,請旅客準備上車。」

像隻剛破殼的小雞,我總要抖抖幾回沾上灰塵的稚氣,睜大雙眼左右觀察旁人的神情,最後才肯搖搖擺擺的鑽進母雞的羽翼裡—這次要從河內往南至西貢,那裡是與湄公河相擁(泳)的最後一個大城。

一手拎著一袋香蕉與乾糧,另隻手緊緊揪著藥師夫婦幫忙買的車票。

11A、11A。在這!

輕輕滑開車廂門,我的床位是左手邊三層臥鋪中的頂鋪。與早到的中下鋪床位一家子點頭微笑便算作招呼了。吃力的把肩揹的家當頂上高過額頭的床鋪後,卻遍尋不著「階梯」,只見一家人中的爸爸起身把牆上的鐵架往外一扳,甚且靈活的攀上鄰床頂鋪以作示範。

Cảm ơn。感恩。我趕忙道謝,便腋著羞赧溜上頂鋪去。

碰──

揉著頭,餘光瞄到越南爸爸忍不住的笑意從嘴角溢出;我只能弓背挨著車廂天花板,指了指頭上漸漸發麻的位置,並投之以莞爾。

手機顯示晚上九點半,打開飛航模式以節電;整了整包袱,躺下,拿床位附的毯子密實地從頭到腳掩住,並蜷起腳—這是最舒服的姿勢—翻身轉向死白的牆壁,頓時,整個車廂裡好似僅存我與空調噗噗的轉動聲。

沒多久,腦海裡卻開始重播在D村的片尾—那不過是兩小時前的事,但也許是滑遠了的空間距離,不小心把時間的皺褶一併給扯開了罷—我懷著感恩細細撫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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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夫婦帶來了驚喜,要我猜猜袋子裡的黏膩為何物;回來替我餞行的種子戰士M見狀便湊過頭來說:「青蛙啦!」一頭霧水的我,最終只能在一團粉綠與白花裡辨得一健壯蛙腿。廚房裡,L正汆燙我們三人下午覓得的菜蔬:有豌豆大小,成串帶苦味的水茄(Wild Eggplant,蘸熟蛋黃泥或鹽都好吃),正在抓螞蝗的鄰居信手拈來的酢漿草(L說螞蝗是要抓去市集賣的),最後是一大籃地瓜葉。

噯,不對,還少一樣。原來喜著越戰老兵帽的叔叔,帶著孫女與一盤炒雞肉來了;恰迎上開桌一刻。

呀──的一聲。

第11號廂門被粗魯地劃開,我禁不住往臨床探去:一個攬著小包袱的年輕男子爬上頂鋪。原來是我的鄰居呀—儘管,只有若干站的緣—

儘管,只有若干日的緣,但便算是埋下因了吧;與曾經共在D村生活的你我。


迷糊中睡下醒來了幾次,兩夜皆是如此的淺眠狀態;許是因為我是第11號車廂裡唯一一名「始終不渝」的乘客。人來人往,物非人非,人生也似臥鋪火車,差異僅在於你非乘客而是載體,然終點站不明—也無須明,只消接受終將停止此一事實。

天漸亮,光點點灑入;雖屈身之處望不見窗外風景,視覺官感暫且無能,但想像力是不肯罷工的:入城,撂去荒廢的木屋殘瓦棄田,擱上櫛比的貧民工廠鐵片,最後—不是最後,是玩到一半的大富翁—,唐突的美好與猙獰,橫行麻密成沒有日出的地平線。

把蜷曲已久而發酸的腳稍稍一蹬,框啷── 踹到空調口了。床底傳來稀稀落落的聲響,想是在款行李,而廣播聲也應聲附和著—數不清第幾回了—但這次終於聽準一個單詞:Ho Chi Minh City 胡志明市 (我偏好舊城名西貢)。


解除飛航模式,傳送訊息予H(30s)—在越南的有機農圈子小有名氣,五年前於離市區45分鐘(機車)車程遠處,開墾無毒生活。

我到了哦。

抱歉,Chi,我現在在Đà Lạt拜訪一群建築師的自建屋,明早才回西貢。妳可以先打這個電話,另一個朋友還在農場,他會接應妳。

與剛抵達的GrabBike司機比手畫腳溝通好農場的位置後,他遞給我一頂安全帽,我交予他小土色背包;接著,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與嘴巴,當下我並不能理解,便逕自跨上機車後座了。

咳—咳— 黃塵滾滾如天羅地網般撲面而來。

離開市區,柏油路消失了,車輪軋過一條又一條泥痕,偶爾磕上一顆石子,整個人也跟著懸空一霎;機車仍是洶湧的,我的司機駕輕就熟地左右一竄,來去自如,法寶之一便是連環喇叭。

只見司機低頭確認了幾次手機上的GPS定位,往左轉進一窄巷,接著撇頭對我說了幾句越南話—顯然這只是為了安彼此的心—最後,機車停在一處被綠籬蔓蔓遮掩的鐵門前。

Cảm ơn,我說;Thank you,他回。

看著他的身影漸漸遠去,把笨重的背包擱在地上,當我正要撥出H朋友的電話時,一隻小黑狗蹦跳蹦跳的奔向我—並無敵意—

Kiwi!

一個穿著簡樸衣褲的男子跟在黑狗後邊徐緩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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