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某一堂英語課,有幾位跟老師較要好的同學想幫老師慶祝生日,於是就「下令」全班同學躲在教室的後方並將燈光關閉,等老師進教室準備上課時,我們就從黑漆漆的教室後方跳出來,跳一段小舞後再跟老師說生日快樂。
如果我是老師,看到整班的學生們為我慶生,自然心生歡喜,也對學生們的舉動感到欣慰。但以我身為「慶祝部隊」的其中一份子來說,現在想想,只是覺得無奈和可笑,甚至不想回憶起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所謂的高敏感族群或是邊緣型人格,然而我國中三年身處在那樣的班級裡,有時會覺得折磨,我是個不太有主見的人,也不是班上的出頭鳥,在其他同學眼裡,不過就是個成績比較好一些的乖乖學生,沒有特色,沒有讓人深刻的記憶點,我在班上並非不合群,但我心裡明白,有些行為或要求,並非出於我真心自願,在那段升學壓力頗大的日子,老實說除了功課如何進步之外,可能還真沒有太多執著或偏好的事物,我不曉得其他同學是怎麼處理這個既混亂又無知的年紀,但就我來說,我可能是閉著眼睛走在飛沙肆虐的惡境之中,前方是否有足以讓我重生的綠洲,只能瞎猜,只能被迫往前走。
講回那堂英語課,其實我對那老師也沒有什麼好印象,也曾被她釘過,在她眼裡,我只是在普通不過的學生。老師與學生其實關係很單純,老師傳授知識,學生認真吸取,其實井水不犯河水,這也是我在學生時期一直實施的策略,但我後來認為這策略害人極深。我在慶祝部隊裡扭捏跳著那些跟老師較要好的同學所指定的動作,記得當時還放著某位「時間管理大師」的歌曲,現在想想實在諷刺,不論人事物都尷尬到了極點。但整件事的大重點應該莫過於那幾位同學與老師之間的密切羈絆,竟然可以牽動整間教室要一起幫腔陪襯,假若全體同學們都對這位老師尊敬且愛戴,這樣的互動是沒話說,可惜事實卻非如此,我彷彿看見少數大臣為討皇帝開心,於是舉全國之力以借花獻佛,如此大費周章不過就是為了滿足一己之私,作為背景的旁人的感受通通視如敝屣。
好你個公民教育。
還有一回,有個在校頗有名氣的老師只上了我們班一個月的暑期課,就跟該科目的小老師有了密切羈絆,還會故意製造對立,讓兩邊班級的小老師們互相勾心鬥角,就為了得到老師的稱讚,而班上的同學自然也成為無辜的受難者。雖說小老師也沒多大權力去使喚別人,但總是會有一股壓力瀰漫在教室四周,好不窒息。正式開學後,那位老師去接班級導師的職位,也沒再繼續教我們班的課,但有一次剛碰上教師節,當初的小老師又想出了新花招,為了感謝那位老師上了我們班「一個月的課」,所以「要求」全班在下課時一起去那位老師的班上祝他教師節快樂。我真的是恨透了這種不知所云的群體主義,一堆沒有想法的同學們被迫在走廊上擠著,少數的領頭羊就走在前頭,浩浩湯湯去給老爺慶賀。不過當時我也算挺聰明的,由於當節下課好像是班級打掃時間,而我的打掃工作剛好是清潔黑板,故當下便急中生智,誆稱要留下來清理黑板,才得已逃過一劫。
大部分的人都認為學校是個單純的場所,我至今仍對這樣的看法抱持懷疑,如果真如大家所想的那樣純粹美好,為何時時會有狼師性侵女學生,或是層出不窮的霸凌事件,抑或是因為升學壓力過大而輕生,這些醜事都足以讓被害人憂鬱終身,甚至走上絕路,他們不曉得自己到底做錯什麼,要遭受這般天理不容的對待。如果要我評價國中這三年來的生活,我不認為我有受到多麼可怕的欺負或霸凌,有些小事大可當作打打鬧鬧,然而在那樣的班級裡,的確是不怎麼快樂的,除了成績不錯以外,真的拿不出其他稱頭的,人緣、體育、才藝或其他課業以外之項目皆毫無亮眼之處,國中時期不會為此擔心,只會一股腦兒埋首書本,我曾以為那就是勝利的標誌,等到上了高中甚至大學,才知道成績早已不是唯一,但一路上早已習慣除了成績以外摒棄一切的日子,這也是花了一些時日才慢慢去導正與重建,讓自己的生活多些色彩,老實說那些只有念書的日子真有些不值,如果無法成為頂尖,其實過度的執著是一種自我傷害,而且這種傷害無人能替你分擔,因為這世界就是如此殘酷。
可以這麼說,台灣大部分的學生,大概在大學畢業以前,自己該何去何從皆非自我意志的充分表現,只不過是牧羊人操著利索的長鞭,將無知的羊群東趕西趕,即使大學開設了上百間,數千個科系任君挑選,我們依然茫然,很少人能勇敢大聲地說自己選到了夢寐以求的科系,這是多麼可悲的現實,甚至是將來的工作、伴侶、志向等等,幾乎可能都在錯誤中度過一生。
畢業之前,即使快脫離這個混亂的人生階段,依然能在最後來個回馬槍,再次讓我讚嘆生命的無常和無解。在一場同樂會中,當初那群領頭羊安排幾個遊戲來消磨這段國中的最後時光,其中一場遊戲「終極密碼」中,在最後答案呼之欲出的回合,剛好就輪到我猜密碼,老實說已經無路可退了,猜測範圍中間只剩一個數字,也就這麼剛好輪到我,明明每個人都有一次pass的機會,卻也無法使用,只見主持遊戲的同學要我想好該怎麼懲罰,一副找到代罪羔羊的喜悅,然後又轉身繼續他們「以整人為樂」的遊戲。我只記得後來我跟一位同學並肩去別的班級上,當著大家的面,做出滑稽又可笑的舉動,才結束這無厘頭的懲罰。我無意參與他們的遊戲,但說實在的,哪有拒絕的空間呢?當今社會提倡自我人格的展現與意見表達,希望每個孩子都有屬於自己的想法,但顯然在自我想法展現之間,對他人的尊重與理解則看來十分淡薄,可以這麼說,講話越是大聲的人,就能吸引更多的目光,更能達到他所想要的目的。
懲罰結束後,我與一位同學離開教室,在校園裡漫步談天,他也一樣,不喜歡那種遊戲,不喜歡那種不尊重別人的遊戲,不喜歡那種只為滿足少數人之一時快感的遊戲,他也曾被班上那些同學欺負過,但又有誰知道呢?多的不過只是趨炎附勢之徒。
那段日子對我來說,偶爾回憶嘗嘗為味道即可,無須太多懷念,我不會忘記那些一起走過三年歲月的少數同學們,然有太多至今無法理解的事情,即使深夜默默細數,也是徒勞無功,如今已二十有五,自己想要怎樣的生活,也不再如學生時期那般無知,只願未來能過得更好,不負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