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專題｜日本動畫導演PK！｜我可能不著迷動畫，但我著迷新海誠
更新於 2018/07/26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尪仔冊攏是歹囡仔看ㄟ。」在我母親的世界中，這世上並不存在任何一套有意義的漫畫，於是我童年裡的虛擬朋友少得可憐，唯一獲得我媽認同的只有《漢聲小百科》裡面的阿明阿桃。有次我爸帶我去光華商場買了三本《機器貓小叮噹》，我開心地放在床頭想說睡醒就可以看，不料隔天醒來漫畫居然不見。一問之下媽媽板著臉說：全拿去丟了。我聽完放聲大哭。長大後我回想那個哭到崩潰的早晨，覺得那恐怕是我這輩子為漫畫掉過最多眼淚的一次。在還沒遇到新海誠前，我真的這樣以為。
認識新海誠並不是從圖像開始，而是《秒速五公分》這五個字。單純因為這個片名吸引了我的好奇，發現它指的是「櫻花落下的速度」。《秒速五公分》用櫻花落下的速度為命題，進而延伸提問人與人之間，是否也能有一種不錯過彼此的速度？當年我仍屬易感體質（a.k.a. 中二病），這種論調完全一擊斃中。管它什麼動漫不動漫，我走進戲院看了《秒速五公分》，而看完那一瞬間我非常確定，今後如果有人問我最喜歡的動漫家是誰，我終於可以回答出一個答案了，那就是新海誠。
「就算我們互傳簡訊一百次，心的距離也無法因此靠近一公分。」──《秒速五公分》
新海誠作品最吸引我的地方在於對時間與距離的無能為力，以及在科技生活中被放大的疏離。《秒速五公分》無疑抓住了這些出現在你我生活周遭的細膩，那種眼睜睜看著遺憾發生的放棄抵抗，對土象星座的我來說簡直生活寫照。開始大量接觸新海誠作品才發現，新海誠在口白文字上的功力極高，總能讓主角說出令人難忘且鋒利精準的文句。儘管新海誠是動畫家，但在編寫故事時卻是以文字先行書寫腳本，這或許也與他本身大學攻讀國文學系所有關。
新海誠的文學底子深厚，他的動畫作品《秒速5公分》、《言葉之庭》、《你的名字》都出版了由新海誠親自書寫的原著小說。在我看來，新海誠的動畫作品追求的不是純粹的畫風，而是一個用來襯托某句台詞出現的完美場景。而我喜歡他總把這樣的場景安排在離你我生活不遠的日常中。
新海誠的動畫除去《雲之彼端，約定的地方》與《追逐繁星的孩子》，其他作品的背景都建立在真實世界。相較起其他動漫喜愛建構的異次元，新海誠或許缺乏讓人可以寄託幻想的空間，且往往沒有華麗登場的主角——我身邊的動漫宅總說新海誠不是他們那掛的，動漫本格派追求的手繪人物線條與表情，基本上都是新海誠的弱點。不過這並不阻擋他試著用畫筆將他所欲傳達的心境表述。
新海誠確實不像其他動漫家擅長創造人物，但這樣的他反倒開創出「人人都可以是主角」的設定。當我想起新海誠的作品時，留在我腦中的經常是一幅完整的畫面而非只有主角。有趣的是，在他的作品中我記得的空景還比主角多。我始終記得《秒速五公分》中那放滿課桌椅卻空無一人的教室，與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字；又如《言葉之庭》內下著雨的新宿御苑與最後的大雪紛飛。被譽為背景之神的新海誠，用細膩寫實的繪畫功力強化了背景存在的價值，對應到他作品一貫的愛情支線，或許就像是默默守護的對照。
新海誠筆下的主角往往都只有彼此，在還不到成為對方心中的「必要」之前，這樣的存在何嘗不像是那些每天供人經過的街道，不到離開與消失以前，誰都不會發現它已然在心中默默扎根。新海誠的作品總能打動我的原因之一，正是來自於這些隨著日子滋長的點點滴滴，總得有人深刻記得。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但盼風雨來，能留你在此。」──《言葉之庭》
新海誠作品中，我最喜歡的是《言葉之庭》。《秒速五公分》是以櫻花落下的速度為名，《言葉之庭》則是以晴雨間的距離為題。兩人只能在雨天相見的設定，恰好回應著《秒速五公分》中那句：「究竟要用怎樣的速度活著，我們才能相見？」顯然，《言葉之庭》跨出了《秒速五公分》平交道前的停滯來到了涼亭內。然而卻面臨了第二層的困境，關於身分與隔閡。晴雨的天候設定精準呼應男學生與女老師的身分，這段關係又不完全到愛情的程度。新海誠用了「孤悲（こい）」譜寫整部《言葉之庭》的基調，意指愛情來臨前的孤獨。如下雨之前的陰霾，如雨過天晴後的綻放。在這些轉換中產生的曖昧不安與情愫，都是時間的詭計，偏偏我們無法控制緣分的來去，成為痛苦的關鍵所在。
孤悲一詞也意指始終保持安全距離的孝雄與雪野。我們之所以感到孤獨，是否正是來自於這段不知如何是好的空白？在《言葉之庭》中，新海誠安排了非常暖心且讓人淚崩的出口，雪野衝出家門在樓梯間抱住說著反話的孝雄，安全距離在那一刻消失了，瞬間雨後的陽光在樓梯間照映著相擁的兩人，格外刺眼。我們知道這是雨過天晴，也是完結的象徵。
「等腳步站穩了就去找她吧。」
《言葉之庭》中的這句台詞儘管不是最好的安排，但也終算把人拉出了《秒速五公分》。
在新海誠的世界裡，時間逐漸轉往良善的方向緩緩邁進，然後來到了《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把新海誠推向賣座動畫導演的頂峰，而最令我欣慰的卻是：《你的名字》終於不再是一個認為時間只有恨意或無能為力的作品。這次新海誠帶我們走進了非線性的時間，遺憾的平行軸在非線性中得以圓滿，這讓一路幾乎是跟著新海誠從易感到逐漸對愛情不感到如此悲觀的我來說，彷彿與他來到了同一個時空。
《你的名字》在愛情的命題上同樣來自身分與隔閡，但從一開始劇情就設計了讓男女主角彼此互換靈魂，儘管這只是劇情，對向來習慣被動接收遺憾的新海誠創作而言，可說是一大邁進。愛情裡最大的無奈就是無法把真正心意完整傳達的失落，但《你的名字》卻在一開始就讓主角交換了靈魂，我想這對新海誠來說必定也是一大跨越。如果能相信交換靈魂，那麼就能相信心意可以徹底傳達。這個看似為了科幻元素而存在的劇情，現實上對我來說更有真正的意義存在。
《你的名字》中的男主角瀧與女主角三葉，是新海誠過往作品裡唯一願意為了找到彼此，而不放棄追尋的角色。「時間」更是在《你的名字》中成了催化兩人情感的重要推手。終於我們等到了《秒速五公分》那個平交道柵欄上升，我們等到了《言葉之庭》中孝雄的站穩腳步，等到了《星之聲》那個跨越八年又七個月的手機訊息，在《你的名字》裡瀧與三葉終於相見，愛情總算有了回應。
《你的名字》最令我動容的，大概就是看著這個過去與我一樣認為遺憾是必然的、唯有悲傷才能成為創作能量的新海誠，終於也能跟著自己筆下的人物一起緩緩前進。從黑暗處慢慢走向光亮，從孤身一人來到擁抱團隊，就算毀滅了過去，也相信還有不會被時間毀去的緣分存在。
《你的名字》中，用了「結」來代表人與人之間的羈絆，過去新海誠的作品鮮少琢磨親情及友情，但在《你的名字》有了顯著轉變。從線性走到非線性，我彷彿看見屬於新海誠作品一貫的時間直線這回走成了一個圓。這個過去總一意孤行的男人，用《你的名字》為自己過往的所有作品畫出一個圓，圓滿了劇中人物的緣，圓了新海誠影迷心中的遺憾，也為自己圓了一個可以相信的出口。
「只要是命中注定的人，就算忘了名字，擦肩而過時也一定可以認出彼此。」──《你的名字》
新海誠曾說：「光」是讓萬物充滿美好的原因。這個擅長捕捉光影的動漫家與背景神，這個執著於用電腦繪圖細緻繪出宛如真實照片的狂熱份子，在光線與陰影的捕捉下，必然是看見了那些存在於你我生活中鮮少被關注的風景，那些宛如背景一樣守護著某人的心意，那些陽光背後的陰霾，那些不被他人看好卻不一定只會成為悲劇的故事。而我相信他追求的光，不單只是外在的太陽，更是每個人內心該好好堅守的信念。一如如果沒有那些停滯不前，那些遺憾成詩，又怎麼可能孕育出大步邁進與轉變的能量？
總說這世界上如果有些事可以永遠不變是最好。但一路以來看著新海誠作品的調整，彷彿也隨著我生命的軸線座標跟著位移。鮮少有創作者可以跟上連我自己都難以掌握的心境。我知道就連我自己都無法做到全然不變。既然如此，那些當下痛苦或以為沒有出口的，必然都會有一日過去。我想或許我是在人生最脆弱的時刻看見了新海誠，發現原來也有人能懂我的心情。而如今我已跟當年的我道別，竟也能在《你的名字》看見了全新的自己。或許新海誠真是我命中注定的動畫家吧我想。
我可能不著迷動畫，但我可以確定的是，我著迷新海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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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係由國泰世華銀行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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