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以「動物行為理論」檢視「不攻擊」背後潛藏的物種連結
動物的「角色」在人類歷史中一直不斷地改變著。從最早「野獸」、「畜生」到「家畜」的經濟與看門作用,現在更有部分動物進到廳堂臥房,變成「寵物」(pet),再再顯示人類與其他物種的連結日益緊密。同時我們也「日益安全」:就像在《侏羅紀公園》裡,恐龍的危害只限在努布拉島上、主題公園裡,我們無需思考更大的命題。
【劇情概述】
《殞落國度》時間設定在《侏羅紀世界》的三年後。
男女主角受「國際遺傳公司」委託,回到努布拉島上救援面臨火山活動威脅的恐龍群。
看似充滿「龍保精神」的援救計畫卻在登島後急轉直下:
原來財團背後目的是希望將「通人性」的恐龍作為軍事用途販售。
侏羅紀系列的時間觀與真實世界同步
1993年,《侏羅紀公園 1》描述生技公司「國際遺傳公司」開發出能複製恐龍的遺傳技術。從那刻起,人們便與恐龍相處在「同一個世代」卻毫無自知:人們總以隔著主題公園柵欄的「遊客心態」面對這種「牙齒較多、長得比較大隻的蜥蜴」。
25年後的今天,作為《侏羅紀》世界觀的第五集,「恐龍」早已不是「化石或課本的文字」,更是一種「陪伴孩子長大到青年的生物」。
孩子們看雷龍就像看到動物園裡的大象一樣。克萊兒,2015。
今天坐在銀幕前的我們,就像大孩子一樣,看到期待已久的侏羅紀恐龍出現在眼前;在呼喚長達二十年鄉愁的同時,我們卻很難理解:為何有「龍保」這類動物保護團體的出現?
「恐龍是已經滅絕的生物,為何要以對待即將瀕臨絕種生物的態度保護牠們?」其實,正如同電影中克萊兒對議員的訴求:「你希望與小孩同一天誕生的生物,卻在明天滅絕嗎?」對電影世界而言,恐龍早已是「生物」而非「化石」。同時,「複製恐龍」也並非兩億年前真實生活在地球上的那群古生物了,而是「迎合人們對恐龍印象製作出來的新生物」。複製恐龍體內早已混了不同物種的基因,表現出更多元、更令人害怕或「像人類」的行為。畢竟,比起科學考究,消費者的期待對公司而言更為重要。
消費者們想看到更大、更震撼、更多牙齒的恐龍。
Consumers want them bigger, louder, more teeth.
沒有了這些改變,以馳龍科的迅猛龍(Velociraptor)為例,只會有跟火雞差不多的40cm高,再加上尾巴很長的模樣,畫面也就一點都不震撼了。
而接下來我想談的,便是這隻《侏羅紀世界》的當家迅猛龍:小藍。
為什麼「帝王迅猛龍」需要小藍的基因?
國際遺傳公司大費周章的「假」援救行動,不只是要回收一批「現貨」以換取新產業(軍用恐龍)的種子基金(seed money),更重要的是想得到「小藍」作為開發「帝王迅猛龍」的基礎。帝王迅猛龍在生理上更為卓越的同時,更需要確保他擁有「服從」人類的傾向。
為何迅猛龍會聽從人類的指令?可能原因:銘印
迅猛龍們從小都由男主角,動物行為專家歐文(Owen)養大。
為何迅猛龍會服從人類?諾貝爾生理學獎得主勞倫茲(Konrad Zacharias Lorenz)著名的「銘印效應(imprinting)」或許可以稍做解釋。銘印是一種特殊的學習行為,在特定的時間接受訊息,留下記憶效果。最著名的實驗為「破殼而出的鵝」對「母親」產生記憶,此後便一生追隨並模仿母親。
這種介乎先天的本能行為和後天的學習行為的「銘印行為」,對於後世的各種行為學說,都有著一定的影響力。然而,單以基因詮釋、甚至是「操作」動物行為是薄弱、且有缺漏的——最明顯的例子即為《侏羅紀世界》中,迅猛龍群兩次「易主」舉動。而小藍對主角的攻擊行為,其實早已不是第一次。
以生態行為觀點檢視小藍與歐文的關係
在《殞落國度》的實驗室影片紀錄中,我們可以看到迅猛龍們(小藍、查理、德塔以及艾可)的成長歷程。我們看到:即便身體大小差異許多,一旦歐文「低頭示弱」,年幼的迅猛龍仍會一撲而上用牙齒咬住他的手臂。
明知道打不過為什麼仍要攻擊?我們該如何解釋迅猛龍的攻擊行為?
工具性攻擊|試探雙方階級
攻擊(aggression)為一種以引起他人身體或心理痛苦為目的之故意行為。依動機理論將攻擊行為分類時,最普遍的分法是分為「敵意性攻擊」與「工具性攻擊」兩種。
敵意性(hostile aggression)又稱情緒性攻擊(emotional aggression)源自於憤怒或敵意,行為目的就是將痛苦或傷害加諸於對方。而工具性攻擊(instrumental aggression)則是「為了達到傷害他人以外的某種目的,而攻擊對方」,目的不在於直接造成傷害,而是以攻擊為手段來間接達成其他目的,如拳擊選手為獲得獎金,他的攻擊行為即屬於工具性攻擊。透過攻擊行為理論架構我們可以理解:
小藍的攻擊行為不是為了溫飽或敵意,而是帶有「工具性攻擊」色彩,試探著龍-人雙方的社會階級。
攻擊的秘密|人龍互動
勞倫茲(K. Lorenz)——對,與前面發表「銘印作用」同一位科學家——在《攻擊的秘密》(On Aggression)一書中將動物的攻擊視為本能,同時也將「人」放進動物行為模式一並思考,以重整社會結構的概念。
勞倫茲認為攻擊行為是與生俱來的本能,是有機體生存所必需的動力,而且特別提起「同類物種間的攻擊」。不同於精神分析學家佛洛伊德所認為的「死亡本能」(Thanatos),這裡的「攻擊性」並不具毀滅本質,而是建立關係、淘汰、物種適應的必須。
對大多數動物來說,同類個體與個體間的攻擊,較少釀成真正的傷害或死亡。因為在攻擊中弱勢的一方總會顯現「示弱」、「求饒」、與「投降」的訊號,而終止攻擊。
真正的打鬥,是會傷及性命的。動物會猶豫、人類也是。我們可以觀察到,每次歐文伸手,小藍即便認出「他是誰」,或許為了不被視為懦弱畏戰,仍會試探性地嘶吼。為了替代有風險的「攻擊行為」,物種從本能、禮儀進化中發展出各種行為,包含後述的社會形態。
群體關係|生態行為指標
「誰是迅猛龍的 alpha(領導者)?」一個恐龍族群的 alpha可以是人類嗎?還記得上一集在柵欄前,歐文回答「我就是」時,男孩不敢置信的表情。
1859年,達爾文提出了《演化論》革命性的概念,深深影響了往後的動物行為研究。生態行為學派(Ethology)繼承了達爾文思想,將「在自然生存環境下發生的動物行為」擺在研究第一順位,並將以此歸納出的行為模式稱為「生態行為指標」。
亨利・吳,少數橫跨《侏羅紀公園》到《侏羅紀世界》的科學研究者要求「小藍」以活體回到實驗室,即是為了生態行為的研究。比起只是實驗室裡的數據操作,他必須了解在自然環境中,小藍認「人類」為 alpha的行為與理由。而在這樣的思考題目裡,我們其實已偷偷跨越了「人類沙文主義」的限囿,將人類放進其他物種的群體做思考,試圖破解「生物溝通」之間的密碼。
結語|隕落國度之後:侏羅紀的野望
過去我們所指的人類-動物連結 (human-animal bond) 通常來自以人類為中心的思考,透過將動物的行為擬人化、嬰兒化、與強調社會或心理支持效益所產生。然而在《侏羅紀世界》的電影寓言中,「連結」的意涵大大延展開來:
當主題公園的柵欄再也無法隔開危險,人類面對優勢物種的考驗,我們終於得好好思考與其他物種的相處模式。
二十年後的今日,新一代的遊覽區稱做「侏羅紀世界」(Jurassic World),不再囿於主題公園(Park)的限制,更在《殞落國度》的最後將視野展開到全球性的危機議題。
牠們是有生命的,和我一樣!(They have life like me.)
這句話本意是借複製人女孩的口,點出「基因工程」可能帶來的人性浩劫(可參考《後人類未來》一書)但在以《侏羅紀》六部曲為本的系列觀點中,我認為《殞落國度》更提醒了我們:比起當年直接認定「動物就是想攻擊人類」的首部曲,到2018年的今天,我們必須嘗試以去人類中心的思考模式,找尋與其他物種共好的穩定「連結」。
最後,不免俗地說聲:
歡迎來到侏羅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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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 《所羅門王的指環》,Konrad Lorenz
- 《攻擊的秘密》,Konrad Lorenz
- 《動物密碼:從動物行為看動物溝通》,Tim Friend
- 《侏羅紀公園1&2》,Michael Crichton
- 生態行為學派(Ethology)繼承達爾文思想兩個重點有(一)詳細研究本能行為的生物基礎,(二)以生存的角度仔細考察各種行為因生理適應而發生的後天變化。
- 愛德華・威爾森教授在《社會生物學:新綜合理論》一書中將「生物溝通」定義為「生物溝通是生物體(或細胞)的某一方對另一方之作用。此作用可改變對方行為機率模式,並且是以一種適應單方或雙方參與者的方式進行。在這裡,所謂的適應是指訊號與回應其中之一或兩者,在某種程度上透過天擇被預設在遺傳程式中。溝通並非單獨指訊號或回應本身,相反的,他代表了兩者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