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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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剛誕下她的第一個寶寶,嚴重的裂傷需要人照護,於是我請了假去幫忙,但就在買完超商晚餐回到病房時,接到了媽問我能不能帶外公去看病的電話…
也許三十歲,就是一個要在新生與死離間不斷折返跑的時節
「如何?把妳兒子催出來了嗎?」「欣早上剛生完,現在在休息」「姊夫嗎?」「嗯」「恭喜唷!!!」
「我產道四度裂傷(哭),配備尿袋中,還要低渣飲食。你明後天有辦法請假跟你姊夫輪班嗎?」「可以啊,我明天早上搭高鐵回去」
姊姊選擇生產的醫院非常新,一條龍的月子中心就在住院樓層的下一層,醫院太新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像其他週邊已發展或位於市中心有繁華腹地的醫院,只有零星的小吃,和僅有一間的醫療用品店。還好,至少一樓有24小時歡迎你的全家。
「妳是吃醫院的餐嗎?」
「沒有耶,中午媽說她會送清粥,晚上我公公會煮魚湯來。」
上午十一點到十一點半,是表訂的「寶寶秀」時間,可以讓訪客(=媽媽以外的人)隔著玻璃看看寶寶。十二點多,急促的腳步聲後,一鍋結頭菜排骨湯、一條蕃薯、一碗蛋花粥鏗鎯的出現在桌上。
「我回去了嘿!」,看不出來,我媽也懂「快閃」。
「…媽心情不好喔?又跟外婆吵架?」
「不知道,可能不想在醫院待太久吧。」根據低渣原則,只有稀飯是可憐產婦的,交接完照護事項,把兩天沒闔眼的姊夫趕回去,剩下的我可以當兩餐吃了。
折起管子避免逆流,把尿袋從病床改掛到點滴架,放下欄杆,幫水腫得只能套進三分之二的腳掛上拖鞋。每四小時不管有無母奶,媽媽都得去和寶寶互相給予刺激、練習哺乳,每次歷時一小時,是照護者補眠、外出購物的好時機。
「妳明天可以帶阿公去醫院嗎?」
「…蛤?」剛從24小時明亮的便捷為自己補完貨,因為電梯錯過的電話終於接通後,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麼狀況的我,只能回答這個字。
「阿嬤說阿公不舒服,吃不下飯,妳明天早上可以帶阿公去中X醫掛急診嗎?」
「…可是我不熟阿公的病啊!」
「啊就腎不好,之前有做手術,裝那個什...哎我現在想不起來叫什麼名字...還是妳不想去?」以退為進?嗯,這招我懂。
「…不然妳給我阿姨的手機號碼我問她?」
「好啦,那我再叫阿姨打給妳!」阿姨是護士,雖然住在台北,但我想能提供的資訊還是完整一點吧,畢竟我不想讓接手處理的護理人員面對茫然無法提供有用資訊的我。
晚上七點到七點半,是第二場寶寶秀,親家公魚湯準時送達,關心完媳婦,雀躍地拿起手機去拍金孫。等不到電話的我,一邊跟姊姊、姊夫說明天得換班的事,看原本自己的詑異表情重現在另兩張臉上。九點半,說好要來拿回空餐盒、湯桶的爸媽,在姊姊又去與兒子相會時,終於出現。
「妳如果真的不想去,不勉強喔!妳老實說妳想去嗎?」果然老爸還是比較疼女兒。「…當然…就是…不情願地去啊…」
「好啦,那我打電話跟阿嬤說妳沒辦法。」看著低頭猶豫要不要按下手機的媽媽,我內心的OS是:什麼時候已經把我回來的消息賣給阿嬤了啊...不是說要讓阿姨打電話給我怎麼變成跟阿嬤報告?
「我可以去啦…」
「好啦,那妳明天就委屈一下。」面對類風濕性關節炎又承擔父親長期生病壓力的老婆,老爸再疼還是得要閨女擔待擔待。
「好那我再跟阿嬤說妳會去,那妳什麼時候要到阿嬤那邊?不用太早睡飽一點,八點?九點?」我想爸媽跟年輕人「不用太早」的定義總是有些落差,但後來發現隔天下午有外公主治醫生的門診,立馬上網掛了號,吊車尾的號碼算算大概快四點才輪得到,真的不、用、太、早帶老人家去醫院乾等受罪。
送走爸媽,姊剛好回來,忙了一陣後,終於有空去走廊打電話給伴侶抒發我新獲得的任務與壓力。
「我晚一點載個叫計程車的app,我之前有看到朋友po抱怨文後被推薦呼叫XX的素質蠻不錯的。」在此之前,或許因早年幾起重大計程車社會案件的發生,在父母從小告誡的影響下,我從來沒有自己一人搭過計程車。
「雖然我會覺得為什麼他們(媽、阿姨、舅舅、重男輕女的外婆)之間不愉快的結果,是把這件事丟給我做,但因為以前阿公對我很好,我很少有機會也不知道未來還有多少機會能為他做什麼,我只是不想讓自己後悔,才會覺得我可以去。」
在媽媽的家族裡,我和外公都是相對沈默的人,我不是那種被寵溺的老么,外公也不是發號施令的大男人,而是看到我看姊姊吃著外婆帶她去買的巧克力蛋糕時,才會開口問那淳仔的份呢的溫柔的人。
那天晚上其實頗幸運,隔壁床據姊夫說功力不凡的打呼聲早已退房,也恰巧無人入住,免費升等成豪華單人房。但或許我太害怕沒聽到老姊的呼喚,每次要熟睡時就會下意識驚醒,以維持淺淺隨時能跳起的睡眠狀態。吃過姊夫的愛心早餐與午餐,搭上用app預訂好為「愛心司機」的計程車,和司機大哥確認要先去外婆家接行動不便的外公和外勞後到另一間大型醫院,我開始了與迎接新生反方向的另一段路。
出乎我與老媽意料的是,我在接到外公時才知道外婆也要加入,還好我叫的車型是休旅車。在滂沱的雷陣雨中,醫院到了,且如同其他歷史悠久、一步步擴建的大醫院一樣,無數的指標、如貪食蛇方正卻左拐右繞的走道,對初來乍到的我、不識中文的外勞和行動不便的老人家們不甚友善,於是便形成了之後我在前面衝,找診間或先按電梯或先去跑行政流程,安妮(目前我所知道親友們的印傭都叫這名字...)推著坐輪椅的外公,阿嬤以傘當枴杖以她能力所及的速度走著的局面。
一到門診外,正好叫號到外公,醫生直接判斷讓外公住院幾天洗腎,原來看似小毛病的「吃不下飯」,是尿毒症引起的,且聽起來貌似醫生之前有耳提面命一有症狀就要來。在診間裡,阿嬤跟醫生一直強調著要住「健保房」,我有點懂了阿嬤為什麼要跟著來,可能怕她外孫女不懂事,不小心讓家裡花冤枉錢,沒有能力豪氣地說都我付的我從領頭羊縮回成了沈默的小跟班。醫生幫我們確認了病床,需要讓阿公做些檢測,還好大醫院什麼設備都有,但麻煩的是它們總是在不同的地方,而那個不同不是搭個電梯走個連結通道就能解決。還好護士很好心地幫我預約了可以直接上輪椅的巴士,於是我帶著兩老一外,開始歷時三個小時,往返兩棟大樓,搭了九次電梯,跑了五個櫃檯,去了四個診間的闖關遊戲。
歷經無數一問三不知與打電話也得不到解答,喊著「不好意思」問清潔人員櫃檯人員或護理師某某地點怎麼走,一邊趕路怕下班時間將近一邊回頭要阿嬤穩穩走,晚上六點四十分,我才終於讓外公躺上病床。聯絡爸媽來載外婆回家和拿外公與安妮所需日常用品,為了緩和氣氛外婆和爸媽閒聊著我給她看的姊的兒子照片,面相看起來很有福氣,但其實尷尬的是總是錯過show time的我爸媽其實還沒看過寶寶。我努力拼湊外公的病情資訊轉達,聽著媽媽和阿姨講電話說著連我都來幫忙了,舅舅是不是應該回來幫忙,忽略媽和我說話時那種妳看是不是很累的語氣,請爸送我回姊的醫院。在一樓全家買了涼麵和果汁,回到姊床位旁的看護床,結束緊繃的一天。還好姊復原的不錯,雖然隔壁床新入住的室友不知為何整夜不關床頭的燈,但她已能半夜睡不著自己起來,一邊叫我繼續睡,一邊來去自如地整理行李以便隔日入住月子中心。
三個星期後,母親節,我搭上早就搶好票的高鐵,提著絞盡腦汁才選定當作禮物的高級洗髮精,和些許寶寶與我姊的用品回家。到達睡過兩晚的醫院,但這次月子中心的規定是非直系親屬的我只能在會客室與我姊會面,並在規定的時間一樣隔著玻璃看寶寶。離開醫院,爸媽帶我去另一家醫院,那間醫生原本說只會讓我外公住短短幾天的醫院。原來外公後來沒有再離開過醫院,除了隨侍在側的安妮,舅舅和阿姨輪流請假從台北回來顧。那天下午,外公因上午才洗完腎,所以睡得正熟,我和媽和安妮坐在看護床,沒有叫醒他。
再隔一星期,姊姊出月子中心的前一天下午,趁著寶寶還有人顧,趕忙去見了外公,姊說那時外公也在睡覺,睡得跟她的寶寶一樣安穩。晚上,外公就走了。
頭七的下午回到家裡,第一次不是隔著玻璃地看寶寶。晚上所有親戚都到了殯儀館,隨著師父唸完全不知其義的經文。我還沒有見到外公的遺容,只有看到由身份證上的照片做成的遺照。但我心裡有我自己的,屬於和外公的最後一刻。那是在帶他去照X光的時候,要讓放射師為坐著輪椅的他背後放上一片金屬和一塊軟墊,於是我抱著他讓他前傾靠著我,好方便放射師放置。那是我久違的,和最後一次,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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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碩一那年,因實驗室的計劃,我開始了每年三個月、總計六個年度,像候鳥一樣到肯亞做研究的日子。原本只存在書本或牢籠裡大大小小天上樹上地上草裡水裡的動物們,成了每天的驚喜。這裡沒有生硬的介紹,只有我與牠們相遇的經驗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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