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橋上的魔術師

吳明益老師中華商場三書之一，除了在第一篇是主角外，其他九篇都是以配角地位巧妙地出現，甚至有一篇竟是以就算不出現也沒關係的方式出場，天橋上的魔術師串聯了發生在已經成為歷史名詞的中華商場的十篇小故事，真的是小故事，就只是在商場存在至消失後的時空裡市井人物的日常，虛實交錯的情境，讓曾經或未曾參與過商場歷史的讀者，跟著人物們走進那個當年相當於今日台北101的中華商場，商場的成住異滅、人物的悲喜哀愁，都彷彿是魔術師眼中的虛無。

中華商場，曾經與我交錯過一小段時間，那是我到台北求學的第一年，也是商場的最後一年(1991.10~1992.10)，此後的中華路就成了一個圍了鐵皮圍籬的大工地，當時鐵路已經地下化，那個出現在連續劇裡的著名平交道也已經不見了，跨越中華路連接商場和西門町的天橋還在，但是我不確定有沒有在天橋上看過魔術師。

消失的商場化成文字重現，細膩的場景和豐富的人物情感的描述，我覺得我好像真的再一次回到二十多年前的時空，記起小姑姑帶我去吃"真北平"、一個稱呼舅舅的長輩帶我去買了上課用的隨身聽錄音機，那個高中剛畢業清湯掛麵土里土氣黃毛ㄚ頭，傻呼呼的走在那個昏暗、地板溼黏的長廊式建築，可能是為找尋平價午餐、可能是為了修隨身聽、也或許是想找一些忘記是什麼的小物，那個孤獨的探索台北的第一個夏末秋初.......

小孩子天真的臉本身就是人生為了要讓我們勇於活下去所設下的騙局(天橋上的魔術師p.15)

台北市的紅綠燈就是這樣，只能讓一群人剛剛好過馬路，然後一切就再次被阻斷，你得毫無猶豫地過馬路，就好像你的人生裡真的好像還有些事得那麼義無反顧地去完成一樣。(一頭大象在日光朦朧的街道P.93)

我完全沒有到對街一探究竟的意思，反而感謝車流終究能像一條冷冰冰的河流一樣隔絕兩邊。(一頭大象在日光朦朧的街道P.95)

我從來不知道自己記得那麼多事，那麼多細碎的就像我們剪掉又長出來的頭髮的事，你從來不知道他們原來躲在哪裡。(一頭大象在日光朦朧的街道P.95)

現在我已經幾乎完全忘了她的長相，但那樣好像伸手過去，就可以穿透什麼，像清晨的空氣那樣迷人的皮膚，我再也沒有看過。(強尼.河流們.p109)

非常奇妙的是，特莉莎嘴唇的柔軟與味道我並沒有忘記。在我無聊的、混亂的人生裡頭，總算還留下了這樣一件，即使像冰塊融化了，還以水的形式存在的東西。(金魚.p150)

好像從商場被拆的那一刻開始，記憶就以較緩慢，卻是固執的方式慢慢崩解。(流光似水.P196)

故事並不全然是記憶，記憶比較像是易碎品或某種該被依戀的東西，但故事不是。故事是黏土，是從記憶不在的地方長出來的，故事聽完一個就該換下一個，而且故事會決定說故事的該怎麼說它們。記憶只要注意貯存的形式就行了，它們不需要被說出來。只有記憶聯合了失憶部分，變身為故事才值得一說。(雨豆樹下的魔術師P219)

原文寫於2019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