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游副刊】漬一顆蛋 送行

這雨下了好幾天，綿綿密密，鋪天蓋地，連呼吸都潮濕，家裡那一籃子衣服到底是洗還是不洗呢？

捷運車窗玻璃上佈滿斜斜的雨絲，穿過住宅區之後望出去是一片黑暗的平原，然後是河，以及河對岸的樓房裡幾盞燈火。疲累的下班路線如此單調，如此冗長，如此的餓。

晚餐吃什麼，我悶悶的想。

在律師事務所上班的筧史朗律師形象專業，經驗豐富，都已經四十好幾了，沒有野心，對於自行開業沒有興趣，他上班時工作認真，唯一的要求就是，時間到了立刻下班。回家路上他一面回想著冰箱裡有什麼備料，一面繞進超級市場，看看今天的特價食材，計畫著怎麼搭配出一份經濟實惠又營養豐富的晚餐。

體型的維持靠運動，身體的健康就靠食物了。這是筧律師步入中年之後的堅持。

「哇！好香喔！今天吃什麼？」深受顧客信賴的髮型設計師矢吹賢二一進家門，外套還沒脫下來就抽著鼻子鑽進廚房。

他是史朗最捧場的食客，也是他的伴侶。

漫畫「昨日的美食」自2007年連載至今將近百集，每一集除了這一對中年同志伴侶之間溫馨的小故事之外，讀者最在意的莫過於作者大方地用好幾頁詳述史朗準備餐點的細節，畫工精緻，材料作法栩栩如生，就跟食譜一樣，喔，不，應該說跟電視上的烹飪節目一樣。難怪有許多書迷實地操作，紛紛重現「昨日的美食」。

史朗說：「不是只有打贏官司才有成就感，像這樣準備完一頓晚餐，感覺也很充實呢！煮飯真是一種偉大的活動，而且每天都能體會一次，希望這樣的滿足感能維持到今天結束。」

心有戚戚焉，每一天能夠結束在讓人心滿意足的食物上，豈不是太幸福了？

我的視線從窗外了無生趣的黑轉回到車廂中的明亮，腦中翻飛著書中的菜單食譜，一面搜尋冰箱中現有的食材。

「昨日的美食」裡呈現的多半是日式家常料理，倒也容易仿作，其中我最喜歡的是涼拌、淺漬類的配菜。

淺漬是日本的一種漬物，相對於奈良漬等古漬需要長期發酵，淺漬醃漬的時間較短，將蔬菜洗淨用鹽巴略醃，擠去水分，加上醋、砂糖、醬油，或是柚子絲、辣椒、昆布，調味後冷藏一兩個小時或是隔夜，就完成了，所以又稱即席漬、一夜漬。日本超市裡有賣一種淺漬粉，口味各異，號稱二十分鐘即可入味，最是即席。

我喜歡淺漬，製作容易，材料隨興，而且比較不重鹹，搭配魚肉類主菜，清爽解膩。淺漬通常不耐久放，一餐解決正好，不用剩食。

漬物，是一種長期保存食物的方式，由來已久，西式料理裡亦很常見，例如我們熟悉的德國豬腳必定搭配酸菜，熱狗麵包或是牛肉漢堡都會放上幾片酸黃瓜。用橄欖油浸漬的有番茄，油漬紅椒則是巴爾幹半島常見的過冬食物，而摩洛哥有加了當地香料的鹽漬檸檬。不過鹽漬檸檬不是直接食用，主要是用來調味，檸檬產季的時候，我做了幾罐鹽漬檸檬備用，也送朋友共享。香港人的鹹檸檬可以醃上一年，用來泡熱開水可緩和感冒症狀，還可以做成鹹檸檬汽水。

淺漬除了用鹽輕醃，也有用醋汁浸漬，例如醋漬洋蔥，用水果醋或是用醬油、糖、醋調成的糖醋醃汁，同理，洋蔥可以換成蘿蔔、蕪菁、薑或是蒜頭，無所不漬，甚至還可以醃漬蛋。

第一次看到醃漬蛋，是在電影「與狼共舞」，裡面有一個趕著篷車帶著鄧巴中尉穿越大草原的車夫，這是一個無知又邋遢的角色，卻是鄧巴中尉邁向未知生活、劇情開展的關鍵人物。每每想到「與狼共舞」，眼前出現的第一個畫面不是凱文柯斯納獵野牛的壯觀場景，而是這個大叔抱著一個玻璃罐的白煮蛋，狼吞虎嚥，吃得滿嘴蛋黃，還噴的到處都是。鄧巴中尉跟他告別，就送給他一箱醃漬蛋當贈禮，篷車離開那個破舊的營區，一顛一顛的離去，夕陽餘暉中，只有裝著醃漬蛋的玻璃罐互相撞擊和車輪轆轆的聲音。最後他的下場不太好，被弓箭射穿屁股，蛋也被波尼族印第安人搜刮吃掉了。這種醃漬蛋的製作方法是將白煮蛋剝皮後放入由醋、糖、鹽及香料混合的醃汁中，醃漬一天後即可食用，在陰涼處可存放三到四個月或更久。據說是歐洲酒吧裡常見的下酒小菜。

前幾日終於尋覓了食譜，發現一個不用醋的醃汁作法，將蒜片、蒔蘿(或其他乾燥香草)、鹽和開水混合，浸入剝皮後的白煮蛋，用玻璃罐裝著冷藏一到三天，就差不多入味了，有蒜香，輕鹹，微微香草的氣息，還保持白煮蛋的滑嫩口感，切片加進沙拉或直接吃都好。

決定了，今天的晚餐就用鹽漬檸檬汁略醃一下雞腿排，加上普羅旺斯綜合香草，乾煎即可。一條小黃瓜切片，用昆布風味淺漬粉醃個二十分鐘，醃漬蛋切半，抓一些糖醋洋蔥當配菜，小半碗白飯，不用開鍋炒菜也有清脆蔬菜的晚餐就完成了。

胸無大志的上班族如我，對工作本身無太大熱情，但也老老實實賺著五斗米，對於飛黃騰達沒有妄想，卻計較著美味營養的餐點，和筧律師一樣。生活一如淺漬，輕鬆簡單就好，雖然保鮮期短，但是只要有新鮮食材，就可以隨時淺漬出一盤爽口的配菜。

原載於 上下游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