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

2019/11/25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Do not think this is war. This is not war. It is the end of the world.」
在《陌生人》中阿喀郎呈現的是關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中一個殖民地士兵的故事,本身就有印度血統的阿喀郎,演繹出印度士兵在戰後生還卻承受極大的心理創傷。
「驚彈症」是很多參與過戰爭的士兵罹患的精神疾病,症狀除了神經衰弱還有對聲音光線敏感、走路容易跌倒、顫抖、麻痺、表情扭曲、耳鳴、焦慮甚至恐慌,儘管幸運從戰場身還,卻擺脫不了痛苦的記憶,精神受到相當大的凌虐。
「我跳舞的身體,被當成戰爭的工具。」
入場時,舞台上是一個大斜坡(也可以說是懸崖或山坡),所有擺放在舞台上的物品都綁著一條條繩索,掛著繩索的圓圈布滿整個山坡,左右舞台各有幾張椅子和桌子,舞台中央坐著兩位樂手,從觀眾進場時就開始演奏著印度傳統樂曲,時不時來個令人讚嘆的高亢長音,台下的觀眾看著都挺歡樂,也不吝嗇的給出掌聲,接近演出開始前,有時出現一陣一陣的雜訊聲音,舞台上方掛的小巧燈泡也跟著干擾一起閃爍,原本歡樂的氣氛瞬間令人緊張起來。
隨著最後一次的雜訊,演出也在那一刻開始,阿喀郎飾演的印度士兵抱著繩索,驚慌失措地跳進舞台,像是被可怕的東西追趕,甚至因為沒踩好腳步而跌倒,然後時間靜止了,整個空間進入完全黑暗的狀態,接著唯一的光點,是舞台上的士兵拿起火柴所點燃的小小光亮。在可以容納兩千人的戲劇院,寬廣的空間裡所有人只看見那個發亮的渺小火光,那一秒我們全都像是第一次遇見火的原始人,對於那發熱和點亮黑暗的存在著迷不已。
「Do not think this is war.
This is not war.
It is the end of the world.」
這樣的句子在黑暗與光共存的時刻從士兵的口中陳述,我的身體一陣雞皮疙瘩,戰爭帶給世界的演化或許有著一小點的光,其餘卻滿是黑暗。
接著燈光亮起,士兵開始跳舞,那是一種印度的傳統舞蹈,卡達喀(kathak),他舞動帶著銅鈴的雙腳,豐富的踩地動作是這個舞蹈的特色之一。在舞蹈中參雜了一些突兀的動作,像是用左手去壓制右手,或摀住嘴巴,「是誰抓住我的手? 是誰不讓我說話?」儘管沒有言語,也深深感受到,士兵的無助與害怕,他想說的話,已經能傳達到台下每一位觀眾了。想脫開束縛卻一輩子困住,戰爭帶給士兵的可不只是身體上的傷痕,他走到舞台前方用手輕捧一糰泥土,焦慮的動作神情,象徵著自己的處境也一樣無處安放。
樂手離場後,獨自一人站在舞台中央,繩索纏繞著的物品突然開始被往山坡上方拖行,他用力想拉回那些物品,拉回自己,但阻止不了一切墮落,自己也跟著進入深淵。上方亮起弦樂隊的身影,幾個樂手拉著交雜的樂音,緊張的氣氛隨著氣體大力噴出的聲音上升。紅色的地板像是斑駁的戰壕,泥土成堆的從上方滑落,空間剩下垂死的生命儀器聲和一台巨大的留聲機。
士兵爬上坡去撥弄泥土,用力地搓洗身體也無法抹去記憶,突然發出的哨音聲,讓他害怕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山崖立正敬禮,像被控制了的肢體,有力的操槍,戰場生還的士兵患有的精神疾病,讓他擺脫不了被控制的恐懼,那是多大的創傷讓他就算活下來了心靈卻沒重生,帶著這樣的痛苦生活,你是否能夠想像?
安靜片刻,留聲機像砲筒一樣對準自己,開始撥放著冷靜的老舊聲音。
「....Voice in the mud. Half of them already dead——already dead 」 (泥中的聲音 有一半的人 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像是噩夢一般重複著「already dead...already dead... already dead ......」,讓我也焦慮地想站起來說「夠了! 請別說了! 請別說了!」他肩上背負著的沉重,絕對是我們都無法想像的,他別無選擇承受的,何止世代的醜陋。
對於沒有經歷過任何戰爭的這個時代,我們大概都很難去想像,那樣殘忍以及充滿死亡的衝突,生活在當時的人們必須用多少的堅持才能努力的活下去。歷史課本裡一場戰爭只用一個段落解釋,十幾年的歷史,我們用幾分鐘的時間便能解讀,但那真的是全部嗎? 被當成物品的利用,為了甚至不是自己國家而戰的傭兵,活下去的意志是否還是他們在乎的事情?
就算是有生還者,對於士兵們的心靈狀態,也只能說是無一倖免。演出在士兵沾滿泥土和傷痕的身體滑落血紅色戰場時結束,撒落的毬果掩埋最後一個受傷的心。
我想死亡對於那些生還者大概才是最真實的解脫,為什麼會有戰爭的發生,我們的身體同時能夠創造出美麗的舞蹈和暴力的恐怖行為,整個舞作揭露了人類的醜陋,也讓我認真花時間去思考那些與我距離遙遠卻是最應該用心體會的殘暴歷史。謝謝阿喀郎,《陌生人》確確實實成為他舞蹈生涯完美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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