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沒有高成這樣,只是那山巒疊嶂的渺小感是相似的(by unsplash)
終於站在入山牌後方,車子停在不遠處,午後的陽光讓人睜不開眼,慢動作的走向前,把登山杖輕靠在車旁,打開腰扣,打開胸扣,卸下背包、拉開綁腿,換上拖鞋─阿……… ,幾乎同時,雙腳忽然被石化,好累。
清晨五點。從山屋內透過紗門看向平台,色調覆蓋上一層朦朧的淡藍。四周傳來山友們戚戚窣窣的打包、拉上拉鍊,煮早餐的吆喝聲。正準備要起身,一股痠疼癱瘓了左腿。前一天調整綁腿,單膝下跪讓重量全壓在左腿,當時沒感覺,但此時那僵硬的負擔讓人無法忽視。
我跟一同上山的好友P在山屋外的木桌享受早餐:鹹醬油點心麵,小熊餅乾,蒜味小豆,巧克力餅乾…細心、小酌地喝水(昨天恣意灌水,快見底時才想到身上的水要喝兩天)。飽足後緩慢站起,退離木桌椅,用雙手佔據空間,延展四肢,把注意力從山屋內的吵鬧…老爸督促小孩收拾行李…P在遠方打開水龍頭…收攝到呼氣與吸氣,指尖到腳尖…
扣上腰帶,再次全副武裝。大腿有沒有傷我不知道,但是又有誰能確定呢?「別用你的大腿」、「重點是扭動你的腰去帶動腳步」曾在操場遇到的瘦壯老伯,無意間留下的幾句話輕飄腦海。這是自我安撫吧。
第二天不到六點,我們從山屋返途,氣溫涼爽,晨光尚未穿過遠方的山,在薄薄的溼氣中前進,輕踏濕軟的晨土,跨過橫穿路徑的樹根,呼…吸…呼…吸…順暢的氣息搭配身體韻律,一度忘記腿傷,雙手各拿一支登山杖,像滑雪,流暢的彷彿在「滑動」。在茂密的綠蔭底下穿梭,舒適和清涼讓人心神飛馳,我不確定,這就是嗑芬多精的感覺嗎?
旅程後段,我們來到曾崩塌,佈滿灰白碎石和殘破樹木橫躺,勉強被清出空間的蜿蜒小徑,P說這是以前下大雨時沖掉的道路,崩塌也把原本高聳的樹木帶走,呈現一片開闊的天空,像拿開頭頂的蓋子,顯露一大片淡藍,薄如絲的白雲劃過。
前方有人,靠邊將背包輕貼山壁,暫時卸下負重,抬頭……心裡沒有任何聲音,沒有思考、沒有擔憂、沒有起伏…不需要其他,這天空就是我需要的,我非常清楚。一回神,那組人還沒走出視線,卻暢快地沖了冷水澡,沖掉可能下不了山的恐懼、踩到尖石翻船的擔憂,跌落斷崖的害怕…
一直到隔日,當筆尖碰觸紙面,零碎細散的片段才逐一浮現,從大腿的緊繃開始像樹根往下延伸,穿過斷崖邊的驚恐,下山的興奮與期待,仰望天空的靜明。
行走間P和我不時對話。因卸下8公斤的重背包拿水是個大工程,我們幫對方拿水,傳遞水瓶放回背包。沿途有印象的(因為後來很專注在爬)…鯊魚型石頭(得低頭蹲著經過)…翅膀寶藍紋路的蝴蝶(把我當成花蕊,拿吸管捅我)…岩壁流下的山泉水…。一路上有玩笑幹話,還有涼爽輕盈的空氣,穩固的核心,支撐著往前。大約是在最後(第一座)吊橋,工人還在整修,P提到我們講過的話。
「你還記得大三的系遊我們有聊過未來嗎?」
「蛤? 有嗎?」突如其來的一句讓我接不上。
「那時候你跟我說想要讀書,我說我要考試。一直到現在,我們的人生都還造著我們的規劃走。」
「喔喔?…喔…喔喔!…好像有這回事…」P的話語像暈染的顏色慢慢擴散…
那天系上旅遊要去台南,參加的同學人手一份早餐,遊覽車的內散發輕鬆、喧鬧的氣息,但同時我們也將大四,面對最後一年。我忘記怎麼開始,但我談到想要繼續念書,而他正好也在思慮未來,與大家格格不入的擔憂頓時讓我們有了連結。
從那之後過了八年,後來發生的跟我們想的有一些不同,但我們幾乎─成為我們想成為的樣子。我們還在這裡,走在同一條路上。
當初在車上的我還很猶豫,做自己的日子還剩多少?說的理想有多少會實現?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做我想做的,不論如何,好像睡了很久忽然睜開眼,發現我在這裡,只是場景從遊覽車換到山裡頭,我們還是講著同一件事,只是跨越了未來。
往前踩踏,山林一直是淡漠的旁觀者,只得承擔責任,踩穩腳步;驀然回首,也走那麼遠了阿。
原來已經過了八年。
這是很寬闊的山徑,但當天走的其實窄到爆,台灣的山真的不容易(by unsplash)
下山後,約莫傍晚六點半,在一群徐徐如風的長輩間享用大餐,一切都很不真實。心裡仍閃爍著與死亡接近的瞬間,不是比喻,是真的很近。
差不多在破碎路段前,我們進入一段只有腳掌合併寬,登山杖還得先拎起貼近身子才過得去的小徑,斷崖如同摸乳巷緊貼著,P一如往常遠遠地走在前頭。此時眼角劃過一片深黑色,翼展將近臂長的鳥類,在一團翠綠中顯得突兀,片刻,聲音忽然靜止。我直覺在後方不遠,急忙轉頭,身體卻失去穩固,像一條繩子從我後方用力拉了一下,我不記得怎麼回神的,但最後幸好拉回注意力,像模擬考快鐘響前發現答案卡還沒填…嚇出一身冷汗,提醒自己現在不適合賞鳥…吸氣…吐氣…
山屋夜晚的飯後,穿著輕裝和P在山屋外的桌椅岔開手腳,不介意過去未來的亂聊,讓我想起大學營隊從早忙到晚,好不容易停下來,當意識到身心都很疲倦的時候,天已經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