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下班之際收到了爸爸傳來的訊息。「在加護病房,很多併發症。」不擅於手機輸入法的父親一字一句簡明狀況,沒有任何情緒字眼或是事情經過的描述,重點式的映入我眼簾。下了班加護病房早已禁止探訪,隔天早班又恰好和上午探病時間重疊,只好等著早班下班再去探望,沒想到這一等,等到的是救護車將你送回老家,從冰櫃拖出的毫無生氣的大體。顫抖著雙手和嘴唇,我沒有哭,心裡頭混雜著內疚、遺憾,更多的是說不出口的矛盾,想起最後的幾日我竟是這樣一如往常對你。
自小我就是你最疼的憨孫,五歲那年和堂哥堂姐們玩到一個人走失迷了路,也是阿公第一個發現我怎麼沒有跟著大夥回家,立刻跑遍剛才玩樂的路線尋我蹤跡,而我遇上好心的姊姊帶我到公園廣播室時,也只回答得出「我阿公是水根。」那時總覺得跟著阿公是最快樂的事,房裡有各式各樣精美的、會唱歌的芭比娃娃,在他工作的田間也搭建了將近三層樓的樹屋,當時年紀比較大的哥哥姊姊都能像猴子靈活地爬上爬下,到頂樓和阿公聊天,而身材還矮小的我,每次想模仿他們攀上樹枝,就會被大人阻止,我只好不服氣的暗自想著,長大後一定要自己爬上去阿公的樹屋!
長大了,你最常待的菜園早已在分財產時賣掉了,沒了寄託,彷彿你大半生的心血都在這一刻完結,脾氣越變得古怪,我們也越走越遠了。時常喝醉在陽台大小便、在家中所有物品上寫書法,好聲好氣溝通過無數次,換來的是半夜看玫瑰瞳鈴眼將音量調到最大聲,音效嚇得全家起床查看怎麼回事,假牙輪流丟進每人專屬的杯子裡泡,有意無意地反抗著我們對你的指責。後來回到家索性連阿公都不願叫了,只想進房,不想處理外頭亂七八糟的家事。
他們說人死了最後消失的是聽覺,這一聲阿公,大家全紅了眼眶,誰也不敢相視。
出殯後幾個月,一回夜裡夢見了下葬當天,阿公竟在抬棺時突然打開棺木爬了出來,眾人驚嚇不已接連叫他不要爬出來,醒來絲毫不覺可怕,反而心底暢快多了,想著果然是阿公的風格,即使到了我的夢裡依舊黑色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