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挑選這個藏品】
三毛關於外地的散文,是一扇臺灣人理解外界的窗口。打開三毛的書,就像打開撒哈拉沙漠一樣,來自外地的風與沙迎面而來。即使三毛離開我們,至今還是有人捧著她的作品,前往她曾經待過地方。因此希望藉由白馬車牌為發想,讓讀者從另一個角度理解三毛筆下的世界。
我是一片車牌,號碼是SH-A3480,SH代表西屬撒哈拉的意思,A代表首都阿尤恩(El Aaiún)。
(藏品/陳田心、陳聖、陳傑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我是一片車牌,號碼是SH-A3480,SH代表西屬撒哈拉的意思,A代表首都阿尤恩(El Aaiún),1976年之後,大部分的西屬撒哈拉成為摩洛哥的領地。聽說大部分的車牌──我的兄弟姐妹──都在西班牙出生,我是少數在撒哈拉沙漠出生的車牌。
我的女主人是有名的作家,筆名三毛,但一開始,她被其他汽車零件當成間諜。
當我們還在撒哈拉沙漠時,後照鏡信誓旦旦說,女主人是一名女間諜。面對我們的質疑,後照鏡又說,「你知道她有一次把車停在路邊,自己走回去嗎?因為她準備開車時,從我身上看到有兩名警察躲在牆角,她一定是個女間諜,不然怎麼會有人從一座海上的小島飛來這裡,這片沙漠可是什麼都沒有。」
後照鏡的這番推論,遭到其他零件的質疑。我們都知道女主人熱愛冒險,而且這片沙漠也不是什麼都沒有,至少裡頭藏了不少化石。但我們也不知道女主人為什麼看到警察要躲起來,甚至寧願頂著大太陽走回去。
實際的真相令人笑掉大牙,原來女主人還沒考駕照,躲警察只是為了避免被罰。當然聽了女主人好幾天的哀嚎,她還是拿到了駕照。從此之後,其他零件時不時拿這點取笑後照鏡,提醒它要好好看清道路的一切事物。
女主人從臺灣來,聽說是第一位來到撒哈拉沙漠的臺灣人。她常常叫這輛車「白馬」,我以為這是臺灣的習俗,過了一段時間才發現女主人喜歡馬。我自認車子跑得比馬還快,而且還跑得遠,也許只有駱駝才可以跟我們一較高下。
雖然車子本身不是為了行走沙漠設計,但主人大多是用車子買菜、通勤,只有興致一來才會往沙漠區裡開,沙漠的氣候差異大得驚人,白天的氣溫高達五十幾度,我們就像發著高燒在大太陽底下工作;晚上的氣溫則接近零度,我們必須相互取暖,努力不讓車子熄火。
主人家並不富有,我們待在沒有樹蔭的地方,就像曬在太陽底下的烤魚,也像是一隻忠心耿耿,守在家門口的狼狗。每到下午,女主人要接男主人回去時,總是拿一塊小蓆子鋪在座椅上,再用浸過冷水的抹布包住方向盤。雖然男主人下班了,但不代表他們準備回去休息,興致一來也許就又跑去沙漠尋找化石了。
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就像被西方殖民的撒哈拉威人一樣。無論車主是清醒還是酒醉,脾氣暴躁或小心謹慎。只要坐上駕駛座,我們就必須不斷前行,除非零件出狀況或抵達目的地。
零件之間或許會吵架,但需要工作時,大家都會團結一致。女主人時常說這輛車特別耐用,我們也以為可以一直工作下去。但這輛車畢竟不是專門為沙漠設計,因為長年受到風沙吹拂,車子的擋風玻璃出現許多刮痕。
擋風玻璃說自己也越來越無法看清前面了。
女主人跟男主人說:「白馬眼睛毛了。」
即使如此,主人還是帶著這輛車來到無沙的島上,沒有換掉任何一個零件。來到這座島上時,我們還討論有沒有機會來到臺灣。聽說臺灣很熱,但非常潮濕。大家都很擔心這把老骨頭能不能撐下去。
但分離的那天來得突然。
主人的鄰居希望買一輛二手車給兒子,看上了這輛車。幾經考慮,主人決定賣了這輛車。車子賣掉之前,女主人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將車子的裡裡外外都清潔一遍,我的臉也被抹了好幾次。
車子離開的那天,女主人還特地目送我們。引擎大哥哼了一聲,後照鏡則說:「真不該懷疑她是間諜的。」
三毛寫了一篇文章,稱讚「白馬」非常盡職。
(藏品/陳田心、陳聖、陳傑捐贈,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到新主人家時,我是第一個被換掉的零件,新穎的加納利群島車牌取代我。原本我以為自己就會待在雜物間,靜靜等待遭到丟棄的命運時。女主人來找我了,她說希望留著我,好回憶那段騎著白馬的日子。
其他零件要我好好保重。
一輛車最重要的零件當然是引擎大哥了。汽車的各部零件,只能爭論誰第二重要,而我常常是倒數幾名,畢竟沒有了車牌,車子還是可以開。有些主人甚至討厭車牌,因為警察往往可以依照車牌找到違規的車主。所以當主人選擇我時,我很明白自己不只代表了車主,也代表了那輛「白馬」,曾經跟我一起奮戰的弟兄。
我以為還可以再陪伴男主人和女主人一段時間,但過不久男主人離世,我和女主人一起回到臺灣。回到臺灣的女主人變得更受歡迎了,我開始和其他藏品聊天,從那時候開始學習中文。
1991年女主人過世了,我跟其他藏品都是過了很長一段才知道這件事情。畢竟喪禮有太多需要處理的事情。這些年,有很多熟悉的事物都消失了,像主人文章提到的地名,也隨著政治勢力的消長,擁有不同的名字。
後來主人的家人將我捐贈給臺灣文學館,在臺灣文學館的日子很悠閒,可以聽到各種作家的軼聞,偶爾才需要配合展覽。女主人逝世二十週年,我就待在玻璃之後,讓喜歡三毛的書迷注視我。
自從1998年歐盟統一車牌形式之後,我就是碩果僅存的老車牌了,原本以為我會在撒哈拉沙漠終老,沒想到現在住進臺灣文學館,正在和其他藏品學日語。以為會默默無聞走完這一生,卻聽到臺灣文學館打算以我的故事開發新產品。
這真是做夢沒想到的事情,我心想,為什麼還有人記得一片呢車牌?聽到館員說,才知道三毛寫了一篇文章,稱讚「白馬」非常盡職。
當我聽到這個消息,真想讓我那群弟兄知道,可惜我不知道他們的下落了。
這些新開發的商品,會不會到世界各地呢?請你們記住我的車牌號碼,遇到每一輛白色舊車就說起我的編號,或許它就是那匹「白馬」呢!
★作家小傳
三毛(1943-1991),出生於重慶,創作文類主要以散文、小說為主,另亦從事翻譯、劇本寫作等。1973年結婚後,定居西屬撒哈拉加納利群島,即以當地的生活或四處旅行的觀感為寫作素材,完成膾炙人口的《撒哈拉的故事》。以豐富的浪跡天涯經歷,描繪出斑斕的異域風光;用敏銳的感觸,融以感情的文筆,展現出熱愛生命、自然的精神。
★延伸閱讀
★參考資料
- 《永遠的寶貝(三毛典藏新版)》臺北:皇冠,2010
- 《撒哈拉歲月(三毛典藏新版)》臺北:皇冠,2010
★觀測員簡介
楚然 臺大臺文所碩士,臺灣推理作家協會成員,碩士論文題目研究魏清德。
日常生活中,總有各種意料之外的風暴和考驗,有時遭遇狂風吹襲、有時被驟雨淋濕,有時則是蒸溽的酷暑,如同臺灣過去被不同政權統治,伴隨著無法預測和掌握的衝擊,形成臺灣人壓抑又複雜的歷史經驗。但透過文學,我們得以在多變的世界裡喘息、遁逃、想像或共感,也為自己生命留下紀錄。
去年底,拾藏團隊與企業「
富雨洋傘」合作推出年度商品「日常測候」系列傘款,分別是「暴風」《十項管見》、「驟雨」〈別後寄錫烈芸兄〉和「酷暑」「第一匹白馬(車牌)」,透過團隊研究、設計重新詮釋,將
國立臺灣文學館重要藏品化作一把把提供給人們得以抵禦、陪伴及守護的「文學之傘」。
當生活起伏如同「氣象」,「改變」成為唯一的「不變」時,所幸我們還有島嶼安身立命,還有文學能寄託情感與心靈。
「拾藏:臺灣文學物語」專題「日常測候」三篇文章,將帶你走進藏品更深入的內在世界,藏品背後的臺灣文學作家在所處的時空背景下,如何透過文學傳達自身的想法、理念,或將文學視為何種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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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設計/瞿繼維
攝影/鄭宏斌
上稿/鄭宏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