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向下渣根

閱讀時間約 22 分鐘
現代都市,是由金屬所建構而成。
諸如你我所住的房屋、乘坐的汽車、戴在腕上的手錶、用來交易的硬幣、連結網路的電腦、與朋友交流的手機,這些無一沒有金屬的參與。事實上,由於這種冷硬的固體是如此透徹、廣泛地存在於日常當中,可以說:整座城市也逐漸變得和它們一樣冰冷、僵硬了。
在這樣的一個地方,人們的根找不到地方深入,只能脆弱地匍匐在危機四伏的地表。也因此,人們學會了防禦自己:用冷漠、堅固的金屬將身心牢牢地包裹起來,只允許一小部分的人事物與自己互動。這,就是被世人稱之為『團體』的鋼板。它們將社會中的不同個體嚴格區隔、層層化分,形成一個難以流動的階級結構。而在這樣的結構之下,勢必有一群人會被困在城市高塔的最下位,成為被其它成員所唾棄的『人渣』。
我向來對於這一群位於社會最底層的群體深感興趣。倒不是說他們本身有多有趣。我所在意的,只是他們為什麼會落得如此境地。然而,想要接近人渣,進而觀察、了解他們,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要說真有什麼有效的方法,那便是和他們處在同一個高度下生活。
於是乎,我開始販毒。
沒錯!不是為了金錢,也不是為了淫色,只是單純地想要與人渣們接觸,如此而已。而這個故事,就在這樣荒腔走板的動機之下,拉開了序幕。
種子
我和那名少女第一次相遇,是在一個開在大半夜的毒品派對上。
當時的她跟在一個男生身邊,毫不畏懼地走進KTV的包廂,讓人一看就知道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這種場合。少女看上去只有十幾歲,長相清秀,身上還穿著學生制服。如果我猜得不錯,應該正和男朋友一起翹家當中。
不久,派對開始。而那一天的我不曉得是怎麼了,身體特別不舒服。於是在包廂裡坐了約莫一個小時以後,我便藉故躲到洗手間裡洗臉。
然後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時間,那名少女突然從門外跌進了男生廁所。
一開始,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地板上,披頭散髮、表情茫然。接著,她慢慢地站起身,腳步踉蹌地走到一個小便斗前,埋頭狂吐了起來。
瞥見這一幕,我緩緩地上前問道:「妳沒事吧?」
少女並沒有回答,只是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渙散,接著便繼續大吐特吐。
現在想起來,要是那個時候別管她就好了!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善有善報這種事是不存在的。原因很簡單:在人渣的世界中,人們是依靠逞兇鬥狠來存活的。因此誰要是妄想在這裡充當好人,便會立刻被他人趁虛而入。
無論如何,當時的我決定將她帶到KTV外頭的一張長椅上,讓她能夠透透氣。而我則坐在她的身旁,自顧自地玩著手機。
一陣子之後,我開始覺得無聊了。正想要抽根煙來解悶時,少女拍了拍我的手臂,指著身後的某個地方。
我回頭,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小隊警察來到了KTV門口,似乎正準備進行臨檢。
「警⋯」少女正欲開口,我立刻制止了她。
「噓!不要引起警察的注意!」我噓聲說,然而對方只是一臉呆滯,也不確定到底有沒有聽懂。
我搖搖頭,繼續觀察狀況。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我的大腿突然受到了一陣撞擊:少女的頭倒到了我的腿上。眼看這樣下去不行,於是我撥了一通電話。
「喂?大砲?」
「怎麼了?」喚作大砲的男人從電話的另一頭應道。
「你現在可不可以開車來載我?」
「現在?你要『送貨』喔?」
「我這邊遇到了一點兒麻煩!」
「好吧!你告訴我地點,我馬上過去。」
五分鐘以後,一輛黑色箱型車停在我的面前。我立刻起身,將神志不清的少女安置到車內。
見到有陌生人上車,大砲轉頭問我:「這是誰?」
「鬼知道!」我說,坐到了少女身邊。
「靠!你不知道她是誰就把人家拐上車啊?」
「夠了!不要問那麼多!」我不耐煩地說,將車門關上。
「快點開走吧!這附近有警察⋯」
於是,大砲踩下油門,將車子駛到馬路上。然後,他再度開口:
「所以現在要去哪裡?」
我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少女的各個口袋中翻找著。不久後,我找到了她的身份證,發現少女就住在中和。
「到這裡去!」我說,將身份證上的地址指給大砲看。
大砲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車子就這樣安靜地行駛了幾分鐘。
接著,不知怎麼地,少女突然清醒了過來。她環顧了一下四周,問了一句:
「阿碩呢?」
「阿碩是誰?」我反問。
「我的男朋友⋯」
「喔!大概被警察抓了!」
少女對於這個消息並沒有太大的反應,緊接著又問:
「這裡是哪裡?」
「車上。我們現在要送妳回家⋯」
聽到這句話,少女的反應倒是相當激烈。她用力抓住了我的上衣衣領,大喊道:「不要!我不要回去!」
「好好好!不回去!」我趕緊安撫,並向大砲要了一瓶水。
「來!喝點兒水,冷靜一下!」
少女接過水瓶,灌了一大口。
「那妳現在打算怎麼辦?」我問。
「不知道!」
「妳在中和附近有認識的朋友嗎?」
「有,可是⋯」
「怎麼了?」
「我有點兒頭暈!」她說,又灌了一口水。
此時,少女注意到水瓶底部有一顆白色、還未完全溶解的藥丸。
「這是什麼?」她指著瓶子裡的藥丸問道。
「我說啊,下次陌生人給妳東西喝,妳也多少懷疑一下吧!」我回答,將水瓶從她手上拿回來。
「我可是靠販毒為生的!弄到像FM2這樣的東西還不容易嗎?」
「你想⋯把我⋯怎麼⋯樣?」少女驚慌地道,同時變得越來越無力。
我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在一旁靜靜地等待著。大約十分鐘以後,她完全失去了意識。
在這之後,我們來到了少女位於中和的住處,將她放在大門口,按了一下門鈴,接著便調頭離開了。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我和那名少女的孽緣竟然並未就此結束⋯
糾纏
『有傳染病的狗將被狗群所唾棄,這是所有動物的天性。只要沾染上不良的東西一次,你的人生基本上就結束了。』這句話,我是從某位黑幫老大那兒聽來的。從那時起,它便成了我的座右銘,因為這正是為什麼人們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回毒品懷抱,最後墮落成人渣的原因。是的,關鍵根本不是什麼成癮性,而是排擠和歧視這兩塊分隔著正常和下流社會的堅硬鋼板。一旦你來到了底層,你能夠回到上層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而那名少女,正在向著底層的世界加速飛去…
今天的天氣陰沉沉的,整片天空呈現出一種幽閉的鐵灰色。要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必須到中和去辦,我還真是不想出門。就在我行經一處空地時,就這麼好巧不巧地,在KTV和我相遇的那名少女朝著我迎面走來。
她一見到我,就指著我大叫:「啊!就是你!那個用F⋯」
我趕緊上前摀住了她的嘴巴:「噓!小聲一點!」
真是的,當時別管閒事不就沒事了!我在心裡暗想。
少女不斷地拍打著我的手,於是我對她說:
「妳不繼續大喊大叫我就放開。」
她立刻安靜了下來,不再掙扎。我則將手放下。
「都是你把我丟回家的關係,害我被狠狠揍了一頓!」一恢復說話能力,少女便對著我指責道,並且將袖子捲起,露出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瘀青。
「不然妳想要我怎樣?把妳交給警察不成?」我反問,看了一眼她的傷勢。
「算了!反正我又翹家了!」少女說。
「是喔。」我不感興趣地回應,繼續向前走。然而,少女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一直緊跟在我的身旁。約莫一分鐘過後,她突然開口:
「話說⋯你還有那個東西嗎?」
「什麼東西?」我問。
少女將身子移近我,小聲地說:「FM2。」
我轉頭瞪著她,質問道:「妳想幹嘛?」
「哦!你想歪了對吧?」她說,狡黠地笑著。
「不說就算了!」我別過頭,加快腳步。
「等一下!好啦!我錯了嘛!」少女在我的身後叫道。於是我停了下來,把剛才的問題又問了一次:
「所以,妳要那個東西到底想幹嘛?」
少女不正經地回答道:
「總之,那個啊,我嘛,不是離家出走了嗎?但是啊,總要有錢才能生活下去,對吧?所以⋯我就想說⋯來賣賣毒品好了⋯」
聽完她的陳述,我看了少女幾秒,接著便以最高的速度拉開與她的距離。
停下來認真聽她說話的我實在太蠢了!
「喂!為什麼不理我啊?喂!」少女鍥而不捨地追了上來。
「你再不理我,我就去跟警察說你在販毒囉!」
這一句話成功地讓我再度停下腳步。我望著她,而她則得意地回望著我。
「唉,好吧!跟我來。」
我帶著她走到了一個四下無人的角落,並且從外套內袋中拿出一小包白色粉末。這其實並不是少女要的東西,而是海洛因,不過管它呢!
我把藥交到了她手上,
「謝⋯」少女說,不過我伸手把她推走。
「好了,快滾!」
於是,少女淘氣地對我行了個禮,接著便開開心心地跑走了。
現在想起來,這真的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要說原因的話,得從兩大幫派的勢力範圍開始談起。
在板橋,最大的一支幫派勢力叫做『雙虎會』;而中和,則由一群自稱『地龍幫』的人所掌控。基本上,所有發生在這兩處的毒品交易都必須受到他們的嚴格管理,而跨區販毒則是嚴格禁止的。由於我的一個遠房親戚,綽號承哥,剛好是雙虎會裡頭的重要幹部,因此我也就順理成章地依附到他的分會底下,並仗著這塊護盾在板橋一帶活動。平時,這兩個組織就像兩道鐵壁一樣,分隔兩地,互不相犯。但當他們磨擦碰撞時,就難免要發出一些火花與刺耳的噪音。
在我和少女道別以後不久,有三個人便開始緊緊地尾隨著我。然後,就在我轉進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時,他們其中一個人叫了一聲:
「喂!前面的。來一下!」
我回頭望向發話者,用手指了指自己。對方用力點頭,做出『快給老子滾過來』的手勢。於是我走到了他們面前,問道:
「怎麼了?」
「靠夭!你還問我勒!」叫住我的那一個人一臉狠樣地說。「你們雙虎會的人在這裡衝三小?」
「沒什麼,只是路過而已⋯」
「騙肖喔,幹!你當我是瞎子啊?」
一個站在左方、體型微胖的人此時也加入了談話:
「你拿了一包白粉給一個女生,以為我們沒看到是不是?」
聽對方這麼一問,我恍然大悟了:這些傢伙大概以為我在他們的地盤上販毒吧。於是我解釋道:
「聽著,我沒有在你們的地盤裡面賣毒給任何人,也不想惹麻煩⋯」
「還嘴硬!你是不想活了吧?」叫住我的那個人暴怒地說。
真是的!遇到這種人,完全沒有辦法用道理好好溝通!於是我從外套口袋裡又掏出了一包橘色藥丸。這個舉動成功地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那啥?」他們問。
「鴛鴦錠。」我回答,將那一包藥丸搖了搖。「不如這樣吧?作為與地龍幫之間友誼的證明,我把它送給你們,如何?」
那三人互看了一眼,輕聲討論了幾句,然後位於中間的那個人便伸手把藥給拿走,說道:
「好吧!這次就先放過你!下次如果再讓我們看到你在這裡賣貨⋯」
他用姆指劃過自己的喉嚨,而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這樣,我平安無事地回到了板橋。然而,當天晚上我卻接到了一通承哥打來的電話:
「老弟?」
「承哥,怎麼了?」
「你現在有沒有空?想找你出來喝個酒。」
「有是有,不過⋯」
「來啦!我們好久沒一起喝了,而且⋯」承哥突然壓低了聲音,嚴肅地道:
「⋯有些事情要跟你聊一聊!」
我一聽,暗叫一聲不妙!那是承哥的命令嗓音,代表事情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於是我立刻回答:
「告訴我地點,馬上就到!」
幾分鐘之後,我踏進了一間雙虎會成員常來的合菜小館。承哥已經在坐位上等我了,身旁還站了幾名黑衣小弟。
「承哥!」我向他行了一個禮。
「老弟!」承哥起身迎接,全程面帶微笑,然而他的眼神卻是一貫的冰冷。
「坐!坐!」他招呼道,我則聽命坐了下來。
這時,一名黑衣人將一碗飯以及一瓶啤酒擺在我的眼前。
「吃啊!別客氣!」承哥又說。
於是我拿起碗筷,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
就這樣過了一陣子,承哥再度開口:
「話說,我們黑幫是很重視內部規矩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我回答,呼吸變得急促了一些。
「因為,要是我們手下的小弟隨意破壞規矩,兩個幫派之間很容易就會爆發武力衝突。而事情要是真的變成這樣,處理起來就相當麻煩了!這樣你懂了吧?」
「我懂了。」
聽到我的答案,承哥並沒有回應,也不看我,只是默默地點點頭,讓人很難猜出他的心裡在想什麼。接著,他的一名手下突然掏出手槍,槍口直接抵著我的太陽穴。一陣寒意竄過我的身體。
「話說,你今天早上去了哪裡?」承哥再度開口,語氣變得異常冷酷。
我自知瞞不過對方,便向他坦白:「中和。」
「嗯,我也是這麼聽說的。而且,我還聽到一些奇怪的傳言⋯」
「關於那個,我可以解釋!」
聽我這麼說,承哥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我知道這表示他正在聽。於是我趕緊將那名少女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承哥。他一邊聽我說話,一邊把飯菜送入口中,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變化,簡直像是戴了一張鐵面具。
等我全部說完後,他又自顧自地吃了好一陣子的飯,然後才道:
「所以那個女的是誰?」
「我⋯不知道!」
承哥哼了一聲,揮了揮手,那把手槍才終於從我的太陽穴移開。
「給你一個忠告:不是我們的事情就不要插手!這是在外頭混的鐵則。」他淡淡地說。當然,這個道理我早就明白了。事實上,連我也不曉得自願去幫那名少女的我到底是哪一根筋不對勁。
「地龍幫那邊有和你發生什麼磨擦嗎?」承哥又問。
「沒有!」我立刻答道。
「那就好⋯」承哥說。然後轉過身來,總算用正眼看著我。
「你這傢伙還蠻精明,我從以前就欣賞你這一點⋯」
他伸手指了指我的胸膛,語氣略帶威脅:
「⋯你可千萬不要再讓我失望!」
扎根.拔根
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左右的時間,我再一次與少女不期而遇。而這一回,也是我最後一次與她見面。
那一天,當我在下午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噁心反胃,不過我立刻回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情:我買了成堆的啤酒到中和的友人家,兩人一直喝到凌晨才善罷甘休。
你問我:為什麼找回記憶這麼重要?
因為對於像我這樣子的敗類來說,能夠證明自己曾經活著的東西,也就只剩下這些無聊的回憶而已了。
我起身刷牙,又換了一套衣褲,準備到路口的便利商店買一盒牛奶解酒。正當我踏出大門之際,那名少女迎面向我跑來。
「幫⋯我逃跑⋯吧!」她停在我面前,氣喘噓噓地說。
「啥?」我愣住了。
「幫我逃跑吧!」少女把話又重複了一次。
「妳幹了什麼好事?」
「待會兒再跟你說⋯」
這時,從巷口傳來了一陣吵雜的人聲。
「拜託!他們快要追過來了⋯」少女哀求。
再一次地,如果我當時不去理會她就好了!然而我卻立即撬開了路旁一部汽車的大門,說道:「上車!」
於是少女鑽進了車內,一屁股坐到了副駕駛座上。
我則坐上了駕駛座,試圖發動引擎。
「快點!」少女催促。
終於,汽車發動了!
已經來到車窗旁邊的那群混混見狀,憤怒地大喊了幾聲。而我則立刻催下油門,很快地便將車子駛上了大馬路。
這時,我終於忍不住了,問道:「所以說,到底是誰在追妳?」
「地龍幫的人。」少女簡單地答道。
「喂!妳別把麻煩的事推到別人身上啊!我要是被那一群傢伙纏上的話也是很困擾的!」
「但是⋯現在也只有你能幫我了⋯」
我瞥了她一眼。
這傢伙在講什麼呢?明明有家卻不回去,有父母也不找他們談,在外頭幹著違法的勾當,還跟一個僅僅碰過三次面的男人說『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實在是荒謬至極!
「妳到底做了什麼?」我繼續追問。
少女沉默以對。
「不說就把妳丟下去!」
被我威脅了以後,少女老大不高興地轉頭瞪我。但接著她的表情就軟化了下來,開口道:
「我啊,今天約了人在這附近交易,結果一群男的就衝了過來把我圍住,說什麼這裡是地龍幫的地盤,其它人不能在這裡賣毒品之類的。接著,他們又說如果我跟他們『那個』的話,也不是不能讓我加入,然後⋯」
說到這兒,少女沉默了下來。
「然後?」我問。
「⋯然後我就朝著某個人的下面踢了下去!」
我嘆了一口氣,拿這個笨蛋女沒輒。
「我說啊,妳小心一點行不行?」
「買家就約在那邊啊!我有什麼辦法?」
我安靜了一會兒,又道:
「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的開始販毒了?」
「我需要錢嘛!」
「哼!沒錢幹麻不回家?」我忍不住說。
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似乎激怒了少女。只見她別過頭去生著悶氣,眼眶還微微泛紅。見到這副情景,我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有傳染病的狗將被狗群所唾棄』這句話,又像詛咒一樣滑過我的腦中。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的時間,少女突然問道:「你的家人呢?他們知道你在做毒品交易嗎?」
「他們對我的工作沒有太多問題。」我回答。事實上,因為他們都已經不在了,自然不會有什麼疑問。但是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少女,生怕造成什麼不好的結果。
又經過了一段時間,車子開進了一片荒地,最終停在一間廢棄的廠房旁邊。
「我們在這裡下車。」我說。
「這裡是?」少女問,打量著眼前的建築。
「屬於雙虎會的一間廢棄工廠,我們以前把這裡當做據點。」
我一邊說,一邊拉著少女進入廠房內,並且按鈕將門口的自動鐵捲門關上。
「待在裡面應該可以安全地躲一陣子。」
然而,我的話才剛說完沒多久,外頭便傳來了一聲巨大的金屬碰撞聲。緊接著,一個男性的聲音喊道:「喂!你在吧?出來聊一下啊!」
我和少女默不作聲。外頭的人見裡面半晌沒有回應,又喊了一聲:
「出來講喔!要是讓我們衝進去你就死定了!」
少女驚恐地看著我,噓聲問道:「現在該怎麼辦?」
我並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到一個鎖住的鐵櫃前,用鑰匙把門打開。鐵櫃內存放著幾把槍械。我拿起了一把貝瑞塔92手槍,將其插在腰際,然後將鐵櫃再次鎖好。
「也給我一把!」瞧見這一幕的少女說,來到我的身後。
「我去開門,妳給我躲到後面去!」我指著工廠的一個角落道,不理會她的要求。少女看上去滿臉不悅,但仍然乖乖照辦。
來到門口,我按下按鈕讓鐵捲門升起。一陣子之後,上次在巷子裡把我叫住的那三個地龍幫成員出現在眼前,每個人手裡皆握著一根金屬球棒。
其中一個人一見到我,便大聲地說:
「我們上次已經警告過你了!你小子有種,不鳥我們嘛!」
「那個女的和雙虎會沒有關係⋯」我試著解釋。
「最好是啦!」另外一個人說,推了我一把。
「我說得都是實⋯」
這時,他們三個之中看起來最像老大的人道了一句:
「夠了!不用講那麼多。給我上!」
我趕緊伸手去拔槍。但手還沒有伸到腰上,對方已經一棍子打了過來。我躲開,卻被一個人從後方架住。另一個人見狀,將球棒瞄準我的頭部,用力砸了下來。
眼看我即將被球棒打得頭破血流之際,室內突然響起了一聲巨響。如果我沒有聽錯,那是手槍擊發的聲音。頓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了數秒鐘。然後,那個架住我的人倒了下來,他手上的金屬球棒落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喂!大牛?喂!」大牛的兩名同夥上前關心其傷勢。而我則快速地回過頭察看,發現少女雙手握著一把槍,一臉嚇呆了的表情,正在瑟瑟地發抖。驚覺大事不妙的我急忙往腰際一摸,旋即發現原本插在腰上的貝瑞塔不知何時已經被少女摸走了。
「殺人啦!」一個地龍幫的人失聲大叫。
「先撤了!走啊!」另外一個人說。
「就這樣丟著大牛不管嗎?」
「你白痴啊!回去撂人來啦!」
說完,剩下的兩個地龍幫成員三步併作兩步地跑出了工廠。臨走前,他們其中一個人喊了一句:
「你等著!不要以為這樣就結束了!」
我聽他們這麼一說,立刻對少女示警:
「喂!他們還會再回來,我們得趕快⋯」
然而,失魂落魄的少女此刻卻蹲了下來,將臉埋在雙膝之間,開始啜泣。
見到這副畫面,我蹲伏到了她的身邊,右手輕輕地拍著其肩膀,左手則將槍從其手上拿走,並且重新收好。然後毫無預警地,少女撲倒在我的懷中,接著放聲大哭了起來。不知所措的我只好笨拙地抱著她,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我的人生是不是已經完蛋了?」少女淚眼汪汪地說。
我將她的臉抬起來,堅定地回答道:
「放心吧!我有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她問。
「報警!」我說。
「你說什麼?」過度震驚的少女張大雙眼看著我,連哭泣都忘了。
我並沒有回應她,只是自顧自地拿起手機撥打110。等到電話接通之後,便朝著旁邊沒有人的方向開了幾槍,接著將手機重重地扔到地板上,用腳踩了個粉碎。
「為什麼⋯」少女開口想要發問,外頭的一陣喧嘩聲卻阻止了她:地龍幫的混混已經帶著兄弟回來了!
我馬上衝到門口想將鐵捲門重新關上。但門只關了二分之一左右,便被不明物體給卡死了。同時,幾顆子彈伴隨著爆竹一般的巨響飛了進來。我趕緊縮進一旁的腳落,同時隨機地向外開著槍。而少女則躲到我的身旁,止不住地顫抖著。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幾分鐘之久。
然後,遠處總算傳來了警方巡邏車的警笛聲。笛聲越來越大,顯然正朝著這裡靠近。在工廠外的混混們一聽馬上陷入了騷動。
「條子來了!」
「大哥!怎麼辦?」
「還怎麼辦?快逃啊!」
於是,那群地龍幫的人立刻作鳥獸散。不花幾秒鐘的時間,工廠外頭便只剩下警車的聲音了。我謹慎地從一扇窗邊探頭往外望,確認所有幫派分子都離開了之後,轉過頭來詢問身旁的少女:「妳有受傷嗎?」
她搖搖頭。我又說:「警察來了!待會兒妳配合我就好,不要自作主張,知道嗎?」
這次,少女點頭回應。
「很好!」我道,突然無預警地從後方架住了她的脖子,並且將手槍拔出。
「你幹嘛⋯」少女嚇了一跳。
「噓!相信我!」
就在此時,有一隊警察進入了工廠內。他們一看到我,便警戒地舉起槍來。
「不要再靠近了!」我朝他們大喊,用貝瑞塔指著少女。
警方旋即停止前進。與此同時,我聽到有人在外頭通報:「嫌犯手上持有武器,並且挾持了一名女性做為人質⋯」
這時,一名員警朝我喊話:
「先生不要做傻事⋯」
「我已經殺了一個人,再殺一個也不算什麼!」我指著地上的屍體回答。
「什⋯」少女轉頭想要說話,我立刻堵住了她的嘴。在這種關鍵時刻我可不希望她說一些多餘的事來搗亂。
「你有什麼要求,我們可以商量,只要你先把那個女孩子放了⋯」那名警察又說。
我並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觀察著情勢。接著,我將懷中的少女用力地往前推。幾名警察見狀,趕緊上前把少女救走。
一旦人質被救出,警方的行動就變得比較大膽了。只見他們紛紛將槍口對準了我,威懾道:「把槍丟下,不然我們要開槍了!」
我沉默了一陣。緊接著舉起槍,指向了一個警察。與此同時,一顆子彈從警方的槍支中擊發,不偏不倚地擊中了我的胸部。我立刻感覺到胸口一陣灼熱,接著雙腳一軟,倒了下來。耳際,許多的聲音迴響著:警察的腳步聲、說話聲、救護車的笛聲、以及無線電的沙沙聲。然而,真正讓我在意的,卻只有遠方某個少女所發出的淒厲哭喊⋯
現代都市,是由金屬所構成的。
諸如保存屍體的冰櫃、裝著死人的棺材、焚燒遺體的焚化爐、還有在我的體內侵蝕著生命的那一顆子彈,這些無一沒有金屬的參與。可以說:這種冷硬的固體在維繫了都市命脈的同時,也和發生於其中的死亡息息相關。
就在這樣的一個地方,我的鮮血像根一樣散布了開來,順著地勢流淌到一旁的草地,朝著漆黑的泥土中滲入。
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吧?
少女將被警察帶回她應該去的地方。而我,則終於在這塊名為城市的大鋼板上找到了土壤,安靜地,把根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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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痛的發脹,腦中轟轟聲作響,像是戰爭片中手無寸鐵的農民,看著飛機逐步逼近,挾帶瘋狂地掃射,而我卻無路可逃,待我回魂時,身上已掛滿彈孔,炸個稀巴爛。我忘了我是如何走下應訊台,忘了庭長說什麼,也忘了審判結果,只記得哥哥拉著我的衣服喊著,吃飯了,走了啦! 結束了……法庭的審理真是快速有效率,我呆滯地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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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昧地描寫受傷的情緒,似乎對母親的角色不公平,畢竟在我腦海中,有時也漂浮著母親買給我芭比娃娃,和她牽著我去美髮廳,我坐在理髮椅上哭喊著我不要洗頭時,她安撫著我說,洗完頭我們就去書局挑玩具的微笑,還有,一同在夜市裡撈金魚,她會為了幾條不知可存活多久的小魚,特地買魚缸,出門前,總噴著甜甜的香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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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我私自引用神話褻瀆神明,因為神話跟現實常巧妙的不可思議。 你聽過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的故事嗎?希臘神話中的火神、工藝之神,象徵創造力、精實和職人精神,他的母親是希拉(Hera),貴為天后,神話中權力位階最高的女性,生下他後,卻因其貌不揚,跛腳殘缺,直接將親生兒子丟入大海中,幸得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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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5點,晨曦遲來的冬天,天空是青藍,泛著魚肚白的色澤,台北的寒流持續發威,逼得我猛對手心哈氣,我僅穿著一件黑色夾克,站在巷口的便利商店前,等著我的南下專車。 一輛破舊的白色喜美停駛路旁,我迅速開了車門,生硬地跟著乘客們打招呼,這輛南下專車的乘客包含我、哥哥,和父親。雖說是親人,彼此有血緣關係,但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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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連結:《買子宮》 女性步入婚姻和家庭時,受到傳統觀念的綑綁而需付出的心力是否失衡,相信已經有很多的討論。近期不管是影劇《82年生的金智英》、《婚姻故事》,或是新上市的書籍《賢妻良母失敗記》都可窺見一斑。 儘管數十年來有所轉變,但直至今日,女性在婚姻中根深蒂固的枷鎖,在很多時候依然如影隨形。尤其懷
「嗯!」胡半仙若有所思的點頭示意,於是胡半仙和成偉就開始了一連串的問題和指點。 過了一個多小時,只見原本麻木不仁的成偉似乎找到了翳悶已久,解不開的結,整個眼神也再度亮了起來,人也活了起來,最後只見成偉高興的向胡半仙連聲道謝,然後起身點頭「謝謝大師,我一定會再接再厲,謝謝!」  正當成偉起身要離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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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秋,Chill 嗨嗨!穿搭美美去賞楓,裝備款款去露營⋯⋯你的秋天怎麼過?秋日 To Do List 等你分享! 秋季全站徵文,我們準備了五個創作主題,參賽還有機會獲得「火烤兩用鍋」,一起來看看如何參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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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0日NVDA即將公布最新一期的財報, 今天Sell Side的分析師, 開始調高目標價, 市場的股價也開始反應, 未來一週NVDA將重新回到美股市場的焦點, 今天我們要分析NVDA Sell Side怎麼看待這次NVDA的財報預測, 以及實際上Buy Side的倉位及操作, 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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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 大家好,我是Ethan😊 相近大家都知道保濕是皮膚保養中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無論是在畫室裡長時間對著畫布,還是在旅途中面對各種氣候變化,保持皮膚的水分平衡對我來說至關重要。保濕化妝水不僅能迅速為皮膚補水,還能提升後續保養品的吸收效率。 曾經,我的保養程序簡單到只包括清潔和隨意上乳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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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痛的發脹,腦中轟轟聲作響,像是戰爭片中手無寸鐵的農民,看著飛機逐步逼近,挾帶瘋狂地掃射,而我卻無路可逃,待我回魂時,身上已掛滿彈孔,炸個稀巴爛。我忘了我是如何走下應訊台,忘了庭長說什麼,也忘了審判結果,只記得哥哥拉著我的衣服喊著,吃飯了,走了啦! 結束了……法庭的審理真是快速有效率,我呆滯地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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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昧地描寫受傷的情緒,似乎對母親的角色不公平,畢竟在我腦海中,有時也漂浮著母親買給我芭比娃娃,和她牽著我去美髮廳,我坐在理髮椅上哭喊著我不要洗頭時,她安撫著我說,洗完頭我們就去書局挑玩具的微笑,還有,一同在夜市裡撈金魚,她會為了幾條不知可存活多久的小魚,特地買魚缸,出門前,總噴著甜甜的香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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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胡半仙若有所思的點頭示意,於是胡半仙和成偉就開始了一連串的問題和指點。 過了一個多小時,只見原本麻木不仁的成偉似乎找到了翳悶已久,解不開的結,整個眼神也再度亮了起來,人也活了起來,最後只見成偉高興的向胡半仙連聲道謝,然後起身點頭「謝謝大師,我一定會再接再厲,謝謝!」  正當成偉起身要離去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