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大的是慾望:《東京女子圖鑑》觀後感

《東京女子圖鑑》是日本亞馬遜2016年底出品的迷你連續劇，講述一位秋田出身的女孩齋藤綾，從20歲到40歲期間在東京逐夢的遭遇和心境轉折。

綾的志向是「成為一個備受羨慕的人」，至於如何俱足「備受羨慕」的條件，則隨著年齡增長而轉變：青少女時期只需外貌討喜可愛，完成學業後則要找到「有意義的工作」，隨後結識「商社菁英男友」，邁入「幸福的婚姻」。家鄉秋田是個以農業為主，人口高齡化的縣分，顯然不是理想的舞台，她勉強留下念完大學之後，立刻前往東京求職，加入「幸福人生」尋寶遊戲。凝聚眾人欣羨目光的執著，驅策她追求更時髦的住所、更體面的男友、待遇更高的工作。只是不論如何尋尋覓覓，總有比手中更美更閃耀的寶藏在呼喚她，也一定會遇到出招更快、狠、準的敵手。惠比壽和銀座的璀璨之下其實門禁森嚴，拒絕讓綾登堂入室；豐洲和代代木上原看似祥和寧靜，檯面下身分、地位與收入的較量掀起暗潮洶湧。輾轉其間的綾以為正在追求更好的生活，渾然不覺自己迷失在慾望裡，已和幸福漸行漸遠。

返鄉沉澱些許時日後，綾回到東京購置並翻修了一戶中古公寓作為居所，和以前國產女裝公司的男閨密同居，這次她沒提自己住哪區，該區有何特色，似乎收斂起兼得魚和熊掌的貪心，不料這只是一個反襯「慾望不止」的過場。鏡頭一轉，綾在外出散步的路上，遇見一對衣著華貴的男女，綾與貴婦四目相接，凝視她的容貌與衣飾良久，直到他們離開視野範圍才回過神來。這對麗人點燃綾重返戰場的決心，實在是神來之筆。若觀察各個配角的生涯選擇，有的另闢戰場建立成就感（到四國種樹的涼，或赴海外工作的涼子），也有在婚姻與事業間擇一後就專注投入（遠嫁秋田的綾媽和外資精品公司主管杏），甚至不乏固守既有疆域的直樹和健介，皆在人生某個時間點上選擇避開慾望灼熱的目光，相形之下，綾稍受撩撥又回頭奔向名利場，可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看懂結尾鋪排之用意後，原本頗為失落，但誰說故態復萌不能作故事的收尾? 欲望總是衣冠楚楚，笑容可掬，然後設下「這個好，那個也讚」的選擇障礙，平凡的我們在「這個想要，那個也想要」的天平上秤斤論兩，絞盡腦汁。想要的到手後再抱怨「這個不滿意，那個不喜歡」，然後投入下一場搜尋，如是循環，這才是軟弱如我們的生命實像。比起Sex and the City讓Carrie和Mr. Big在巴黎大團圓，落入童話故事的一廂情願，《東京女子圖鑑》更有成年人的冷靜與清醒，格局更勝Sex and the City。

在商品企畫的簡報會上，綾形容目標消費者是「這個想要，那個也想要，不懂滿足、追求享受的material girl」，這段話也是確立她的性格基調的春秋之筆。她高談「貪婪才時髦」的模樣，彷彿Gordon Gekko上身，力陳貪婪是物競天擇的本質，展現人類力爭上游的衝勁。實踐華爾街巨鱷教誨多年的日本女信徒，到東京拚搏多年後，悟出老師沒教的道理︰「常羨鄰家草坪綠油油，每餐不忘以忌妒配飯，此之謂都市女子﹗」身為綾在臺北的同類，讓我對她又愛又恨。我討厭綾僅以「物質享受的程度」衡量幸福；在外資精品公司面試的橋段裡，杏聽完她介紹自己嗜好是「觀賞電影」之後回應「那等於沒有嗜好」，點出她生命的空洞。但見她佇立Garden Place外苦候隆之回電，或遭港區貴婦橫刀奪愛時，卻仍一掬同情之淚。但願四十歲以後的我，遇上穿著紅色皮草，腳踩Gucci的貴婦時，能微笑讚好後收回目光，安居於翻修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