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家宗祠(也就是鄒洪故居)必須從竹26鄉道進入,前一篇遊記為了文章的順暢,並未交代我們如何找到鄒家宗祠,事實上,進入竹26鄉道後,google 導航會告訴你鄒洪故居就在竹26鄉道的岔路上,路上甚至能看到標示「鄒洪故居」的木牌指向一條巷道深處。但若是僅憑標示或是導航,只會讓人在竹26鄉道上繞來繞去,完全找不到傳說中的鄒洪故居。
在前往探訪鄒洪故居的路途上,我們正是落入了這樣的窘境。
所幸詢問路邊聊天的鄉人,他們告知鄒洪故居必須要繼續往竹26鄉道前進,看到一塊白底紅字的「鄒家宗祠」才是正途。抵達路口之後,仍要順著山路蜿蜒向上,若是徒步,約莫需要15分鐘左右的路程,幾乎是深入山中了。
也因此,當看到傳統四合院的鄒家宗祠展露眼前,居然令我們都覺得有些感動——畢竟為了尋找鄒洪故居,我們已在當地繞了快一個小時了。
在鄒洪故居巧遇熱情的鄒氏後代子孫鄒運金先生,關於鄒洪的故事已在前一篇遊記中闡述過,礙於篇幅,本篇就不再贅述。
鄒洪故居基本上是開放一般民眾參觀的歷史景點,建築物保存得十分良好,若是正好有子孫在,可以向他們請教鄒家一門三傑的故事,由於是對日抗戰時期的英雄人物,很多軼聞都還留存於子孫的記憶之中,非常值得來一探究竟。
離開鄒洪故居,我們必須要繞回竹25鄉道,繼續往鹿寮坑深處前進。(這裡的行程和行程篇的建議行程略有不同,以行程來說,探訪完鄒洪故居後,直接沿著竹26鄉道前往關西是最順路的。)
補述一個遺漏的景點,在竹26鄉道及竹25鄉道的岔路口前,沿著鹿寮坑石爺石娘廟往前約數十公尺,右側河岸有個石階能夠通往河床,若是實際走上河床,就可以看得更加清楚——依著石壁搭建起的圓頂鐵棚、鑲嵌於石壁上的鐵製金爐——此處是石爺石娘的祭祀原址。
在石爺石娘遷移之後,原先祭祀的地方已經荒廢,僅剩下這些無法遷移的人造建物留下,看來也沒有養護的必要,任由荒廢,或許再過幾年,這塊地就再也看不出原先的祭祀痕跡了。
鹿寮坑小雖小,但是先人開墾的痕跡,早期的歷史建物倒是保存得蠻好。
深入竹25鄉道,有兩個景點可以一探,一個是鹿寮坑早期祭祀的中心點「三元宮」,另一個則是目前仍待整修中的「鍾家夥房」。
加入尋妖誌的計畫之後,我們養成的「壞習慣」就是每到一座廟宇,必定到處翻找廟史沿革,三元宮雖小,卻是鹿寮坑十分早期的信仰中心,按理來說應該會有廟史記錄才對,結果我和祉均遍尋不著廟史記錄,幾乎要翻箱倒櫃了,這才最後終於在記錄善男信女捐贈的紅紙條背後發現廟史!
三元宮主祀三官大帝,早期僅以土造廟宇的形式祀奉神祇。日治時期,日本政府興起打壓台灣宗教的行動,三元宮也遭受波及,地方鄉紳將三官大帝神像轉移至飛鳳宮存放,直到戰後國民政府時期,才重新於舊址興建三元宮廟,並將三官大帝迎回原址祭祀。
三元宮是一座小廟,從外觀看來非常難以想像這裡會是鹿寮坑早期的祭祀中心,但其實存在於地方已有百年,也是一座底蘊深厚的廟宇。站在三元宮往外看,視野十分良好,能夠俯瞰鹿寮坑的山景,是「左有青龍環抱,右有白虎側臥」之勢。
我們抵達的時間已晚,接近關廟,恰恰好偶遇負責管理三元宮的鍾寬明先生,他同時也經營隔壁的一座柑橘生態果園,由於到訪的時間不是柑橘產季,並沒有什麼可以參觀。但若是選在柑橘盛產的季節來,也可以和鍾先生預約參觀果園。
事實上,鹿寮坑我們分別在夏季與冬季都來訪過,冬季來訪時正好就是果實結實累累的盛產期,只是並未聯繫鍾先生。光是走在鄉道上都能聞到柑橘的果香,滿坑滿谷的橙黃果實遍佈山林,多汁成熟的果實掉在地上,轉化成土壤的養分,這些果實看似無人摘採,實則孕育了地方的生命活力,是鹿寮坑重要的經濟命脈。
「鍾家夥房」所在的山坡下,就是一整片的柑橘果園。
鍾家為早期鹿寮坑當地的一戶富有人家,以經營茶園聞名。鹿寮坑地形屬於丘陵地,沿著道路深入山腹,更能夠看到高高低低的地勢起伏,其中,鍾家夥房之所以有名,正是因為建築物是少見的依著山勢興建的類型,三合院中的右側橫屋是兩層樓的建物,左側橫屋僅有一層樓,但是由於三合院本身位於山坡上,使得左右側橫屋的屋頂高度一致,維持正堂屋頂最高的傳統。
若站在山坡上往下看,就能看出鍾家夥房「潁川堂」居中的三合院建築。屋舍的結構十分完整,橫屋延伸往下的建物屋頂依序排列,都沒有超過前一層的屋頂高度,順著山勢延伸,最終構成一座兩層樓高的龐然大物——從山坡下往上看,只覺得是兩三幢紅磚砌成的屋舍依山興建,看不出原來這座建物是一座三合院,只有站在比鍾家夥房更高的山坡上,才能一窺這種建築形式的奧秘。
鍾家夥房由於其特殊性,目前已經被新竹縣政府列為縣定古蹟,幾年前仍有和地方社區結合舉辦活動,目前因屋舍老舊而整修中,除了正堂的潁川堂仍看起來有所維護,也有人整理以外,其他的屋舍都顯得古舊破敗,亟待維護。
踩完鹿寮坑能夠輕而易舉抵達的景點後,在鍾先生的指點下,我和祉均決定挑戰鹿寮坑最高的景點——顯伯公。顯伯公位於海拔425公尺的山上,其入口就在三元宮旁的一條小路上,鍾先生看我們是騎乘機車,好心地提醒:「那條路有點陡……不過機車應該是上得去啦!」
原本因為顯伯公位於山上而有些猶豫的我們,因為鍾先生的一句「機車上得去」而信心大增,勇往直前——事後證明,有時候衝動之下做出的決定,確實不是最佳解。(這個景點由於交通不便,我們並不建議上去,但若是對自己的腳力/騎車技術有信心的朋友,還是可以挑戰看看。)
顯伯公位於燥坑、鹿寮坑、上橫坑、王爺坑的交界處,視野極優,是本行探訪的廟宇地處最高的一座。欲往顯伯公,必先經過一番淬煉。
在行前完全沒有把「那條路有點陡」這句話當一回事的我們,出發之後沒多久總算體認到這句話的真實性與不足——何止「有點」陡,目測坡度近乎六十度的陡坡,一路逐漸升級,越來越陡,蜿蜒深入的山路維護不良,僅以粗糙水泥鋪過,岩礫泥石裸露,路面自中央開裂,偏又是僅容一人通行的小徑,左側山壁,右側斷崖,還要驅車向上——事後回想,這確確實實是我騎車數年來遇到最大的挑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通往顯伯公的道路標示不多,途中又有岔路,只能憑感覺一路向上。所幸歷經千辛萬苦,我和祉均成功抵達山頂,看到顯伯公的那一剎那,不禁熱淚盈眶,深覺受到神靈保佑,才能平安無事抵達廟址。
在此告誡,往顯伯公的路車輛無法通行,唯有機車與雙腳可行,然而機車登山對技術的考驗實在是大,若是將探訪顯伯公定調為登山之旅,此行或許安全些。所幸登上顯伯公後,另有一條修整平順的路通往關西,不用循原路返回鹿寮坑,否則我和祉均能否在這裡對你們侃侃而談,恐怕都不能確定。
顯伯公廟分舊址及新址,都位於山頂,就在隔壁。
舊址僅以簡陋的棚子搭設,目前仍供奉數座神像,其中一座神像披掛書寫顯伯公字樣的黃色綢帶,與一旁的顯伯婆並列,旁祀的神像則有月老、關聖帝君、觀世音菩薩等神祇,神像前的兩座香爐插滿已經燃燒完畢的線香,依舊香火鼎盛。
另一側則有低矮的棚子祭祀石頭,根據文獻記載,最初是隘勇兵為了祈求伯公保佑,因此在大樹下用石頭設置簡單的香案祭拜,十分靈驗,又陸續有顯靈保護行人的傳說,因此聲名大噪。這座矮棚下受到祭祀的扁石,很有可能就是原初受到祭拜的顯伯公。
新址是一座完整的廟舍,由紅磚水泥砌成,上書大大的「公顯伯」三字,僅祭祀顯伯公與顯伯婆兩尊神像。牆上的廟誌書寫顯伯公顯靈的事跡:「附近住家阿元伯要去王爺坑賣茶,痛風發作,疼痛不已,於顯伯公處跪求伯公大顯威靈,要把他的病痛治好,若有靈驗幫伯公揚名四海,果然不再痛了。」、「日據時代日本警察要去廢除土地公,路途中到鹿寮坑處腹痛如絞,無法前往。」種種事跡,不再一一贅述。儘管顯伯公廟並沒有遭遇鄉人,但即便地理位置不變,卻依舊鼎盛的香火,已足以說明其靈驗飽受民眾信賴了。
天色已是午後,我和祉均真心虔誠地祭祀過顯伯公之後,再度出發。這次順著能夠通往關西的鄉道下山,這條路在google導航上是沒有顯示的,必須一路往下,接上竹26鄉道之後,路途才終於順暢。
此行第一個景點鹿寮坑石爺石娘在此結束,下一站關西石爺亭就位在中豐路一段的道路旁,鄰近關西老街,是本行三個石爺探訪的景點中,最為熱鬧的一區。
不過相較於鹿寮坑石爺石娘的目標明顯,關西石爺亭彷彿是在地區開發之下,被世俗所遺忘的一個過去,孤立於大馬路旁,佔據一塊小邊角,若非我們是特地來找尋祂,或許都會被路人所忽視。
關西石爺亭位於一塊三角畸零地,空間極小,僅能夠容許三至四人站立。兩塊石頭鑲嵌於磨石板上,應是有人整修過石爺亭後的結果。關西石爺的形狀不一,其中一塊有著明顯的白漬,看上去倒像是液體噴濺上的痕跡。四周遍尋不著廟誌,故也無從得知關西石爺的歷史。不過根據戴國焜(2013)的研究,關西石爺亭祭祀的是石爺、石婆,搭配社區營造的活動,石爺石婆生辰農曆4月8日,每年都會舉辦祭祀活動,也會吸引外地民眾到場祭祀,迄今仍有人認契子女。
石爺亭的對聯頗為有趣:
「身行正道逢爺未祈爺當賜福
心存惻隱見石不拜石感其德」
只要身行正道、心存惻隱,即便經過石爺而不祭祀,石爺也會保佑你。頗有鼓勵民眾砥礪自身,只要行的正、做的直,不走偏路,不心懷投機,那麼終究能夠得到福報。另一方面,這副對聯的意涵卻又讓我想到,在民眾認石爺做契父的風俗之下,這種「即使不祭拜我,我也保佑你」的情況,與父母對待子女的態度何其相似,其中感觸,難以用言語說明,隱隱然感受到關西石爺提倡孝道的重要。
關於關西石爺的歷史,我和祉均在地方隨機尋訪探問的結果,地方居住數十年的一對老夫婦告訴我們,關西石爺之所以受到祭拜,乃是最初的時候有個父親帶著自己罹患急病的兒子,行經此處,由於烈日當頭,體力難以負荷,便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祈禱兒子的病能好。殊不知,休息之後兒子的病果然好了,因此便祭祀這塊石頭,成為當地的風俗。
不過若是搜尋網路,則能夠找到另外一則傳說:「相傳關西鎮開闢對外的道路時,工人於牛欄河畔挖到兩塊阻擋的大石,十多名工人都無法成功搬動大石。於是工頭提議祭拜石頭,祈求大石能夠讓工程順利,並提出從此讓鎮民祭祀、供奉石頭的交換條件,果然獲得聖茭,最後工程得以順利進行。」
這兩則傳說的結構在石頭公、石爺祭祀的傳說中並不少見,一則是開墾中的阻礙,另一則是治療怪病,反映出先人開墾初期,最困難的幾種情境,人力難以勝天,因此藉由和神佛交易,通過祭祀的方式來解決難題,這樣的手段十分常見。客家庄大多位於地形貧瘠、多石的環境,石爺的祭祀往往多點開花,與地方的土地公婆同樣,具有社神的特性。
關西石爺亭的位置就位在關西老街的尾端,從地理位置的角度觀之,我們推測石爺和地方社區的發展應該有十分密切的關連。順著石爺亭所在的位置一路往下,再走上一條岔路,便可以通到關西老街所在的中正路上,可以說中正路的南端與石爺亭比鄰,北端關西太和宮坐鎮,將一條小小的老街包夾其中。儘管老街目前已經不如以往繁榮,卻仍然可以從建物的位置窺見當年的榮景。
不同於其他不受重視的老街,關西老街目前保存的情況良好,由於跟目前關西鎮上的鬧區相隔一段距離,因此道路並不繁忙,可以悠閒地享受老街的氛圍。
關西老街因為於牛欄河與鳳山溪的交接匯流處,因交通便利而形成商業聚落,雖因交通形式轉為陸運為主之後逐漸沒落,但目前許多老屋的保存仍十分完整,走在中正路上,一排排的紅磚拱圈街屋與木造老屋舍,和現代文創產業結合利用,轉型成文創產業的工作室。活化老屋,讓關西老街煥發出不一樣的風采。
在這條老街,除了與老屋結合的文創商店之外,必去的自然是幾個日治時期保留下來的建物:舊關西分駐所、關西第一戲院、關西警察局長日式宿舍等,其中,舊關西分駐所完工於1920年,目前已經被列入新竹縣定古蹟,白色的牆面輔以深藍色的屋頂,是洋式的興亞風格,三角形的山牆與日本瓦屋頂,營造出濃厚的日式氣息。早期為行政單位的辦公處,發生火災之後,由新竹郡役所警察課接收為分支的辦公處所。分駐所後方是一整片的木造宿舍群,久疏維護,已經十分破敗,但仍有圍牆將建物圍起,不得其門而入。這一片木造屋舍應該就是與關西分駐所共同組成的警察宿舍古蹟園區,可惜不知是否是沒有經費,看上去實在不像是有人管理的樣子。
天色已晚,我們並未在這一帶停留太久。關西老街能夠細細品味的景點有許多,關西分駐所右前方的惠愛路通往傳統市場,是整段路都被遮蓋住的暗街,攤販位置排列緊密,由於並非市場營業的時間,攤商多以塑膠布覆蓋住攤位,但並蓋不住傳統市場特有的複雜氣味,一走進暗巷,彷彿進入了時光隧道,回到數十年前的台灣——拐過一個轉角,關西第一戲院就映入眼簾。
關西第一戲院早在1940年就已經是登錄的戲院,主要放映日本殖民政策的宣導片與無聲電影,放映電影時會有辯士在旁解說。戲院本身是製碗窯所改建,椅子則用麻竹捆在一起,並採用活動式的螢幕,條件雖簡陋,但仍陪伴關西鎮民走過風風雨雨。
鑲在建築物上的「關西第一戲院」標語依舊穎亮,可惜戲院早已人去樓空。古舊的售票亭窗口被用木板隨意擋住,白色的牆面上依稀可見電影放映的時間。另一側,手繪的電影海報兀自豎立,畫面清晰,是地方進行藝術改造後的成果。十分奇妙,站在關西第一戲院外,明明已經是不再營業的場所,但這些老舊而斑駁的建築牆體、歪歪斜斜的木窗所營造出的氛圍,卻讓我有種站在人聲鼎沸的戲院外的感覺,好似同時置身在兩個空間之中。
可惜這一切終究只是錯覺,關西第一戲院大門深鎖,我們只在外頭繞了一圈,又回到中正路上。
最後一個景點—關西警察局長日式宿舍,在中正路上是找不到入口的,必須走到關西太和宮對面,切入兩間小吃店中間的巷道,才得以發現這間歷史建物。不同於其他的建築仍有著濃厚的古舊氣息,警察局長日式宿舍應該是才整修完不久,包括建築物、庭院都散發出一種新修的氛圍,整理得十分乾淨。
警察局長宿舍比較特殊的是外側的走廊地板採用特殊的「鶯聲地板」,只要有人走動,就會牽動地板下的機關,發出黃鶯鳴叫的聲音,這是用來防範刺客的設計。可惜我們抵達的時間並非開放時段,也只在屋舍周邊繞一圈就返回。
局長宿舍對面矗立的大廟是關西鎮居民的信仰中心—太和宮,主祀三官大帝。創建於嘉慶年間,原本所在地位於關西分駐所的位置,但1895年發生火災之後,原址便由日本政府改建成分駐所,太和宮則遲至西元1931年才興建好現址的大廟。也就是說,在清朝末年關西老街的中心應是太和宮,市街本身既有信仰中心,亦有便利的河道運輸,關西老街便由此逐漸發展,形成一個密集的商業中心,這之中,自然少不了位於老街邊緣的石爺角色,如此,關西老街早期的樣貌便拼湊完成了。
我和祉均略略逛過老街,並未久留,便循118縣道返回市區,結束了第一天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