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召喚喀納斯湖水怪的魔法棒bibiboombooomdadimidadu
1
敲響羊皮製的鼓、撥琴、喝一口酒,唱起歌來。
嘹亮歌聲把草原搬進來,把夜空搬進來,
星星閃爍,羊群熟睡,酒酣耳熱,不會醉。
記好─—若杯裡空著是不禮貌的。
今晚是生日宴會,我們聚在一塊,
喝吧,喝吧,再多喝幾杯,不要客氣;
(桌上的菜也夾來吃吧!)
你從遠方來,就是我們的客人,喝吧,喝吧,不要客氣。
讓我敬你——
生日快樂、生日快樂、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我的朋友,我祝你心想事成,家人都平安。)
(遠道而來,我的客人,謝謝你。)
來,我們舉杯——
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
讓我敬你,
敬圖瓦,
敬喀納斯,
敬遙遠的歌謠起頭。
2
「時間晚了,該結束了。」哈薩克族的警察敲了敲門,但圖瓦人尚未盡興,一首一首古老的弦律還在他們腦中打轉,等著經過喉嚨的震動,與百年的記憶共鳴,然後是馬、是羊、是牛,還是鷹的聲音?是人——這個粗扁低沉的共鳴不是行走或飛翔在夜間的動物,是人;這個顫抖的聲音是震動了什麼簧片或是弦嗎?是人——是單單靠著人的喉頭。
他們更喜歡說自己是圖瓦族,不是蒙古族;他們的父母唱歌、父母的父母唱歌、父母的父母的父母唱歌、父母的父母的父母的父母唱歌,在阿爾泰山上對著羊群唱歌、在喀納斯湖邊對著情人唱歌;他們在下雪時回到木屋、在草原轉綠時帶著羊群回去帳篷,世世代代,他們的孩子不用學,在草原與山裡待久,自然而然就會與萬物對話,或壓著喉頭的粗扁,或如口簧琴般顫抖的音色,鳥語般彼此交換著我所不知的訊息;在這裡,在火、太陽與月亮之下,圖瓦人的兒子—中西,穿著一件民族背心,十來個男孩子圍著他,正在為他慶生──
但,為什麼我會在裡面?而且我的膀胱要爆炸了。
3
幾個小時前,一間木屋外頭有人穿著民族衣服在摔角,旁邊有人在敲鼓,鼓上放了鈴鐺,沙沙地響,好好聽。我們散步路過,小羊看了好奇,過去拜師學藝,被原先在敲鼓的男孩誇說學的很快、敲的挺好。一個短髮齊肩的男孩子注意到我們的興致,便向我們介紹這是怎麼一回事,才明白這是圖瓦人的家屋,用來保留傳統的元素,給前來的人認識這個民族,在這裡的幾個男孩子,都是樂隊的樂手,用吉他還有傳統樂器(包括我們見到的鼓)演奏民謠。
「民族音樂,啊不,是世界音樂,不分國界的。妳聽過旱獺樂隊嗎?他們也去過北京巡演過。」而他是汗德尕樂隊的。
「這裡有來自阿勒泰市的、汗德尕、禾木的還有喀納斯本地的,我們都是圖瓦人。」此時音響正播放著某首搖滾英文歌,突然從民族樂器換成重金屬,我感到音樂是多麼不分國界了。
「晚上11點旁邊的bar有演出,是我們的朋友,來看看吧!」他說,我們連忙說好,興奮不已的想見到live的圖瓦樂隊。
待11點來臨時,小羊因為身體不適先睡去,我不好意思吵她,但又有點害怕自己一人過去,想了半天,最後還是套了件長袖、圍巾就出門,天還有一點點橘光,緯度高的地區,夜晚來的好慢,太陽才下山不久呢!
木屋裡頭的bar有個男生拿著吉他唱歌,還以為是樂隊的我有點洩氣,加上一個人待在這實在太過無趣,正要離開,就遇見幾小時前邀請我們的男生,「我朋友生日在裡面慶生,來嗎?」他說。
4
現在,就是膀胱要爆炸的現在,我正坐在十多個男孩子裡面,緊張的邊表示不用再幫我倒酒了 (酒類:奪命大烏蘇,新疆特產),邊覺得自己必須要上廁所。這一個多小時裡他們一首歌接著一首歌唱著,有時是一個人配著吉他唱,有時全部的人都會進到音樂裡,各自唱著不同聲部,就像是一個大草原上,不同的動物各從其類一樣。太好聽了,然而我幾乎都忘了歌名,就只記得一首叫做〈母親〉,是蒙古的民歌。旱獺樂隊的主唱也在裡面,他們說是因為主唱長得像旱獺(土撥鼠),我看真有點像,他跟他旁邊的男生,唱了最多的歌。
而坐在我身旁,笑時靦腆、眼睛瞇起來的男孩子叫做中西,他是今天的壽星,他是這麼被介紹的:「這是今天的壽星,他叫中西,中藥的中,西藥的西。」啊,好名字,簡單、單純,我們禮貌的握手,「然後這邊這是台灣來的朋友。」這是我。
幾輪烏蘇和歌曲之後,眾人的視線突然轉移到我這,叫我唱一首歌來聽聽,經過*&(*︿%︿&$%幾番掙扎後,我想起了一個蘭州朋友送我的歌,是陳珊妮和左小詛咒的〈太平洋的風〉,這首歌一開始聽起來怪里怪氣,但後來可以讓我連續播放好幾次,歌詞這是這樣的:
「也許是我的命好,遇見的都是好人,
也許是我走得膚淺,幾乎所有人都和氣,
毫無疑問,如果我在台灣多停留幾天,
我當然能看見他不如人意的一面,
……
它也許不是最好的,但沒有什麼比它更好了。」
有氣無力的唱完,他們卻仍給予我掌聲。接著繼續一首接著一首,唱著中亞與北亞土地上的歌曲,而太平洋黏膩帶著鹹味的風,又可曾真吹過這個阿爾泰山腳下的村落,喀納斯?
然而我明天就要走了。
5
我覺得中西是被疼愛的,雖然聽不懂圖瓦語,但那晚他必定接收了許多力量,寬容與承擔等等,並且日後會越來越堅強。那天晚上在警察最後一次敲門後,我總算上完了廁所,洗手時,我邊看著廁所鏡子裡頭因為喝酒而紅著臉的自己,邊聽著外頭傳來的最後一首歌曲。
我向中西說了不知道第幾次的「生日快樂」,他一樣還以瞇起眼睛的靦腆笑容,並用非母語的漢語告訴我謝謝。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他的全部了,在模糊的印象裡,他是十八歲。
6
隔天早上,我看見旱獺的主唱戴著墨鏡,跩跩的蹲在小木屋前,早晨的陽光灑在他身上,真像個巨星,不愧是到北京巡演過的。他在想什麼呢?想羊群、想歌、想微博、想都市、想鄉村、想青稞奶茶、想昨晚的宴會、想自己現在帥不帥、想想想……想什麼呢?
他在想什麼或什麼都不想時,我跟小羊和英子已經坐上離開喀納斯的車,剩下耳機裡他嘹亮如陽光的歌聲唱著〈鐵輪車〉。這是個適合上路的天氣,時間快馬加鞭似的,把我們推向了另一個地方。
一起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