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年間(魏文帝曹丕的第二個年號),蜀漢丞相諸葛武侯不知道第幾次北伐,途中他聽到了在荊州時期一同生活的兩位舊識的消息—石韜和徐庶。在蜀漢位高權重的諸葛丞相(丞相職位相當於現代的行政院長)發出了一聲嘆息,他說:「魏殊多士邪!何彼兩人不見用乎?」(魏國這麼多人才嗎?石韜和徐庶怎麼不受重用呢?)於是有策反的預謀。當然,沒有成功。
黃初、太和時期,嚴格來說是魏晉南北朝的開端,漢獻帝禪讓皇位給曹丕應該是古代政權無縫接軌的代表(兩漢末年的政權都旁落,最後皇權都是禪讓出去,也奠定了未來奪權的固定公式),所以政府制度上官員的品秩大致上維持原案。
星爺電影《九品芝麻官》耳熟能詳,重播千遍,傳頌千古。這「品」就是代表官位的等級,古稱「品秩」。「秩」在漢朝的意思是「官俸多寡的排名」,以現在人力資源的觀點,薪水這件事應該是互相保密的,但是在漢朝賺多少是檯面上的事情,東漢朝中最高薪水是萬石(ㄉㄢ\),是三公的等級(三公是大司徒,又稱丞相,掌控行政權;大司空又稱御史大夫,掌控司法、監察;大司馬,古稱太尉,負責軍事),再下來的官職有九卿等等,品秩從秩兩千石、兩千石、比兩千石等。三公等級的官員可以開府。「府」就是獨立的辦公室,辦公室中又另有自己的職務編制、衛隊,「府」又稱「幕府」、「轅門」、「行轅」,幕僚有丞、中尉、長史、參軍、司馬、主簿、判官等令丞的編制。所以後人可以從歷史人物的職稱中看出他是地方官、中央官還是在私人機構任職。
諸葛亮評論的兩個老朋友在魏「不見用乎?」,可是真的「不見用乎」嗎?漢朝避免東周的諸侯壯大與秦朝過度的中央集權的歷史重演,採行「郡縣治」的地方分權制度,石韜任「郡守」,又稱「太守」,東漢後雖另設「刺史」,後由「州牧」代替,「郡守」依舊是地方二級官員,俸祿秩兩千石,相當於九卿(部長)的品秩;曹操年輕時就曾經擔任過渤海郡守。徐庶,黃初時任右中郎將、御史中丞。右中郎將相當於現代總統府副侍衛長;御史中丞相當於現代司法院、監察院副院長兼主計處處長兼國家圖書館館長。這兩個職務是中央級的政府官員,品秩分別是比兩千石與秩千石。尤其以右中郎將來說,它是屬於禁衛軍系統—九卿之一光祿勛的二級單位,負責保護皇帝的人身安全,分別與左中郎將、五官中郎將(曹丕曾經任此職)輪流負責戒備。中郎將可以辦「署」,就是有自己的秘書室,麾下有幕僚右署中郎(比六百石)、右署侍郎(比四百石)、右署郎中(比三百石);御史中丞是三公大司空(御史大夫)的副座,曹魏時期又稱「宮正」,顧名思義就是政風單位的頭子。曹操本身以清廉出生,年輕時以「孝廉」被推薦到中央,透過軍系的大老何進提拔進入軍隊。所以他「愛才」且「廉潔」。曹操打破儒家「厚葬」的傳統,要求曹氏族人必須遵守「薄葬」的遺願,而且不可以殉葬,守喪三年改成三個月。在曹操的底下,徐庶能以自身的品格與能力擔任宮正及保護皇帝的職位,可以見得《三國演義》中說徐庶「終身不設(曹魏)一謀」,對於徐庶和曹操來說都是很大的諷刺。
就我所認識的「投曹者」來說,徐庶在《三國志》沒有獨立立傳,反而《魏略》裡面有詳細的身平事蹟,《魏略》提到:「徐庶,本名福,單家人。」,演義裡羅貫中把「單家人」的意思搞錯了,誤會為徐庶本姓單(ㄕㄢ、)。「單家人」是單親家庭的意思,徐庶從小是由徐母獨立扶養長大的,年輕時任俠仗義犯了罪,才改名為庶。演義裡寫到的單福與曹操抓了徐母逼迫徐庶投曹的故事就是這樣來的。羅貫中把徐庶主動投曹改編成「徐母被擄,徐庶忠孝不能兩全」被動投曹,真的是太「演義」了(魏略裡有交代,本篇不提)。
有一點歷史素養的人應該知道,東漢是未來將近一千年門閥政治的濫觴,一直到隋唐科舉取仕後才慢慢轉移政治重心到寒門,真是條漫漫長路,到唐末、五代門閥才徹底被打破,例如宋太祖趙匡胤就是行伍出身。當時荊州世族以蔡家、蒯(ㄎㄨㄞˇ)家為代表,在州牧劉表的身邊就有主戰派與主和派的聲音,劉表當時選擇觀望。直到劉表過世,他的兒子劉琮繼位才迫於世族的壓力投降曹操,獻出荊州政權。當然曹操是北方政權代表又出生宦官世家,但是卻打破地域觀念重用荊州世族,已韓嵩為例。韓嵩,字德高,荊州義陽郡人。投曹後拜為大鴻臚(九卿之一)相當於現代外交部長之職,秩兩千石,轄下有「行人」(主司出入境管裡)、「譯官」、「別火」(獄令,相當矯正署署長)三令丞,位高權重。由此觀之,石韜、徐庶這類荊州士族出生的寒門子弟願意北上發展,選擇投曹並不奇怪。以現代角度來看,石韜、徐庶都算得上是做大官,當然沒辦法跟位居蜀漢三公之首的諸葛丞相相比。曹丕篡漢後沿用尚書僕射(音業)陳群建議的「九品中正制度」進一步鞏固地域政治中既得利益的世族,寒門之士出人頭地的空間被壓縮得更稀少,我推論如果沒有荊州世族在中央保護,那些荊州出生的投曹者是很難有機會晉陞的。
歷史是一面鏡子,它不能只從好惡、正統或道德片面地去批判,從古至今每個決策的當下或多或少都讓我們彼此牽連。漢武伐匈奴,西羅馬帝國間接受害,但是中歐今天多了一個美麗的匈牙利;唐太宗征突厥,歐亞交界多了一個神秘色彩的土耳其。歷史也像骨牌,不斷地推倒,然後又站起來。也許,有一天不再是薩伊德的《東方主義》,而是東方交匯西方文化上的水乳相容,從古一直影響到現在的你和我。
歷史就是這麼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