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交織的異鄉生活(下)

2020/01/30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承上篇

開心或不開心,時間還是繼續往前。
接著一頭栽進連續12天的田野課程,忙得沒日沒夜的。課程前幾天都忙到只有4、5個小時睡眠時間的我,每天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多睡1、2小時。這個課程常駐工作伙伴只有艾力克和我,帶著大學生們在山上學校內分男女兩宿集體住宿,日間上課或樣區實習、一半的夜裡還有夜間觀察活動。
對於淺眠的我、和一群精力無窮的大學女生塞在一間寢室根本是夢魘。每天課程至少到晚上9點,有夜觀的話會拖更晚,學生們回到寢室還興奮得吱吱喳喳聊個沒完,而我早上還得去廚房幫忙備早餐,通常都是全寢最早起的。
課程第二天晚上和他們走在國家公園內。跟專精兩爬的學者一起進行夜觀,本該是我會很喜歡及享受的行程;不知道為何,行進電筒閃爍間,獨自走在隊伍最後的我竟只是不斷問自己在這裡幹嘛?想起達力歐說他們根本不需要我,想想自己會做與能做的,這個課程多個我當然對艾力克是大有幫助的,但認真想想其實沒有我也不至於會辦不成事。
仔細想過就會瞭解,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誰缺了誰一定不可的這種事情,沒有誰真是那麼無可取代的。在異鄉聖塔非的自己究竟在追尋什麼呢?我的西文的確進度緩慢,但也沒有誰可以一蹴可及。這樣子的我,到底在這裡可以做什麼,想做什麼?

跟巴拿馬的頂尖研究者參與這系列野外課程不是很棒的一件事嗎?出來前我就想知道國外的非政府組織在作什麼、研究者在幹嘛這樣的事情吧?為何我現在似乎完全無法投入,被行政工作還有負面情緒塞滿思緒?
課程中很忙,但也有很多時間可以胡思亂想。記得當時還收到臺灣的朋友傳訊問我,如果暑假要來巴拿馬探我是不是該訂機票了?那一刻覺得前途飄搖的我看到訊息覺得好沒真實感,自己連到時是不是還在巴拿馬都不知道呢。

課程第三天,午飯時間先在廚房幫忙打菜。等大家都坐定,我端著自己的午餐準備坐下時,竟然有個大學生擠出他旁邊剩下一丁點的位置,說歐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坐,當時真覺得受寵若驚。大學生似乎很單純,漸漸熟了後知道我雖是西語不好的外國人但也不會咬人,慢慢開展他們的好奇模式問東問西的,下午上課前幾個學生圍到我的位置邊,有著各式對外國人的好奇心與問不完的問題。
直到下午課程時間開始,艾力克才能把學生趕回座位。

認真想想,我可能是他們這輩子第一個說話的外國人。
那天的筆記本上寫著:我不是自己一個人孤單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雖然我常感覺那樣,但、那畢竟不是真的。

課程第七天,前一天夜裡11點半,大夥全都還在教室,我決定回房就寢前特地問艾力克明早幾點?艾力克說,講師想要早一點開始,所以我們提前到6點半早餐(平常是7點半),跟他確認他有沒有先跟廚師講好?他說他忘記有沒有說了。我有點疑惑,但他說這是講師要的時間,我聳聳肩回房打點休息。

次日早晨被鬧鐘叫醒,雖然極度嗜睡還是掙扎起身,梳洗完6點半全寢室仍只有我起床,雖覺得不太對勁,但還是走到外頭,發現不是只有女生寢室、連男生寢室都靜悄悄的,只有我一人站在天剛亮、山風微涼的清晨裡。
學校前的晨光
這到底是......?晨間的涼意卻無法平息我心中慢慢升起來的那把火。
拍著男生寢室門叫艾力克,有學生睡眼惺忪起身幫我開門,怒氣沖沖的我也管不上那是男生宿舍,衝過一排排床鋪及舖上的半裸男生、殺氣騰騰的衝到艾力克床邊問他,說好的6點半呢?被吵醒的艾力克一眼無辜的說前一天經我提醒後來覺得沒告訴廚師改早餐時間,最後決定還是宣布維持平常7點半早餐的作息。
但沒有一個人告訴我。
回到寢室的女生沒有人想到要告訴我,艾力克也沒想到叫個人提醒我,我像個傻子撐著疲累的身體起床,到底是為了什麼?在男生寢室中瘋子般對艾力克咆哮了一句髒話,從宿舍一路衝去無人的上課教室。
想起上山前才被說不被需要,上山後撐著自己日夜幫忙所有雜務累個半死從沒抱怨過的自己,為什麼要把自己委屈成這樣?忍不住趴在桌上痛哭。
約過了20分鐘,艾力克踱進教室,沒有跟我道歉、只說他的事情太多,忘了跟我改過時間,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沒人通知我。說完這些他就自顧離開去了餐廳吃早餐。
那天早餐自己默默窩在餐廳角落背著所有人配著眼淚吃,看著自己的淚滴滴落入盤中,先前的所有疑問再次在腦海飛舞,關於到底為何而來、一直以來為何這麼努力的種種。
比所有人早起一小時不是什麼大事,但這些日子累積下來的所有情緒,從來沒人跟我道歉或感謝我的付出,再再讓我覺得身心俱疲。
我無比認真考慮離開,若非在工作上我不是那樣一走了之的人,那個早上或許就會收拾東西,走一個半小時的路下山然後打包放棄合約回台。

那個早上想了很多,不確定的未來、從不道歉不珍惜別人付出的巴拿馬人、自己每天不知拼什麼的努力……最後只能想回在異鄉當志工這件事情的初心:我想從中得到什麼?說穿了,這是我的人生,重點本來就不在旁人,而是我自己。
我只知道,我不能每次受挫就打電話回臺灣找人訴苦。
午間坐在庭院石頭上曬課程間罕見的太陽,琢磨自己能有的選項:下山的話,大概不只是下山而已,我或許真的要離開聖塔非甚至巴拿馬了。
左思右想,只確切知道,到巴拿馬才4個月,我還沒有想要在這個時間點放棄。
「現在放棄的話,比賽就結束了!」灌籃高手的安西教練說過。
如果這是一場比賽,我,不想在這兒、這樣子結束。
我才不要這樣夾著尾巴離開!
而如果不離開、如果決定留下,改變不了別人或現狀,生氣也只是拿別人的過錯懲罰自己而已。
或許是太陽給的一點助力,想通那一刻豁然開朗,趁學生們用餐回到無人的寢室換了衣服小憩二十分鐘,也算換套心情。
不知是自己多想或什麼,下午上課前神色平靜的回到教室、艾力克似乎也鬆了一口氣。當天黃昏同事達力歐和喬納森上山探班,艾力克還主動告訴他們我發脾氣的事情始末(當然是用巴拿馬式笑嘻嘻的說法,強調歐卡罵了髒話欸),達力歐說歐卡不要生氣啦艾力克是笨蛋,我請妳喝瓶啤酒。
啊!啤酒、美好的啤酒,在巴拿馬,沒有啤酒解決不了的問題。(大誤)

隔天在艾力克的邀約下,透過他的翻譯,對學生們做了一場簡報介紹臺灣,學生們反應不錯,私下跟我的互動也越來越多。在另一天的午餐,半被他們設計的去廚房弄了一大鍋中式炒麵,缺乏特定材料的情況下自己覺得做得不倫不類,但或許是我倒了整小瓶醬油下去,每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對我大大稱讚那「中式」炒麵。
課程進入尾聲最後兩天,學生們開始做野外分組調查作業,我的角色又轉換成自然講師,陪他們在野地裡進行實驗規劃及調查,還會發生不同組搶著要歐卡的可愛戲碼。
夜觀時和大學生們的團拍
課程間最窩心的時刻,除了幫學生們團拍時,學生們集體叫著:「歐卡!歐卡!」要求我一起入鏡外,就是最後一天頒結業證書時,以阿米帕惹給執行長身份被要求授證給學生的達力歐,在簡短致詞完接著說,他覺得全程陪著他們的歐卡比他更能代表阿米帕惹給頒發這張證書,讓我代他頒證書給學生們。
頒發結業證書給學生
我想,這或許是達力歐最接近對我道歉的方式了吧。
某種程度來說,即便那夜達力歐說的話真的很痛、即便許多人經常批評他不負責任什麼的,多數時間在我眼中他還是個可愛的年輕人。他有他的群眾魅力與口才(後來他還和人搭檔參加選舉,選上聖塔非副市長)、也努力要求自己做到該做的事,很多時候他或許不知道該拿這個臺灣志工怎麼辦、但也有些時刻,在他自己人生的重大抉擇中,他會問問我對事情的想法。
異鄉生活課:生活總是悲喜交織的。
不會永遠是好事,但還好,也不會永遠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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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拿馬的聖塔非,承載了我生命中兩年很重要的光陰。 在那兒發生的每件事,有笑有淚。 歡喜或悲傷,到了最後,都是讓人成長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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