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結束時的片刻

　　

　　夏暑的尾聲。大熱天中午餓著肚子，躲進轉角的店面，迎面襲來太鼓式日本加油歌，牆上貼滿密密麻麻的日文海報。往裡頭看，一桌高中男女正要挑戰大胃王活動，我翻到背面菜單上的規則：20分鐘內吃完。失敗的代價是380元，還有一盆火鍋大的咖哩飯小山要帶走。接下挑戰的是一位普通的男同學，越南口音的店員不知從哪變出活動挑戰背板，對座女生喜孜孜地幫他拍照，在同學的鼓譟下，20分鐘計時器響起。

　　我吃我的飯，過了一會兒抬頭望向店裡，同學們各自划手機、用餐，遠看就像一桌聚會進行到無人接話的階段。男同學背對著我，身旁擺放著倒數計時器，沉默孤獨地進食。咖哩一向很配飯，但太超過難免反胃。我想像他腦海裡不停思考自己為何接下這個挑戰，或許是為了取悅坐在前面，一整個暑假一起上補習班聊天卻不敢單獨約她出來吃飯的皮膚白皙女生。

　　在夏日殘餘的熱氣下，不用想也知道，挑戰失敗。這380元不曉得是他自己出還是大家分?到後來女生們只顧著拍照上傳，其他同學試圖說些什麼化解尷尬。我起身離開，帳已經結了。

　　到了站，GOOGLE最近且評價不錯的咖啡廳，順著導航走。有人告訴我們怎麼做還是比較輕鬆。

　　格局是樓高降低的住家一樓，形狀從櫃檯看出去像是不完整的扇形。特別的是完全沒有音樂，環繞四周的是咖啡杯敲擊桌面的悶響，椅腳向後推的嘎機聲…給人家常的放鬆感。一名白襯衫西裝褲打扮的男子正面趴倒桌上，貌似失去意識，周遭有兩桌客人各自忙碌…好一個巧妙的密室殺人！腦海冒出日式偵探小說的台詞。原先以為如此，但店內的氣氛確實會讓人想閉上眼睛，在舒適的溫度裡沉睡。安靜地令人耳道舒服，我也差點趴下來，幸好氣質沉穩，穿白襯衫的女店員遞上menu。我選了以店為名的特調。

　　離我最遠的一桌，一位30來歲男子對面兩名中老年人。男子似乎剛失業，卑躬屈膝的態度像月考考差跟老師求情的學生；正對瘦削老者口氣帶有訓導主任的自信，硬朗且果斷，字字鏗鏘，話語的留白穿插著：「同意嗎?」、「你懂嗎?」、「對不對?」。他是來被訓話的嗎?我心想。男子的語調帶有脆弱，頻頻點頭。另一名中年男子坐在一旁，沒開口。他們剛開店時就來了，而此時正過下午三點。

　　瘦削老伯說得口沫橫飛，咖啡廳應該都聽得到他的「授課內容」，內斂的女咖啡師默默的處理餐點，似乎早習以為常。

　　我看著自己帶的書，卻忍不住一直聽。老伯花了大把時間「說明」他的談話─「有邏輯的」、「經過仔細安排」，且「點石成金的」…過程中不忘停下來美言幾句像「我知道你有才華…」、「你不是一般人…」，一些讓人感到被重視的話，但這都只是配菜，一切為了鋪陳後面「我這樣告訴你…」、「你應該要…」、「這個你必須得…」。講到這裡我有預感，壓箱寶快出來了。

　　幾乎沒聽見男子的回答，瘦削老者說完像是完成一樁大工程，發出「嗯~」、「沒錯~」一些心滿意足的形容詞，隨即拋出答案─「先不用那麼急，明年會有一些重大的變化。」男子憂愁的眉頭頓時鬆開，豁然開朗，想必他就是在等這句話，辛苦，大家都辛苦了。

　　阿伯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遺憾地離開，深木色的咖啡廳瞬間靜默，空氣中殘餘女咖啡師低聲，微弱但悅耳的說話聲；原先失去意識的男人不知何時早已離開，我完全沒發現，一樁密室殺人就這樣悄悄結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