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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219陳醫師訪談劉仲敬第24集整理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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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人:台灣陳易宏醫師
發佈時間:2019年02月19日
整理者:三馬兄
[00:00:11]主持人:我們都知道,最近川普提出來的九十天休戰期快要結束了。川普和美國的行政單位最重視的東西就是所謂的結構性改革,但是我們都知道結構性改革其實是和平演變的一個比較好聽的說法,所以這中間有某些核心利益共產黨是不可能讓步的。您之前就說過滾石下山的過程中其實並沒有一個穩定的解,所以看起來這件事情再拖也拖不過幾個禮拜,隨著這件事情慢慢這樣進展下去,中國之後陷入動亂和解體可能是一個大概率事件。這件事情從十年到二十年的跨度來說,對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會不會造成經濟衰退,對韓國和臺灣會不會造成長久的產業危機或者經濟衰退?您之前就說過,最近二、三十年可能不是什麼拼經濟的好時機。假如是這樣的話,在歷史上有沒有在帝國崩潰的過程中周邊的小國真的可以抓住這個機會占到一些便宜或者取得更有利的地位的這樣一個路徑?
[00:01:31]劉仲敬:中國實際上輸出了經濟危機,08年的經濟危機跟中國的泡沫經濟有極大的關係。等於說是,你有了一個可以空對空地玩金融遊戲的對象,而這個對象是在遠方。就像是密西西比騙局一樣,如果沒有密西西比河的話,那麼巴黎的銀行是沒辦法拿根本不存在的密西西比河的礦產做抵押去套利的,套了利以後又發現礦產開發不出來,就變成泡沫了。中國就是起的這個密西西比河的作用。所以實際上,第一,它輸出了08年的經濟危機;第二,08年的經濟危機並沒有結束,因為中國還存在。所以下一輪的經濟危機仍然是不可避免的,只有在中國退出國際經濟體系、然後利用中國套利的金融集團隨之破產以後,這場遊戲才能結束。所以,在這個過程中間自然會有人損失慘重。像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前在俄羅斯帝國和土耳其帝國投了巨額資本的那些法國資本家,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後都破產了。二十年代法郎之所以貶得那麼厲害,就是因為列寧所謂的高利貸帝國主義把大量的錢投到巴爾幹和俄國,修俄國鐵路之類的,最後全都血本無歸。這樣一個過程是不可避免的。而川普最大的弱點就是,他對於搞好經濟有著極大的執念,因此他在這方面是不敢下死手的,但是這方面的危機又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搞到最後很可能會責任就賴在他頭上了。
[00:03:06]當然,從來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是對所有人都不利的,總有人可以從中套利。像威尼斯,本來是一個荒島,在阿萊西亞(Alesia)還存在的時候,威尼斯是毫無價值的;但是阿萊西亞後來變成廢墟,意大利整個都變成廢墟,而沙洲上的那個孤島(威尼斯也是一個島國,威尼斯和意大利的關係跟英國和歐洲大陸的關係是一樣的)收穫了意大利經濟崩潰所帶來的紅利。但是能夠收穫這種紅利的人必須是有武力的人,就是說他們能夠關閉威尼斯小島跟意大利的海陸通道,能夠用他們的水師隔斷任何人。具有這種力量的人,比如說舟山群島的某一個軍閥就可以,他就處在這種地位上,他可以通過走私貿易而獲得極大的利益。或者是,橫斷山區、滇緬邊境的某一個軍閥也可以做這樣的事情。比較正規的民族國家反而很難做,因為他們的建制太硬,不大容易能夠通過比如說鴉片走私或者人口販賣之類的活動獲利。而威尼斯人最初獲利的階段也包括了大量不能見人的生意,包括奴隸貿易在內。能夠通過這種生意獲利的人,一開始賺到的錢不會是全都很乾淨的,但是他一定是符合當地的習慣法和當地的社會政治生態的。
[00:04:37]主持人:所以您的意思是說,臺灣在中國投資的以及拿中國的錢回臺灣炒房地產的這群人在未來十年、二十年一定會損失慘重。但是臺灣本黨除了可以看到我們最危險的敵人崩潰以外,其實並沒有什麼額外的好處,除非有一個小團體能夠真的掌握在走私或者中國崩潰的過程中產生重要的物資渠道樞紐這樣的地位。它可能裡面有臺灣人,但是跟臺灣的政治一定沒有什麼關係。
[00:05:16]劉仲敬。是的。這樣的團體要小,不能是憂讒畏譏、各方面都要討好的大聯盟,這樣的大聯盟搞出來的統戰性的政策就是束手束腳的。小的團體就像是鄭芝龍那樣的准海盜團體,它可以完全不受意識形態的約束,外界對它的評價是無關緊要的,只要它的團體內部能夠搞成就行了。
[00:05:38]主持人:您說到這點,就讓我想到之前您常常轉推的《鵬城來信》。這裡面就提到說,在關鍵時刻,由於醫療物資的緊缺,你手上多一瓶酒精,你就是人上人,就跟圍城裡面多一塊馬肉就是人上人是一樣的道理。您認為,在未來假設中國已經沒有辦法維持一個現代化的醫療體系,做醫藥品的走私或者做戰地醫院的生意有沒有搞頭?
[00:06:11]劉仲敬:肯定的。佔有極少數殘餘醫療物資的人,這些人恐怕不會是現在的醫生或者是醫療企業公司,而是黑手黨老大一類的人,會處在極其有利的地位。而大多數醫療器械和醫生在這時候就沒有用了,因為他們是離不開他們賴以生存的那些器械的,失去了那些器械以後他們可能還鬥不過民間的巫醫。巫醫可以用極少量的廉價草藥或者其他因地制宜的辦法,多多少少發揮一點作用;而大醫生如果沒有那些器材的話,他就完全玩不轉,他什麼都不能做。
[00:06:53]主持人:您提到,總是有那麼一個歷史的區間,一個政治團體是可以兩頭佔便宜的。您之前也提到新加坡很可能現在就處在這種狀況,它可以兩頭佔便宜,它又有普通法的積累,又有一大批會講普通話或中文的人。所以說,在可見的未來,可能十年、二十年,香港會失去作為東亞金融中心的地位。這個時候,新加坡就會成為承接講普通話的這群人在普通法的治理之下儲存資產的幾乎唯一的選擇,因為這些人中有很多人的資產在美國或者澳洲也是見不得光的,他們都會湧進新加坡裡面。新加坡現在有美國海軍在保護它,而且還是幾乎免費的。它賺這種快錢的時間還有多久?如果真的這種快錢賺不了了,新加坡會變成什麼樣?
[00:07:53]劉仲敬:那就像是,萊佛士開港以前本來並沒有新加坡,只有馬六甲,是萊佛士爵士建立了新加坡,把馬六甲原有的繁榮給搶過來了。新加坡現在的繁榮有一半是依靠洗黑錢,印尼、馬來和周邊地區的黑錢湧入了新加坡,它完全是依靠經營政策來生活的。所以未來的情況也就是,它在短期內會接受從香港轉移過來的很大一部分資金。其實現在的情況已經是這樣了。但是它的情況也有點可疑,因為在南洋這個局勢當中,它作為港口,像安特衛普一樣,不是不可替代的。如果它在政治上站隊錯誤,最容易發生站隊錯誤的就是中國因素,或者是東南亞發生其他什麼動亂,或者是例如在印度勢力東進的過程中間在越南南部或者其他什麼地方建立了一個類似新加坡的港口的話,那麼它的繁榮就會消失,它的生態位是很容易被搶佔的。
[00:08:58]主持人:您說新加坡的生態位很容易被搶佔,可是據我所知,整個東南亞裡面搞普通法的除了新加坡和馬來西亞之外沒有其他人。
[00:09:13]劉仲敬:例如文萊。文萊和馬來西亞是處在另一個類似新加坡的地位,因為它有一套伊斯蘭金融體系,又有一套英國式的金融體系,所以它能夠吸納從伊斯蘭國家來的黑錢,儘管這個錢目前看來是不太顯眼的。印度在中亞和東南亞的主要經營當中,最關鍵的因素是伊斯蘭因素。因為印度是帝國,但是帝國自己在人民黨興起、國大黨衰敗的這個過程中(這個跟民進黨在臺灣取代國民黨的過程是有一定相似之處的)是把反伊斯蘭性作為它的新的、跟國大黨那種統戰的帝國邏輯相對抗的政治邏輯使用的,所以相對於過去一開始就是根據大英帝國規模來設計的國大黨政權來講的話,本質上是地方民族主義小黨組成的一個中央大聯盟的人民黨執政集團更不適合於充當帝國的角色。這是它最主要的矛盾,也是印度帝國最大的弱點:真正有帝國野心和帝國格局的國大黨人並沒有帝國的實力,而帝國的實力集結起來的時候,它實際上是掌握在地方分離主義勢力的代表 — — 人民黨手中。將來印度帝國的主要問題就在這一點,這兩種力量是相互矛盾的。等於是,支持人民黨的各種力量本質上講是要把印度帝國分裂成為很多跟臺灣差不多的泰米爾國、海德拉巴國之類的小國的,而不是像國大党那樣建立一個包括統戰穆斯林、錫克教徒和所有各宗教建立起來的帝國結構。而印度要在南洋擴張或者在中亞擴張的話,它要面臨的就是這些地方的大量穆斯林人口。印度的帝國傳統,無論是英印帝國還是以前的穆斯林帝國,都是要建立在統戰穆斯林的基礎上的,而這個統戰穆斯林的政策跟人民黨賴以起家的印度教民粹主義本身是矛盾的。
[00:11:31]主持人:您上一次提到說,中國現在針對我們所謂的重點企業的管控以及所謂的產業鏈的規劃,什麼“中國製造2025”之類的,基本上還是蘇聯時代計劃經濟的翻版再翻版,是一個退化的瓦房店版本。可是我們在知乎或者中國的網站上面經常看到有一組人叫工業黨。他們的意思是說,中國現在擁有世界上最大群體的單一文字的識字圈,這個群體其實算總人數的話當然是比會講英文的人還多得多,在這種情況下它完全有能力進行自己的內循環,再生產新的知識。他們最崇拜的就是宋朝和明朝,就是所謂的孤秦陋宋的陋宋和由宗教恐怖分子創建的明朝。他們認為在這兩個朝代已經有初步的資本主義了,只是他們來不及發展就被蠻族入侵打斷了。而且很不幸的是,臺灣有很大一部分人相信工業党以及“宋明是中華文化的高峰”這樣一個概念,以至於他們非常容易被統戰。其實打破這一點最簡單的一個問題就是,所有不能用武力保護自己的資產階級全部都是奶牛和肉豬,這件事情是無可置疑的真理。可是這件事情怎麼這麼難被任何用方塊字的人所理解?到底是因為這件事情本身就反直覺,還是這件事情只有在中文世界才這麼難傳播?
[00:13:22]劉仲敬:工業党那批人其實也是退化的產物。他們所講的那些東西至少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不新鮮,是六十年代毛派在搞歷史建構的時候搞出來的“自發的資本主義萌芽”。所謂的史學界“五朵金花”,“農民戰爭”、“資本主義萌芽”是其中最亮的兩朵金花。你要在比如說呂不韋這樣的人身上找出資本主義萌芽來,來證明資本主義不是西方特有的。按照毛澤東同志的理念,如果不是西方帝國主義入侵,我們自己早就產生出資本主義了,所以一切都是你們的錯。當時所有沒有被關進牛棚的史學界大佬全都在幹這件事情。現在一般人很瞧不起文革,但是其實文革所編的什麼義和團血淚控訴資料集那些東西其實是由當時那些准牛棚的大拿在編寫。編寫這些所謂的資料集的人比現在的大多數博士生導師水平要高,因為他們是西方帝國主義培養出來的沒有來得及逃走或者不願意逃走的那批弟子被共產黨充公以後產生出來的,而現在那批導師和所謂的大佬全都是無產階級和工農兵大學生的後裔。而那些人因為毛澤東的緣故倒了黴,卻不得不去編寫這些資料集。現在工業黨搞出來的這些東西全都是那些東西的退化版的退化版,論質量根本沒法相比,但是他們是時無豪傑而令豎子成名。
[00:14:45]等於是也出現了我之前說的那個悖謬:雖然他們編的理論是歪的,但他們自身是有水平的人,編出來的那些資料是根本沒有條件傳播和普及的;現在那些拿著互聯網到處傳播的人都是些考不上理科班的二流學生,即使是在延安知識分子和工農兵大學生的後裔當中,他們都是比較差勁的。一流學生肯定去考理科、醫科、法科這些,絕不會去考文科。中國的文科跟歐洲或者其他有古典教育的文科不一樣,那些學文科的人至少有一部分是不操心錢的貴族;而中國的文科生,除了像我(我可能弄不好是唯一的例外,至少也是很少有的例外)是符合歐洲那種慣例的話,大多數中國的文科生都是因為考不上理科班又沒有別的出路,所以才變成文科生的。他們一開始就是那種不願意做技工、但是又做不了公務員或者做不了企業工程師的人,所以他們一開始就是沒有任何出路的。沒有出路是他們註定的命運,也就是說他們必然是畢業就失業的那種人。你可以放心,在網上的工業黨那種人絕不會是畢了業能夠當上助教、在高校裡面混得上一碗飯的那種人。所以他就是所謂的典型的民科,因此他的理論不需要搞驗證的。驗證是沒有必要的,因為從信息量的角度來講,他們的信息量就是我剛才講的文革時期論證五朵金花的那些資料集的編纂者的信息量的一個極小的子集。那些東西有的,他們不一定有,那些東西沒有的,他們一定沒有,所以反駁是根本沒有必要的。
[00:16:29]至於它在漢語世界能夠傳播,那又是另外一個瓦房店學退化的結果,那就是戴季陶文化的產物。戴季陶是國民黨從泛亞主義轉向中國主義的關鍵人物。本來在民國初年袁世凱是中國主義者而國民黨是泛亞主義者,按照現在的話說,國民黨是要在日本的領導下分裂中國,而袁世凱打著愛國主義和排日的口號要鎮壓他們;蔣介石北伐成功以後,情況顛倒過來。本來是袁世凱要五族共和、滿蒙一體,國民黨要在日本的領導下分裂;現在是國民黨要滿蒙一體,而滿蒙在日本泛亞主義者的領導下要分裂出去。於是就產生了戴季陶主義,他網羅的那一幫學人製造出了現在我們都很熟悉的中國主義的基本概念。然後在蔣經國時代為了針對毛澤東的打倒中國文化、提倡在臺灣搞中國文化復興而培養出來的這批人,他們搞出來的中國主義基本盤是迄今為止中國主義基本盤最完善的,以後不會再有了,因為他們的子弟已經衰微。但是他們留下的意識形態在一般吃瓜群眾中還有一點影響,吃瓜群眾總是只看符號不看實質的,於是他很容易接受說“中國還是很NB”的那種邏輯,儘管這個邏輯是來自於對岸的另一種意識形態。於是,這兩種意識形態發生了吃瓜群眾當中的國共合流。
[00:17:49]這種國共合流其實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得到。在我的粉絲當中我就發現,有一個山東南下老幹部分了吳越女學生生出來的後代,等於是“共”,跟一個同樣在吳越的被共產黨打倒的國民黨人的後代,等於是“國”,在一唱一和地搞國共合流,在我所製造出來的這個諸夏圈子裡面搞一些以吳越文化為代表的中華文化至上、美國種族主義不行、有了黑人和拉丁人就不行、只有純種族的中國人才如何如何行之類的東西。這種東西從理論上分析是不必要的,但是從階級上分析一看就知道,它跟現實政治中的國共合流其實是一回事,是這個合流的一個低配版或者吃瓜群眾版,而且跟這個合流一樣是沒有出路的體現。
[00:18:42]共產黨接受中國主義就是失敗,因為中國主義是一個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等於是被國民黨在意識形態上反征服的體現;而國民黨接受中國主義也是失敗,等於是它作為南朝,準備到北朝去當一個統戰的花瓶,準備好在臺灣已經混不下去,在南朝本身已經混不下去了。兩個失敗者的結合,那就很像是有兩部英國文學當中描述過的,一本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的《我們共同的朋友》,一本是笛福(Daniel Defoe)(就是寫《魯賓遜漂流記》的那位仁兄)的《摩爾·弗蘭德斯》。它們的情節是基本相同的:一個男騙子假裝是有錢人,準備騙一個有錢的女繼承人;另一個女騙子也假裝成有錢的小姐,準備嫁一個有錢的闊佬。他們雙方都被對方所欺騙,就結了婚。但是後面的故事有點不同:狄更斯故事裡面的這兩個騙子在發現對方是騙子以後,憤怒地相互攻擊;而笛福的這兩個騙子在發現對方是騙子以後,像兩個精明的資本家一樣冷靜地評估了一下風險和損失,建議大家聯合起來去騙其他人。
[00:19:58]笛福所描繪的是一個開拓者的時代,所以他是一個眼光現實的人。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評論《魯賓遜漂流記》的時候,說他是那種現實主義的、記帳的清教徒,他的小說就像是一個結結實實的裝著水和其他東西的瓦罐。《魯賓遜漂流記》上面有很多賬單,因為他仍然像一個財政紀律嚴格的清教徒商人一樣,上了島以後還要記帳單,我從沉船上打撈上了多少東西,有幾支槍、多少火藥,這些火藥還能夠用多久,一切井井有條。而狄更斯所在的那個時代已經是感傷的時代,進入裝逼時代,資產階級已經很有文化,不再是創業的時代了。資產階級在維多利亞時代一心想要模仿貴族,講高風亮節。維多利亞時代最講究道德,所以道德操守不行、不講責任感是絕對不行的,因此裝逼是不能戳破的。笛福的騙子在裝逼被戳破以後,就說我們組成聯合公司去騙別人吧;狄更斯的騙子則是不能下臺的,你敢戳破我是個騙子,我一定要黑你一直黑到死,然後我們雙方就進行騙子和騙子的掐架吧。
[00:21:14]歷史宣傳,按照民族發明學是政治宣傳的一部分。嚴格說來,歷史教育雖然自古以來就是有的,但是歷史教育需要在吃瓜群眾中普及這件事情完全是民族發明家搞出來的,就是安徒生他們那些人搞出來的。自古以來,1848年以前,從來沒有任何人以為中產階級、更不要說是普通大眾有必要瞭解什麼歷史。洛林公爵的家族史跟洛林公爵的臣民有任何關係嗎?洛林公國是一個民族嗎?跟法蘭西王國是一夥的還是不是一夥的?答案是,有時是一夥的,有時不是一夥的,有時會打起來,有時又會效忠,但是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這是我們處理我們貴族的繼承權和嫁妝的事情。什麼是國家?國家就是我們貴族怎樣劃分遺產和怎樣送嫁妝的問題。什麼是法蘭西王國?法蘭西王國就是法蘭西國王給他的女兒送嫁妝、同時在給他的兒子娶媳婦的時候得到什麼嫁妝的問題。例如,他娶了安茹家族匈牙利女王的孫女、而她的叔父是那不勒斯國王的話,那麼她就把阿維尼翁的領地帶給你作為嫁妝。如果你娶了布列塔尼公爵的女兒,她就把布列塔尼公國帶給你作為嫁妝。同時,你如果把你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勃艮第公爵,你就把佛蘭德伯爵或者阿圖瓦伯爵的領地送給勃艮第公爵。這就是歷史,這跟民族國家的邏輯是不一樣的。但是民族發明家一定要說四十位君主締造的法蘭西王國,聖路易(Louis IX of France)是法蘭西的民族英雄。聖路易自己絕對不會有這種看法,美男子腓力(Philip IV of France)會認為你們吃飽了撐的。法蘭西是什麼?法蘭西就是我客廳裡面的八百名貴族,你們這些指手畫腳的巴黎資產階級把法蘭西當成自己的國家是不是很過分的事情?
[00:22:58]但是無論如何,這種神話製造出來了,然後我們就要像顯克微支(Henryk Sienkiewicz)一樣指出,拉齊維烏公爵(Janusz Radziwiłł)是波蘭的賣國賊。拉齊維烏公爵聽了以後一定會說,第一,我是立陶宛的公爵;第二,我可以把立陶宛跟波蘭聯合,也可以跟瑞典聯合,這個完全要看波蘭強還是瑞典強。你一個波蘭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跳出來說是,我的同僚薩佩哈(Sapieha)主張跟波蘭聯合就是波蘭的愛國者,而我主張跟瑞典聯合就是波蘭的賣國賊。我什麼時候要效忠于波蘭了?波蘭是一個大公司,我是一個小公司,但是你總不能說我這個小公司是屬大公司的。我可以掛靠一下,也可以掛靠到別的大公司去,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真實關係。我怎麼會變成你們波蘭的愛國者,然後又變成波蘭的賣國賊了?我告訴你,我從小是講法語長大的,我上的是德國的大學,我一生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西歐渡過的。但是你想,是讀顯克微支的書的波蘭人和全世界人多呢,還是讀拉齊維烏公爵的書的波蘭人和全世界人多呢?當然是顯克微支的書讀得多了。顯克微支至少有幾千萬讀者;而拉齊維烏公爵雖然拉丁語精通,而且他也是一個文藝復興人,按照當時的標準他是一位傑出的文學家和科學家,可不是只會提槍跨馬的早期中世紀貴族,但是他的讀者能有幾千人就差不多了。所以,民族發明學和他的廣大讀者是佔優勢的。
[00:24:27]利用歷史進行民族發明和政治活動這件事情,本質是歐洲人開始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自由派製造了一種神話,就是說,西方的學術是純粹客觀中立的,而中國的學術是被政治污染的。這個當然不是這樣的,歷史自從進入大眾開始就是作為政治工具的,純粹學術的那種考據式的歷史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共產主義的做法不是在於它第一個把歷史當作政治工具,而是在於它以跟資產階級作家相反的方式運用歷史,按照我的術語來說就是以解構性、而不是以建構性的方式來運用歷史作為自己的武器。這一點在涉及中國中心論的歷史問題上就體現了兩種相互矛盾的現象:它既是解構的,又是建構的。對於國民黨來說的話,它是建構的,它要建立一個大中華主義或奧斯曼主義,它要像恩維爾帕夏一樣建立一個大中華民國;但對於共產黨來說是解構性的。它們心目中有不同的假想敵,同一句話和同一個行動,指的假想敵是不一樣的。所以,看上去相同的東西,完全可能背後有不同的動力系統。
[00:25:40]共產黨的邏輯是這個樣子的:世界是西方的世界,帝國主義什麼都好,然後我們要證明帝國主義其實不行,辦法就是(這個辦法也不是毛澤東發明出來的,是毛澤東學來的,這個辦法是蘇聯在1930年代發明出來的),利用第三世界的民族解放運動打擊帝國主義。按照純馬克思主義和純列寧主義的觀點來看,印度、中國、印尼的資產階級及其民族主義顯然也是資產階級,也是我們無產階級的敵人,但是實際上如果你這麼搞的話,你眼看就要混不下去,在全世界你到處都是敵人。在現實政治的角度來講,顯然英日帝國主義是主要敵人,跟英日帝國主義作對的什麼印尼穆斯林聯盟、國民黨之類的是不是一個可以統戰的對象呢?我們可以聯俄容共,把共產黨打入到國民黨和穆斯林聯盟當中去,聯合起來對付英日帝國主義,這樣我們不就有出路了麼,本來沒有出路的地方就有出路了。順便說一句,毛澤東和周恩來那些支持臺灣獨立和朝鮮獨立的言論就是當時產生出來的。它的意思當然是說,朝鮮和臺灣都應該從日本當中獨立出來,從而削弱日本帝國主義的勢力,並不是說要從中國獨立出來。如果它能吃得下朝鮮的話,那麼朝鮮當然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一部分了。
[00:27:01]共產主義本質上是解構性的,解構性就是破壞,它的目的就是要破壞帝國主義的建構。所以,它支持弱小民族的建構,目的是為了破壞帝國主義的建構。講中國中心論的目的不是要說中國怎麼好。按照真正的共產主義的看法來講,你們全都是大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和種種資產階級,統統都是壞的,我們拉一派打一派是為了最終把你們統統消滅,但是我們用中國中心論破壞了西方中心論,用黑人中心論破壞了西方中心論,用阿拉伯中心論、印尼中心論破壞了西方中心論,就達到了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的作用。所以,我們革命的無產階級要放下架子來幫助國民黨打北洋軍閥,同時也要放下架子來幫助這些中國民族主義者打擊西方帝國主義者,這絕不證明我們愛它,這只是一個階段性的目的。
[00:27:56]如果你到時候搞歪了,你真的變成國民黨的忠實走狗或者中國主義者了,那麼你在黨的核心部門是肯定要受制裁的。但是外圍群眾受的紀律約束不太嚴,受的意識形態教育也不太完整,他們受的意識形態教育很可能就是在網絡上看到的各種胡說八道,所以他們就會搞到弄假成真的地步。從黨的角度來講,這是一個意識形態工作沒有抓好的結果。國民黨那一邊的中國主義就是真·中國主義,因為國民黨的目的不是為了實行共產主義,而是要實行資產階級領導下的大中華民國,然後這個大中華民國在復興以後打倒西方帝國主義,使世界歷史回到中國來。這種意識形態在1978年以前是萬惡的,是必須打倒的,但是現在居然至少在民間這個圈子好像變成淪陷區的主流了,主要是因為共產主義已經沒人相信了,恐怕在體制內部的那些中下級技術官僚也不太相信。
[00:28:53]但是改革開放幹部是很有可能受低俗版中國主義的影響的,包括各種種族主義,包括中國是單一種族、所以比充滿了黑人和拉丁人的美國人要強的理論。這個邏輯好像在1990年代的日本也有一撥日本右翼勢力贊成過,但是當然純屬胡說八道,日本人也是東北亞人種和東南亞人種的混合。至於中國人種的複雜度,那就比歐洲的拉丁人和斯拉夫人還要大得多,廣東人和福建人肯定跟馬來人的血統一致性更強一些,而不會跟山東人的血統更一致一些。但是一個人接受什麼樣的意識形態都是有原因的,目的都是為了擴大自己本來有的利益,或者說論證自己應該享有比現在有的更多的利益。實際上對於改革開放幹部這一層來講的話,他們的最大利益顯然就是像北洋軍閥做掉滿蒙貴族一樣做掉黃俄餘孽,然後把中國變成一個跟國民黨和北洋軍閥區別不大的國家,在這個國家內部實行的意識形態當然是國民黨那種意識形態最好。
[00:30:03]而包括習近平在內的真正核心看這些人一定是不會順眼的。從他們的博弈角度來講,內圈比外圈要更重要。在柏林快要陷落的時候,希特勒的秘書鮑曼(Martin Bormann)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打倒戈林元帥(Hermann Göring)篡黨奪權的企圖。至於盟軍和蘇軍是不是快要在易北河會師,這對他是次要問題。就算是納粹德國只有七天壽命,他最關心的就是,在這七天之中一定不能讓戈林得勢,戈林得勢以後我就完蛋了。外國人得勢了以後,我們總還有點辦法。一切邏輯都是這樣展開的。所以對習近平來說,他的真正敵人一定是改革開放幹部集團。滿蒙親貴直到最後仍然把袁世凱當作他們自己的主要敵人,而不是孫中山、康有為和梁啟超。在他們看來,那些人都是海外民運分子,算個屁,在體制內沒有影響的;在體制內能跟我們爭勢力的也就是袁世凱那些人,首先要重點打袁世凱。所以,這些意識形態嚴格來說是沒有什麼太大用處的。
[00:31:06]從統戰的角度來講,這個統戰結構有一點點像是公司並購結構。例如我如果是包玉剛或者其他人的話,我需要控制一個公司,我不需要佔有51%的股本,我可能只有10%的股本,但是我用這個10%的股本控制了比如說20個每一個都只有1%股本的人,相對於他們每人擁有的1%股本,我的10%都是他們的10倍,他們把我當大佬。他們這20個人的股本加起來就有20%,我們加在一起控制了30%的股本,形成一個股權聯盟。有了這30%的股本,我再控制5個每人都有5%股本的資本家。他們只有5%的股本,而我的聯盟有30%的股本,所以他們必須認我做大佬。把他們的股本加起來,我再形成一個更外圈的聯盟,於是我就控制了全部股本的55%。這下我就可以憑我5%的股本起家,就足以控制整個企業了。金融家和資本家都會用這一套。
[00:32:04]其實共產黨的統戰技術也就是這樣。共產黨的真正支持者是極少極少的,但它可以輪流統戰,以少數人一圈一圈地去統戰。不是憑自己的硬實力,而是憑自己的統戰聯盟的實力去統戰更外圈。但是當然這樣做也很容易陰溝裡翻船,因為你自己的統戰聯盟容易發生背叛。統戰聯盟內在的背叛完全可以把你這個5%踢出去,然後他們再形成一個聯盟。這裡面的關鍵就是,第二層外圈的每個人都有5%的那幾個資本家,他們雖然比你的10%少,但是他們如果團結性很強,3個聯合起來就可以形成15%,他們可以反過來運用統戰技術把你整個給踢出去。所以,統戰聯盟始終是處在極不穩定的狀態,對統戰對象都要採取既聯合又鬥爭的做法,不能使統戰對象坐大。
[00:32:57]例如,習近平上臺的實質就是,改革開放幹部好像得到了太多的東西,如果順著他們這麼搞下去,國共合流對黃俄餘孽並不有利。比如說,如果國共合流的結果是使國民黨和共產黨合併,以中華民國的名義建立大中華,回歸聯合國,解決冷戰遺留問題的話,那麼黃俄餘孽這批人就沒有辦法安置。他們想要的當然是像以前的統戰那樣,我不出或者儘量少出,把國民黨的資產全部吃下來,通過國民黨吃掉臺灣乃至於全世界的華人,然後把二戰戰勝國的資產(因為這個是國民黨陣營下的資產)完全吃過來,然後就變成羅斯福設想的四強之一,中美平起平坐,而這個中國是由共產黨幕後控制的。但是要操縱這一點是很難的,鬥爭和聯合都是不可避免的,而鬥爭和聯合都不是外圍的吃瓜群眾能夠操縱的。
[00:33:55]這就是輿論政治的可悲之處,輿論政治連同它操縱的對象都是被人利用而無法利用人的。比如說在這件事情上,國共聯盟、大中國主義和種族主義這些胡說八道,是要引向反帝的那個方向,種族混雜的美國不行,現在該我們大中華和全世界華人出來領導世界的這個方向呢,還是反過來逆向一引,把共產黨踢出去,建立一個資產階級的奧斯曼主義的大中國呢?這個在關鍵時刻是要依靠果斷的武力集團來解決的。輿論操縱者由於路徑依賴的緣故,因為你長期從事輿論操縱,所以你掌握不了武力。在關鍵時刻,比如說奧蘭治親王率領他的核心部隊登陸的時候,那時候圖窮匕首見,所有講什麼外圍的新教好還是天主教好、正統派好還是非正統派好、男人當權好還是女人當權好的那些輿論政治家全都撲通撲通出局,就是馬爾巴羅公爵(Duke of Marlborough)和荷蘭軍隊管用。馬爾巴羅公爵帶著英國軍隊投奔了荷蘭軍隊,然後故事就到此結束了,所有的輿論操縱者就立刻偃旗息鼓了。以後如果還有誰能夠作亂的話,就是愛爾蘭酋長和蘇格蘭酋長率領他們的土司部隊出來作亂了。關鍵時刻總是這樣的,包括我們所謂的最正統的民主國家都是這個樣子的。這就是為什麼搞輿論政治搞到一定程度你就必須升級的緣故。不升級,你就漸漸退化或者是被新的輿論政治家吃掉了。
[00:35:29]我們現在看這個核心集團的狀態,就可以看出習近平之所以要推行再列寧化的原因了。共產黨是包括了列寧党老幹部和改革開放幹部的一個大的團體,而後者對於共產黨來說就像是張獻忠進入四川以後招募的那些士大夫和順民一樣,他從這些人當中搞到了幾輩子都沒有的錢。以前他在流竄的時候只是隨身帶了一些搶來的金銀財寶,當然不會很多;進了成都以後,從全川各地、由廣大的士大夫階級運用他們的剝削技術幫他各種收田賦之類的,收集出來了更多更多的錢。但是這樣的話,他就會像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後代那樣,自身被士大夫階級綁架,變成一個正規的皇帝,他的那些打天下的老兄弟也頂多是多了一批錢而已。漸漸的,如果天下能夠坐穩,這樣做好像也未嘗不可。
[00:36:19]但是李自成和清兵從北面打過來,天下好像並沒有坐穩,他需要重新流竄的時候,他就痛切地感到,這些腦滿腸肥的士大夫和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順民是一個重大的負擔。他如果要留在四川保護這些人的話,會喪失軍事上的機動性。如果要帶著他們走的話,那就跟劉玄德在長阪坡一樣,幾百名士兵帶著幾萬個老百姓,不用說,很容易被極少數曹操的精銳騎兵給打得四散逃走。如果他只帶著戰鬥人員走、把老弱病殘都丟下的話,那曹兵追不上他,追上了也還是可以打打的。但是劉玄德既然自命為是行仁政的人,老百姓要跟著他走,他就不能不讓他們跟著走。而張獻忠同志是不講什麼資產階級溫情主義的,他就毫不猶豫地說:TMD,這事很難解決嗎?統統給我殺了。張獻忠屠川是在他臨走的時候屠的。這件事情,我們要給他說句公道話,他在有希望在四川當皇帝的時候好像是打算像朱元璋一樣好好剝削他們一下,採取的是養豬吃肉的政策。雖然他不是不殺人,但是顯然並沒有打算把所有人都殺光。把所有人都殺光這件事情是為了避免累贅。
[00:37:26]現在共產黨就處在這種狀態。蘇聯共產黨為什麼會搞到現在這個樣子?因為蘇聯共產黨搞到最後,它的絕大多數成員都是領退休金的老幹部,這些人毫無戰鬥力,而你又甩不掉他們。而且最後這些老幹部的錢從哪兒來呢?還要靠國際資本主義的貸款和俄羅斯資本家賺來的錢給他們發退休金。這就註定了今天的俄羅斯共產黨根本不是一支有戰鬥性的力量。跟極右派相比或者是跟車臣分離主義者相比,他們屁也不是。雖然他們有很多退休人口,在選舉當中好像比列寧在世時的布爾什維克得到的票還多,但是列寧的布爾什維克是一幫字面意義上的光棍,像斯大林那樣隨時去搶銀行,而且是根本不在乎任何老婆、對於所有的女人都採取杯水主義的人,隨時可以流竄到巴黎和柏林去。所以,他們的人數雖然少,但是可以肆無忌憚地殺人,很有戰鬥力。而現在的俄羅斯共產黨,它靠那些排隊領退休金的老人是屁也不是的。
[00:38:28]現在的中國共產黨就面臨著這樣的問題。它必然像是末期的滿洲貴族無比地懷念當年入關時期的戰鬥力,但是問題在於,有慶親王這樣忙著跟袁世凱合作做生意發財、死也不肯離開北京城的人,就拖住了皇太后的手腳。有這一批堅定不移地寧可讓皇帝多拿點錢退位、也絕不離開吃喝玩樂的北京城的貴族的拖累,滿洲皇帝沒有辦法回到奉天去。本來張作霖當時還是忠君勤王的,想請他們回去,而只有極少數像肅親王父女這種人肯拋棄一切榮華富貴跟著走。這就是一個既得利益的問題。共產黨必須得恢復再列寧化,而再列寧化必須狠狠地打一批肉豬,肉豬還是次要的,要打一批混進黨內的兩面人。
[00:39:19]但是這裡面的毛病在於,兩面人不是一個好界定的概念,它甚至不能用出身來鑒定,因為真正的紅二代和紅三代當中也有很多人變成了熱衷於發財而且死也不肯離開深圳資本家的曹爽曹大將軍。對於他們來說,他們很容易像波爾布特手裡那些大將一樣認為:如果回到叢林裡去打遊擊,大家都要窮死;如果我們賣了波爾布特,洪森和日本援助的聯合國駐柬埔寨機構很容易允許我們在邊界地帶走私木材和寶石,可以作為軍閥資本家發很大一筆財。然後他們就為了發這樣的很大一筆財,把波爾布特賣掉了。也就是根據同樣的理由,我斷定金家決不肯放棄核武器。核武器是他們跟波爾布特有所不同的唯一理由。如果沒有這一套的話,他周圍的大將也完全可以為了在丹東或者在中國和南韓之間搞走私貿易,覺得金家是一個可有可無的角色,像對付波爾布特一樣對付他們的。如果有了核武器,那麼情況就不一樣了,同樣的理由就要玩不動了。
[00:40:24]現在習的問題就是,他怎樣來劃分忠實的列寧黨員和兩面人之間的邊界呢?這才是他生死存亡的問題。搞不動,被反咬一口,那他就變成袁世凱手下的八旗子弟了。那些人完全可以推出自己的袁世凱來,把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殼盤下來,然後召集一批啟蒙知識分子,把共產黨本身都廢掉,或者把共產黨本身變成一個資產階級黨派。這才是他面臨的主要危險。可以想像,如果兩者之間面臨著致命的矛盾的時候,他是寧可放棄海外統戰的利益,把白區党打得滿地找牙,也要維護他自己在黨內的利益。這就是說,對於臺灣來說,實際上習近平不是主要敵人。中國主義者,包括臺灣內部的華人勢力,才是主要敵人。他們如果得勢了,一方面可能使共產國際系統的殘餘勢力在中國境內混不下去,一方面可能使在中國主義失去共產主義色彩以後由冷戰結構遺留下來的排華失去意義,會使它在外交和國際上都能打開空間。相反,如果習近平勝利了,必然要把這批人打倒,以便維持共產黨本身的純潔性,而這樣一個重建起來的共產黨在它的武力不能直接控制的所有地方都是人人喊打的。在這種情況下,臺灣的中國主義者既沒有能力反攻大陸,又沒有辦法說大家都是中國人,會很快地走上絕路。這一點才是最根本的問題。
[00:41:59]至於外圍歷史真相學家搞的那些,儘管是很好駁或者很好論證,但是其實那是划不來的。而且,那根本上講是不瞭解人性的結果。普通群眾相信什麼,從來不是因為這是真理或者證據比較充分。越是複雜、豐富、確鑿的論證,能看得懂的人就越少。真正的埃及學家的論證,多少人能夠看得懂呢?普通人瞭解的難道不是《尼羅河上的慘案》或者聖甲蟲傳說這些東西麼?普通人在政治上能起什麼作用呢?他們能起的作用就是主場拉拉隊員給主場足球隊起的那種作用。時間對所有人都是這些時間,上帝給每個人都是二十四小時,但是這二十四小時的用途是不一樣的。你如果把這二十四小時用在比較外圍的工作上去,你的天花板就比較低,你很快就會撞到天花板,然後你在這個天花板底下盤旋幾十年,你還是這個層次。如果你有政治上的訴求,那麼你就應該在瞭解形勢以後毫不猶豫地突破天花板,直指權力政治的核心。
[00:43:09]這個權力政治的核心始終是戰爭權力。能夠行使戰爭權力的少數人,能夠很輕而易舉地像小小的機車頭帶動龐大的蒸氣一樣,把吃瓜群眾和輿論操作者都給帶過來,因為他們是別無選擇的,除非他們準備退場,否則在關鍵時刻擲出骰子的武力使用者把道道劃定以後,他們只能在這個基本格局之上做為數不多的幾項選擇。中國主義者和所有的懷有政治目的的歷史宣傳家,我們且不論他們內在的動機是建構性的還是解構性,目的是要黑誰、打誰還是建構誰,這些都是次要問題,因為這是方向性的不同,關鍵是在於層次性的方面。層次性的方面就是,他們依據的始終是雅爾塔結構,就是二戰結束時期的這個國際結構。你只要把這個國際結構去除了以後,他們就像是奧匈帝國聯邦主義者和南斯拉夫聯邦主義者一樣,將會變成孤魂野鬼。無論他們的學術依據是多還是少,階級層次是高還是低,他們都將無能為力。
[00:44:22]我很熟悉大陸的比如說知乎網上的這些人。順便說一句,有些人好像是不會長進的。說這句話很難聽。我說這句話的時候,心目中想的就是王丹。他已經在美國混了幾十年,但是看問題的方式跟我在大學二年級的時候完全相似,好像沒有任何長進一樣。他們那批人全都是這樣,我也就懶的說了,可能天花板有些部分是天生的吧。總之,他好像是覺得,言論這個東西應該是看觀點和內容來判斷的。但是對於我來說,我肯定是看背後的階級結構。對於我來說,六四那撥學生之所以有點分量(我敢肯定鄧小平的看法跟我是一樣的),不是因為你說了什麼或者沒有說了什麼,也不是由於何清漣那些人好像是當作偉大的思想啟蒙一樣的“啊,我們終於理解了共產黨一直在騙我們,民主是怎麼樣的,我們應該怎樣民主”諸如此類的那些東西,一輩子當作寶貝。根本的原因就是因為,他們是1978年以後相當於大清國開博學宏辭科那樣恢復高考的產物。
[00:45:31]大清國本來是滿蒙貴族的天下,但是征服了十八省殖民地、過了一段時間以後又開始開科取士,因為覺得統治殖民地的人民還得用他們這撥人才行。於是,大清國就變成了滿蒙貴族和科舉士大夫的聯合政權。1978年以前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是黃俄恐怖分子的政權。原有的士大夫階級,包括我家的所有先輩,都是被打倒的反動分子。如果你不是被打倒的反動分子,那只能說明你層次太低,連秀才都不是,人家還沒有必要來打倒你。1978年以後,情況反過來了,開科取士,你們變成了改革開放幹部。過去明朝士大夫和清朝貴族本來是敵人,現在在康熙皇帝的清朝構成聯合統治集團。這個聯合統治集團當中,當然,大部分人都是渾渾噩噩的,像鄧小平在長征時期說的那樣,我只會跟著走。少部分有點政治欲望的人粗略地說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現實主義者,一切統治本質上都是為了統治,那麼我們就跟著共產黨的統治了,管你什麼民主不民主、自由不自由。另一部分人把符號當作現實,就是六四那一批人。他們本來都是大學生,當時的大學生是候補公務員,就是要培養你進幹部隊伍的人,現在大概已經不是了。他們就要把這些意識形態符號、把胡耀邦和共青團拿出來宣傳的那些旗號當真。
[00:46:54]那就等於像是曾靜和呂留良那些人拿著孔子的書去對滿洲皇帝說,你們以前是野蠻人,我們不計較,現在你們是儒家信徒了對不對,你們自己說的你們是儒家信徒對不對,你們是孔子的信徒對不對,那麼孔子的話對你們有約束力對不對。很好,看我拿出書來給你們看,孔子他老人家是這麼說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你們是夷狄對不對?OK,Q.E.D.,邏輯上已經證明了。孔子說了,你們夷狄不能做君。第二,你們自己承認自己是孔子的門徒。所以,你們作為孔子的門徒,你們難道不應該退位嗎?雍正皇帝說:TMD,我看一看到底是批判的武器厲害還是武器的批判厲害,我不跟你辯論了,我殺了你全家。當然與此同時,像岳鐘琪這些人聽到曾靜說“你是岳飛的後代,你難道不應該反清複明嗎”,他立刻就向皇帝表忠心去了,說我是大清朝忠心的臣子。後來的故事就是這樣的。六四青年扮演的就是曾靜和呂留良的這個地位,江澤民時代的廣大貪官污吏和改革開放幹部扮演的就是岳鐘琪的那個位置。除了共產主義恐怖分子跟滿蒙貴族部落有一點不同以外,在降虜士大夫這一邊的故事情節是沒有任何不同的。總有一些人是看重實質這一方面,有些人是看重符號這一方面。只看重符號這一方面,就只有抱著自己的符號去流亡了。
[00:48:27]現在的關鍵問題就是,事情走到這一步,雙方的合作政權搞下來,當然任何合作和統戰都註定是不穩定的,下一步就是,到底是曾國藩和袁世凱吃掉端王和大阿哥,還是僧格林沁吃掉曾國藩和李鴻章。這裡面的關鍵就是一個武力問題。最根本的問題就是,曾國藩和李鴻章拿了洋槍洋炮,在帝國主義的庇護和扶持之下做了像埃及的穆罕默德·阿裡那樣的軍閥以後,僧格林沁已經鎮不住他們了。然後僧格林沁自己就全軍覆沒了,結果是滿蒙貴族只剩下架子,失去了實質性的武力。所以,他們再一次打袁世凱就已經沒有用了,袁世凱繼承了曾國藩、李鴻章的基本盤。但是打掉袁世凱以後必然要起來藍天蔚或者吳祿貞這種人,他們只是比袁世凱勢力小,而實際上比袁世凱更加靠不住。
[00:49:24]那麼,滿蒙貴族自己能不能起來呢?這個就很難了。如果北洋軍可以拿西洋武器和西洋教官來訓練,滿蒙貴族當然也是可以的。但是,這樣訓練出來的滿蒙貴族,你是要建立一個滿洲民族國家呢,還是要建立一個滿洲帝國呢?這就面臨著無法克服的矛盾。如果你要建立一個滿洲帝國,那麼這個滿漢聯合的滿洲帝國跟中華主義有什麼不同呢?你在中間是一個必然要被消化掉的少數。如果你要建立滿洲國,那麼你就奇特地跟以孫文為代表的分裂主義分子站到了同一條戰線上,你們共同要求解散大清帝國。孫文要求滿洲人滾回滿洲去建國,滿洲人也要求滿洲人回滿洲去建國。於是這就變成現在土耳其的局面了,突厥人回突厥去建國,希臘人和阿拉伯人各自建立自己的國家。這個矛盾是註定無法解決的。
[00:50:17]本來無產階級是不應該要國家的,國家的屬性就是資產階級。列寧建立的這個semi-nation本身就是為了消滅全世界資產階級。而它的名字並不叫做俄羅斯蘇維埃共和國,而叫做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連“俄羅斯”他都不願意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是退化版,它還保留了“中國”這個名詞。但是如果“中國”征服了“中共”,那就是他們整個滿盤皆輸了。滿蒙貴族在早已經忘記騎射的時候,仍然不願意放棄大清帝國的統治權。同樣,黃俄餘孽在自身已經沒有什麼共產主義理想的情況之下,他必須也是要維護共產主義和列寧黨給他帶來的這個党國結構的。這就是鬥爭兩面人的關鍵所在。
[00:51:01]這場鬥爭的結果,按照歷史規律來說的話,必然是兩敗俱傷。第一就是,真正能夠維護這個帝國結構的已經不是真正的共產黨人,而是當代的袁世凱,在長三角和珠三角搞招商引資的那批人,這些人幹的實質工作跟北洋軍閥時代沒有明顯的區別。但是正如北洋軍閥的法統來自于大清國,如果你對袁世凱說“你自己獨立建國”,那麼就有一個重大問題:他的天下不是自己打下來的,而是滿洲人給他的。他如果要當皇帝,理據不充分。他如果要建國,別人對他革命是很容易的事情。失去了法統以後,他就處於很容易被攻擊的地位。他做滿洲帝國的總督是站得穩的,但是做北洋軍閥,那麼各種革命勢力都可以向他進攻,他很難站得穩。所以,改革開放幹部如果擺脫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這個框架,他也很容易像袁世凱那樣,頂多二十年天下,很容易被各種力量顛覆、分裂、搞垮。反過來說,真正消滅了這批招商引資改革開放幹部、真的要恢復過去的列寧黨體制的話,那麼共產黨必然會迅速崩潰,連原有的武器裝備的維修、供應、保養都很難維持。即使在人民解放軍內部,它也有大量的通過專業訓練(雖然專業訓練的質量不太高)搞出來的這批大學生出身的幹部是很難打發的。所以,這場內部鬥爭對雙方都是非常不利,然而又無法擺脫,註定會進行。進行的結果,自然而然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雙方像是在清朝末年那樣兩敗俱傷。
[00:52:48]習近平在2012年依靠輿論製造者 — — 順便說一句,輿論製造者看上去很強大,這本身就是系統重組的信號。在格局比較穩定的情況之下,例如在威靈頓公爵的那個時代,英國地主兼英國軍官的統治權是不會有任何人有爭議的;但是在改朝換代的時代,奧蘭治親王那個時代,關於各種法統理論、宗教理論和各種各樣的理論,輿論製造者就顯得非常重要了,這就是原先的系統不穩的現象。各方需要輿論製造者,就說明他們自己的基本盤都沒有必勝的把握,這時候製造輿論的人和他們的吃瓜群眾才顯得相當重要。一旦短兵相接,歧視鏈變得明朗化,誰硬誰軟變得非常清楚,那麼新的格局又會確立。所以在這個時候,真正懂得政治的人就應該把自己的JB練硬起來,把自己的武器練硬起來,這才是唯一關鍵的事情。趁著別人去搞輿論政治的同時,你要把自己的武裝團體搞起來,在關鍵時刻能夠發揮風行草偃的作用,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00:53:59]為什麼那些工業黨之類的輿論 — — 像知乎這樣的2B輿論有一定的勢力呢?那是統戰需要。統戰為什麼需要?就是因為習近平沒有真實的力量。習近平代表的是江澤民的反面,他是黃俄老幹部對改革開放幹部的反攻倒算。如果他有斯大林元帥的本領,溫家寶早就進監獄了。溫家寶是趙紫陽的嫡系部隊,是趙紫陽的化身。他沒有把溫家寶搞進監獄,說明他對安全部門和槍桿子部門的把握並不是很靠得住,或者是形勢對他並不有利,所以他需要有輿論政治。而改革開放幹部本身又是沒有槍桿子的,他們也需要輿論政治。美國想要和平演變,也是需要輿論政治的。諸如此類。大家都需要輿論政治,使得知識分子和輿論操縱者好像是認為自己很NB。但是這些都是泡沫,短兵相接的時代早晚要來臨,而且已經是不太遠了,因為這種事情像滾石下坡一樣,不是任何一方的操作者能夠控制的,遊戲一旦啟動就沒法收場。
[00:55:02]習近平在2012年的時候是相當強大的,他打出來的牌是,我給所有人發出相互矛盾的承諾。你們自由派知識分子不是說胡溫改革停滯嗎?好吧,上一個新人,你們不就又有希望了嗎?說不定在新人的領導之下自由民主終於會來臨呢?對於黃俄老幹部來說,資產階級腐朽勢力已經把我們國家搞得烏煙瘴氣,出一個地地道道的紅二代子弟撥亂反正一下吧。對於臺灣的國民黨和中國主義者來看,習近平勵精圖治,把蔣介石當年沒有實現的偉大理想、當年在重慶一天到晚幻想世界四強的NB勁頭全都拿出來了,現在中國是世界五強之一了,如果我們留在臺灣的話,我們永遠不會變成世界強國呀。只要他還什麼都沒有做,他好像就能滿足所有人的希望。然後做到現在,他已經使所有人的希望都破滅了。最糟糕的是,他表現出了自己的軟弱。
[00:56:09]本來中國面臨著的最主要路徑就是這兩條:是跟著美國人的路、自由派所主張的那條路和平演變,那就變成美國人的小跟班了,路走得很穩,但是是小跟班;或者是,利用大中華主義的力量告訴他們,只有共產黨才能使中國崛起,為了不當美國人的小跟班,你們只有原諒共產黨過去的暴行,擁護共產黨。這一套邏輯對於海外華人和自由派知識分子極有吸引力,所以習近平就是依靠這張牌在2012年的輿論政治當中佔據相當有利的位置的。但是這張牌有一點就是,我們大家擁立你當獨裁者,是因為你能讓我在國際上揚眉吐氣,如果你也像是可憐的李鴻章、袁世凱、江澤民和朱鎔基一樣跪在帝國主義面前做出一副求為附庸而不可得的樣子,我擁護你幹毛呢?然後川普在上面一折騰的話,習的威望就像是溫度計上的水銀在大雪天一樣直線下降。我所謂的這個威望,指的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體制內必不可少的中下級幹部和掌握輿論的知識分子眼中。中下級幹部還是相當重要的,因為他們人數眾多而且難以替代。這些人曾經一度指望著習近平是一個能夠推翻美國的人物,然後看到弄了半天你也跟江澤民和袁世凱一樣,一天到晚求著美國人不要拋棄你,那我們支持你幹嘛呢?只要能夠保住我們的榮華富貴,支持誰還不都是一樣嗎?
[00:57:36]我可以斷定,川普實際上已經幹了一件很NB的事情,其效果相當於第一次海灣戰爭。第一次海灣戰爭的時候,薩達姆的部將是跟著他真打的;第二次海灣戰爭的時候,所有的將軍都背叛了他,只有中宣部的薩哈夫(Muhammad Saeed al-Sahhaf)還在那裡跟著他。如果是在中美貿易戰以前習近平突然對臺灣發動戰爭的話,我相信我非常熟悉的以前在機關裡跟我是同事的那些共產黨小幹部是會跟著他走的。他們會認為,北洋艦隊準備了這麼多年,大概我們已經很NB了,可以試一試。如果是現在的話,大多數人都要另打主意了。儘管中國國內的雌雄還沒有決出來,但是中國和美國之間的雌雄已經決出來了。吃瓜群眾也許騙得住,但是體制內公務員不像是無產階級那麼好騙的,體制內公務員現在已經非常清楚習近平是在跪求美國,他沒有可能實現他的承諾。即使他一切都順利的話,頂多也就是回去,保住了(而且還是以比江澤民時代更加苛刻的條件)附庸國的地位而已,以後的日子是越來越糟的,拖下去只會越來越糟。在這種情況下,他如果要打仗的話,恐怕就不會像在1912年那樣有很多人願意跟著他走了。
[00:59:02]對於臺灣,情況也是這樣的。我敢肯定,韓國瑜或其他什麼人指望的那些承諾跟2012年體制內共產黨幹部指望的承諾一樣是空的,他們指望習近平或者中華人民共和國能夠帶來的也就是這些。這個泡沫很快就會破滅,因為沒有任何輿論操縱者能夠長期跟事實作對的。中國鬥不贏美國,而且在世界的所有部分、在一帶一路的所有路線上都會一敗塗地,這件事情過不了幾年就會暴露出來。等這一切都暴露出來以後、泡沫吹破的時候,他們也會自然而然走開。於是接下來的事情就是一條不斷下降的線路。這條線路是很危險的,你必須製造出一套新的神話來維持自己。例如1996年危機的時候,當時製造出來的神話就是,我們改革開放,積累一點實力,臺灣人現在不聽是因為我們不夠富強,等將來富強以後就可以了;然後在胡錦濤時代,2008年的時候,要不要現在就大國崛起還是要再打工二十年也有過很激烈的爭論,當時的決定是要再韜光養晦一段時間,不折騰;然後等習近平上臺以後,終於忍不住了,跳出來了。那麼現在再不行、再退回去的話,你用什麼藉口來說服體制內的人繼續跟你同心同德呢?老百姓是無關緊要的,讓他們去死。外頭的人,你也可以把消息封鎖住。但是體制內的人,對於相當於滿洲帝國末年的湘軍淮軍這些體制內的共產黨幹部和技術官員這些人,他們對維持共產黨的統治是必不可少的,你必須有辦法能夠把他們網羅得住。
[01:00:37]這個網羅辦法就是,既然現在不行,那麼是不是假定我們幾十年以後能行?像1996年以後,幾十年以後的情況會越來越好?這就會變成輿論鬥爭的一個重要焦點。假如中華民族有五千年,那麼幾百年的失敗也算不了什麼,我們還可以繼續熬下去;但假如中華民族像我說的那樣是一個最近的發明,而且中國由於人口結構的衰退,內亞和東南亞文化的闌入,將來可能連中國本身都不存在了,那就熬不下去了。可以說吧,跟我同階級的人,就是體制內的技術官員,如果相信我這一套理論的話,共產黨立刻就不存在了;相反,如果相信嚴實他們的那一套理論的話,那麼我們可以目前再繼續吃著草根,把共產黨做成一個二、三百年的王朝,希望二、三百年以後中華文明還有翻身的機會。這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未來了。這就是目前輿論政治的焦點。這個輿論政治的焦點已經不是親共和反共的問題,而是親華和反華的問題。你必須排華,否則你在輿論場上就跟嚴實那種人沒有什麼區別了。
[01:01:44]但是當然,更根本的問題就是,輿論算個nothing,等到資源出現問題的時候,一切輿論都是nothing。那時候,臺灣的盤子比較小,是好辦的,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中國大陸這個盤子太大,要想維持住一個表面上的太平都是很困難的。只要長三角和珠三角的金流中斷的話,武漢以西所有的地方(包括省會級城市)都是張獻忠遍地的情況,這種情況你怎麼能hold住?在這個很明顯的問題之上,所有的爭論都是扯淡。像知乎那批人,他們是連一個中學教師的工作都別想找到的。而且他們因為讀了幾年書,已經不願意幹任何體力勞動了,他們必定是第一批犧牲者,所以連考慮一下的必要都沒有。這種格局無論怎麼演化,都要有大批肉體意義上被消滅的人,而小知識分子是最容易被消滅的,他們連勞動人民的那種戰鬥力都還沒有,而卻不像是功成名就的大知識分子那樣有人負責保護,所以他們夾在中間一定會死得最快最早,根本可以不理睬他們。
[01:02:51]然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即使沒有川普的加速,在人口老化的廉價勞動力流失之下,兩個三角洲的金流中斷以後,各地區未來的強人和土豪怎樣維持自己的利益。這就不是一個意識形態的問題了,而是鐵一樣的殺人能力和搞錢能力的問題。我能不能以某種方法打死人而公安局不會追究,或者是能把自己的小金庫留住,我就是本地的NB人物。假大空的意識形態,無論是中國主義的意識形態、自由民主的意識形態還是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意識形態,全都不重要。將來掌權的必定是胡塞伊諾夫(Surat Huseynov)這種人,地方上的豪強人物。誰能夠駕馭這些豪強,誰就能夠掌握中國大陸的未來。在這個土崩瓦解的過程當中,如果你的意識形態跟實質上的歷史進程相差太遠的話,那麼你不是被駁倒的,而是被忘記的。大多數失敗的意識形態不是被駁倒的。奧匈帝國的聯邦主義,弗洛伊德時代的社會民主黨主張的那種把奧匈帝國建設成為中歐的美國,各民族在自由民主的聯邦體制之下享受著幸福生活,像劉曉波一樣的偉大理論,他們沒有被任何人駁倒,而是已經沒有任何人有興趣去駁他們了,他們離真實歷史的發展相差得太遠,沒有什麼反駁價值。未來的趨勢必然就是這個樣子的。
[01:04:19]能夠站得住是有槍桿子的強人,這是最關鍵的事情,其次就是能夠順應這種豪強崛起時代歷史真正發展的各種意識形態理論,其他的東西都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去辯論。關鍵就是兩條:如果你能夠製造出錢和槍來,那就趕緊把自己的團體搞起來,一切都是你的;如果你實在是製造不出來的話,退而求其次,你去觀察能夠製造出這樣的集團的人,那就足夠了。像臺灣的那些中國主義者,七十年代中華文化復興的那些知識分子留下來的苗裔,都不太重要了。他們的理論,給我五年時間我就能製造出對抗的理論,但是對抗的理論並不重要,關鍵是在於在將來的臺灣能夠掌握實質的統治結構的人。只要把這些結構能夠掌握起來,比如說把企業送到南洋或者印度去,把海軍送到日本和美國去培訓,這樣兩個結構搞起來,掌握這些結構的人必然是未來的實質統治者。比如說,蔡政府內部製造出一批技術官僚,專門負責搞新南向政策,同時負責把臺灣的軍官送到美國和日本去合作軍事演習、物資交流之類的,把這兩件事情搞好了,這些技術官員可以長期在位,在未來的幾十年之內是臺灣真正的政治代理人。搞輿論政治的那批人,他們自然而然會跟著走的,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要講實質性的統治,你滲入軍隊和主管經濟的技術官僚部門把這一部分接管下來,或者是在民間設立強大的民團組織,在關鍵時刻如果發生衝突的時候,像印尼和波蘭都曾經發生過的那樣,軍民合作,國軍會需要跟民團合作,而民團的重要軍官可能也會被收編入國軍當中,以色列當時的情況也就是這樣的,把舵手和方向控制住。
[01:06:20]諸夏的情況就是,其實我在十八個月以前在美國的時候還是打算不搞大蜀民國,而是製造意識形態和理論,然後等幾代人的時間,慢慢成熟了以後再做的。之所以迅速地搞出大蜀民國,是因為形勢的發展已經暴露了習近平的基本盤非常之弱。他像當年的蔣介石一樣,過多地依靠了意識形態。蔣介石能夠當國民黨的領袖和中國的領袖,歸根結底就是說,我能夠領導國民黨打敗日本,而這是他根本沒有能力做到的事情。這一點註定了他短期的成功,也註定了他長期的失敗。習近平現在的情況已經很清楚,他的基本實力不足以搞定局勢,而他已經依靠大國崛起、重整共產主義的意識形態得到了太多的使他自己支持不住的東西,所以崩潰會來得非常快。可能真正資源消耗殆盡需要的時間線大概也就是蔣介石八年抗戰的那個時間線,八年抗戰就可以把他的硬資源消耗掉。消耗掉硬資源以後,沒有任何意識形態是管用的。所以,我必須在這個期限來臨之前至少要製造出一個空架子來。任何理論都沒有一杆槍重要,一個幾百個人的武裝團體比最優秀的知識分子製造出來的理論都要強。像阿爾巴尼亞、埃及、保加利亞的那些民族發明理論,用我的標準來看是極其粗糙的。我敢說,如果按照王丹那種標準 — — 只考慮理論而不考慮其他的方式來考慮的話,我製造出來的理論比起巴爾幹國家和中東國家的民族發明理論是要高一個層次的。但是高一個層次不代表政治上勝利,而他們在政治上的勝利並不是理論層次高的結果。
[01:08:13]主持人:您剛才說到,未來反共不反共其實不是重點,排華不排華才是重點。您之前也提到說,現在在中國以外的地方生活的這些用方塊字、講普通話的人其實終究是需要投名狀的。請問,一個人在什麼情況下做出投名狀、付出實際風險,才會被認為值得信任?舉個例子來說,假設他在英國這種已經是傳統的自由民主國家,他要做到什麼程度?例如說,他要上街頭去主張香港獨立,還是他真的要組建某一種自治團體,還是他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不需要冒這種風險?
[01:09:13]劉仲敬:這個其實就要看你自己是什麼人了。世界上是有兩種人的。用學校裡面的那種比喻來說,第一種人考不到80分以上是絕不會安心的,在他看來考65分是很容易不及格的。我是屬這種人,所以我事事都要做到絕對有安全保障才行,80分以下我覺得沒安全保障。但是確實很多人是屬另外一種人,他考到58分,然後被老師很仁慈地提到61分,這就是他的最好成績,然後他就以為他跟那些考95分的人是平起平坐的。他經常會落到考20分的地步,偶爾有一次考到了58分,他就以為我理應得到平等待遇,如果得不到就要咆哮憤怒。他對於考到58分這件事情產生的驕傲,比別人考100分產生的驕傲還要大。世界上總是有這兩種人的。
[01:10:06]我設計的方案直截了當就是這個樣子的,有最低標準和最高標準。最高標準就像是馬薩裡克(Tomáš Garrigue Masaryk)那樣,有一支海外軍團,憑藉這支海外軍團,而且他還認識威爾遜總統本人。波希米亞人毫無疑問是奧匈帝國享有全部公民權的公民,奧匈帝國對英法宣戰的時候他們都投贊成票。按照一切標準來看,包括福爾摩斯的小說當中就明確說波希米亞人是德國人。在捷克民族發明家發明出一個在十九世紀根本沒人聽說過的“捷克”以前,“捷克”這個詞在波希米亞人的耳朵裡面就跟四川人聽到“巴蜀利亞”一樣,他們可能知道有一個“巴蜀”,而“巴蜀利亞”是什麼東西,肯定會覺得非常刺耳。十九世紀的布拉格人肯定會自稱為德國的波希米亞人,“捷克”這個中世紀的稱呼對他們來說是很刺耳的。“捷克”作為一個民族,就跟“巴蜀利亞”是一樣的東西。但是因為他跟威爾遜總統交情好,同時更重要的是他已經組織了一支海外軍團,所以他不但參加了協約國,而且參加了協約國的軍事委員會,代表協約國去佔領中歐,使得像奧地利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不算戰敗國一樣,捷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也不算戰敗國,而匈牙利卻算是戰敗國了。這是最高標準。
[01:11:26]最低標準像李承晚那樣。他在美國也搞了一個大韓民國,但是樸正熙當然是參加了日本這方面的軍隊,只要有機會就會跟美國人打的,絕大多數韓國人都是跟著日本人走的。而美國人在法律上也照樣把韓國人當作日本臣民來對待,它對大韓民國政府並不承認,而是直接把韓國的政權交給了盟國佔領軍的軍政府。大韓民國政府唯一的用途就是,使大韓民國政府自己的組成成員沒有被算成是敵僑,沒有進日本人進的那個集中營;至於是韓國本土的那些人,照樣按照敵對勢力來對待。這是最低標準。比這個還低的標準,例如遊一遊行、說一說空話那些,在我看來就已經是屬考58分或59分、指望老師把你提升到60分一樣,是一個極其不靠譜的做法。按照我一生的行為模式來說的話,我一般不會這樣做。對於我來說,如果考到75分的話,我心理上的感覺就會覺得自己跟考了61分、隨時會不及格一樣的極度不安全,必須立刻採取戲劇性的緊急行動脫離這個非常危險的區間才行,所以我至少要搞一個大蜀民國政府出來才行。有沒有海外軍團,能不能作戰,那是最高標準,達不到也行,但是最低標準一定要有一個政權建構,低於這個標準在我看來就是處在很容易不及格的狀態。但是我也注意到,好像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我心目中的最低標準已經是比最高標準還要高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