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陣子,一段日綜《跟拍到你家》片段,在臉書上熱絡地轉傳。錯過末班車的女子,外觀打扮也算光鮮亮麗,談吐間幽默大方,沒想到住家卻是凌亂不堪,雜物堆滿不說,食物殘骸、未洗衣物和浴廁污垢充斥整個空間,在房內行走都有困難......。
髒亂背後,是動人卻殘酷的故事。
許多人可能不明白,怎麼能夠忍受被垃圾、雜物堆圍繞的生活,我也想搞懂,但動機並不只是出自好奇心,還參雜些個人經驗,當親眼見證囤積症緩慢而盡情展延的時候。
房間是一個人心理狀態的縮影,它包容你全然放鬆時的型態,不加掩飾、不去干涉,它比你更愛戴你,除了坪數本身,它的愛坦然,沒有其他優柔寡斷的界線。
我的房間很一般,不具潔癖程度的整潔,也沒有囤積的混亂,我想是因為有著破壞性的情緒與個性使然,和港片《孤男寡女》中女主角,一不開心就打掃的習性有些相似,每當外在事件或處境令我乘載沈重的無力感,一股急欲掙脫或想拾回自身步調的衝動,便會在小宇宙裡爆發,大多時候只是例行掃除或清除舊物,激動起來,差別在於丟棄的速度與數量。再極端一點,失去理智時,會針對性地摔壞、撕碎事件相關的物品,想像蹂躪事件本身那樣凌虐它們。
回想至此,物質作為心理的延伸不需太多質疑,但維持整潔的主因卻不是自己真是個井然有序之人,我想這是一種好不容易逃離囤積環境後的「反撲」。強烈的後座力,讓我急欲切割所有可能埋沒自我的人事物。囤積者渴望物質包圍出堡壘般的安全感,或透過物體代表的形象,來展現自我價值,像黑洞那樣,無限地吸納內在需求可及之物;而我卻是恆星臨死前奮力一搏,甩開所有束縛,成為高速運轉而孤身的自己。
囤積表現不一定會展露在其他層面,除了囤積本身,那樣向他人或物品尋求依賴的企圖會隱隱約約、甚至不著痕跡,就這麼潛藏在人際和他表層的生活內。對於強烈需要「隔絕」的我來說,這實在是太拖泥帶水了,我抗拒,恐懼於被物體團團包圍、看不見自己,而我又是這麼需要看見自己。
另一個必須仔細觀察才會發現的特點是,我的房內,沒有任何裝飾性物件。所有缺乏立即或便於使用的東西,都會被收納、關緊閉,實際上,它們的數量也真是少得可憐。街上的扭蛋機沒辦法吸引我;公仔之於我缺乏實用性;熱愛攝影的我,卻從不接受房內有相片牆來增加灰塵被消滅的麻煩。
我確保所有物件存在的必要都建立在它實用與否,並將它們擺放在「正確」的位置,而收納的準則則是必須便於搬遷。我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個做了十年租屋族共有的現象,無法重新拆卸或體積過大的傢俱是很難被納入購買清單中的。這十年或許讓人產生漂泊的憐惜,但主流社會常有的「買房夢想」卻不曾成為我的夢想;「追求歸屬感」一直是思緒敏感的我最難以感同身受的部分。
為什麼會這樣呢?離家的加速度緩下後,四周環境更容易進入眼簾,這才發現自己跑的方向和大家不太一樣。
與其說是追求,我更像是在不斷地逃離,逃離所有可能會淹沒自我的人事物,逃向未知,投奔沒有人能下定論的將來。也正因如此,我逃跑得很迷惘,除了只想清清楚楚看見自己原始的樣貌,好像沒有實在的想望。
但那個「反撲」的源頭,並沒有就此消失,它仍在原地擴張,壯大它無可救藥的質量。而「反撲」形塑的自我控制,並不是真我,除了害怕被他人吞噬,也怕自己吞沒他人,因為曾很接近它,了解撕裂的痛苦。
它越是囤積而混亂,我越想證明自己能夠遠離它,避免主體遭迫害。又為了實在地相信自己有逃離的力量,所以不去觸碰、不去整理它,和它在遠端用引力彼此繞轉、牽掛,直到有朝一日,我的房間相較於它,已是潔淨無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