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傲慢與偏見》傳世兩百年的上流社會愛情肥皂劇祖師爺
更新於 2020/06/18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在內容之前，我想必須先表達一下漫遊者出版的新譯本《傲慢與偏見》的書皮封面個人是相愛地愛不釋手，不管是燙金或印刷的質感，以及紙料凹凸不規則的紋路，都凸顯了這本經典的精緻度，每每翻閱都有一種舒服的感覺，相當有文青的機掰感，光是捧著都有上流社會的感受，這是實體書難以被取代的理由之一，就連電影都沒有的「觸感」，在這本新譯本上呈現了出來。
《超棒小說這樣寫》的寫作工具書的第二集《超棒小說再進化》之中，《傲慢與偏見》為重要的範例作品，基於這個理由我才翻開這本小說，因為我一向對言情小說沒有太多熱情；沒想到讀完之後是滿滿的震撼，就像是枝裕和的電影那般，在看起來很平淡的作品名稱之下，核心是劇烈的人物戲劇衝突，珍‧奧斯汀是非比尋常的女性，若將時光倒回兩百年前，那個女權主義尚未風起雲湧的時代，此番內容無疑是一種極為溫柔的革命，躁動劇烈，卻披著言情與上流社會的皮囊，默默帶給世人一部創舉之作。
男女之情借重的是恩惠與虛榮，隨緣是不會有結果的。雖然說最初憑的全是緣分，畢竟感情也不能湊合勉強，但若是不這麼順手推舟一下，又有誰敢貿然追求呢？女孩子十之八九還是坦率的好，喜歡一分不如就表現兩分。(P37.)
這段回頭看，卻是夏洛特給予女主角的建言──在開場的第5–8%處，點出了全劇的主旨、誤會揪葛的核心衝突，某種程度也預測了男女主角之後的際遇。這故事主題圍繞在上流社會的愛情，可以想像在金錢、愛情、地位這些互相交織的情愛關係中會有怎樣衝突，而作者藉著重要配角的口，說出了她所站立的價值觀「女人是可以主動抓取自己的幸福的」，在當時英國法律以男性繼承為主的社會裡，勇敢地為作品站出了堅不可催的價值選擇。
我很喜歡故事中大量的兩人至四人對話場面，這些對白偽裝成日常生活嚼舌根的樣貌，但實際上卻是暗中洶湧起伏，每句話之間盡是逐層堆疊的衝突，時而清楚勾勒人物性格，時而穿插作者想法於無形，約略在第一部的第十一章(總長度的15%前段處)作者才將最重要的對白從男女主角口中噴發，那種累積的力道相當大，如果有留心到前面的鋪陳，才會知道這一兩句看似突發奇想的嚼舌根，居然代表無限深意。
「你的短處就是看誰都不順眼。」
「而妳呢，」他笑著說：「就是喜歡誤解別人。」 (p73.)
我一向很討厭霸道總裁、拜金女、或是各種過於偏激浮虛的愛情小說，本故事是講上流社會的愛情，所以故事脈絡很容易變成「女主角看著男主角其實有心又有錢，所以重新愛上了他」這種很劣質的情節，而作者高超的人物塑造能力、情節轉換阻止了這種觀點發生。
角色塑造滿足觀眾想像、不違背期待
男主角達西先生，應該是這故事中捏造的最棒的角色了，根本就是男女通吃(我是指對於讀者來說)──他一方面擁有少了攻擊性的霸道總裁的形象，符合社會期待的善良正義高富帥；在男人眼中是個具有風骨的上流英雄，在女人眼中則是帶有神祕色彩的真情男子。雖然說的確是過於非寫實的人物設定，但因為套上了如同書名的「傲慢」毛病，又因為是女性角度的敘事觀點，省去了男主角在個人轉折上的折磨與真實，以至於這樣的達西先生，成為故事中幾乎完美的魅力型角色。「如果我也能成為達西那種男人有多好」、「如果我遇到達西那種男人也不錯」總之這個角色的確同時滿足了男女的想像。
「這兩人教育一定出了什麼差錯，一個看不出來好人，一個只有看起來是好人。」
「說得好，揭人瘡疤恐要誤人一生。或許人家後悔得緊，正想重新做人，不該逼得他走投無路。」(p212、213.)
作者極盡所能避免浮誇，讀起來是舒服的，不管在愛情或是道德的角度，珍‧奧斯汀其實都有一套極為嚴格的標準，藏在每個配角性格中，才讓達西看起來不致於是個開外掛的高富帥，而是個性格悶騷的一般男性；讓女主伊莉莎白不會像個白蓮花綠茶婊，而是真正忠於自我的勇敢女性。
《傲慢與偏見》之所以成為經典，而不是被淹沒的言情小說的關鍵之處可能在於──不管塑造什麼樣的人物，故事中的角色絕對不會做出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
簡單來說，後半段的衝突與誤解，並不會讓觀眾覺得「為什麼這麼簡單的事，妳就是不講啊」、「為什麼男生不好好表達心意，直說就好啦真傻」這種低級的角色愚蠢感並不會出現在這故事中，因為我們很清楚他們各自的性格、面對的處境，和不作為的原因，那些都是基於角色們忠於各自的性格，不隨便破除原則而造成奇怪的改變──所有看起來說服力薄弱的故事，都是因為角色隨意破壞了自己的原則。在這點上作者做足功夫，我也逐漸理解此書被納入故事教材的原因。
但話說回來，角色不改變，該何以推動慾望和劇情、滿足讀者？這就是第二項重點：情節心境轉換。
成也反派、敗也反派的情節 & 深埋精妙轉折心境的敘事法
這部故事中，我們看到一些不討喜的人格特質被放在某些重要角色，而最後故事是圓滿的好結局，也是依靠這些反派角色「忠於自己的選擇」。特別重要的是，反派角色並不是為了阻擾主角而存在，他們所有的行動理由也是依照對自身的原則性格。如果我們覺得珍‧奧斯汀在美德上的撰寫很棒，那也不能否認她在惡意、人性劣根性上也理解得很透徹，並且她運用這些反派角色的特性，最終給予了觀眾們一個不錯的結局。
尤其又是一個這麼探討金錢和愛情的內容，對於人性的貪婪、被欲望侵蝕的愚蠢善者，她更是深入體察，女主角伊莉莎白的母親正是個好範例，她受到親戚的幫助，覺得別人的好意是理所當然，並沉醉在自己的名聲成就中，這個無可救藥的嘴臉，居然以兩位主角姊妹的母親身分，在這故事活靈活現，貫串全劇。
「唉呦，」母親叫道，「這就對了嘛！這事兒做舅父的不出力，誰來出力？要不是妳舅父有妻有子，財產遲早要歸我們所有，我們也不過拿他這麼一次好處，以前不過只是收收禮物。唉唷！我太高興啦，我馬上就要嫁女兒啦。韋翰太太！叫起來真好聽！珍吶，我激動成這樣，實在沒辦法寫信，還是我來講，妳來寫吧。」(P278.)
很多小說都是第一人稱，而《傲慢與偏見》是傳統的第三人稱，除了適切地在各角色心境觀點間轉換之外，在許多幽默的對話或景物事件描述中，每每會穿插一兩句深刻的轉折字句，像此般寫作的技巧，幾乎也是遍布全書，這次讓我獲益非淺，因為太多段落足供參考，我先取一例，這是女主第一到達西先生的龐百利莊園時的描述。這個劇情點，男女主角的關係尚稱疏離，我本來以為作者只要單純寫景寫物，沒想到總是在不經意的地方，放上了人物心境的劇烈轉折，不會使觀眾覺得無聊：
居高臨下，赫見龐百利府邸矗立在山谷對面，腳下車道陡然一落，千迴百折直至山坳，一幢高大優美的石砌大宅屹立坡上，背有蔥鬱林木環繞，前有一泓溪水，不知何處引來，只覺雅致天然、水波漫湧，全不見斧鑿痕跡……(中略敘景，直到此段末句)……伊莉莎白忽而心念一動，做龐百利莊園的女主人挺不錯的啊！(P228.)
對此我只能深深地覺得，能把一個「見錢眼開」的當下，埋藏書寫地那麼有詩意，實在是太厲害了。這裡的見錢眼開不是貶義，我覺得本故事就是某種程度在表達「見錢眼開並不是女孩的錯」，就像是重男輕女的英國社會，連繼承制度都法定男人親戚而如此荒謬，那麼對愛情選擇現實一些的女孩又何錯之有？
總之這故事、這譯本，有太多可以供學習、欣賞之處。若回到一個觀眾的角度，我是覺得書名和這個經典名聲，常會誤導人這可能是個泛說教、平淡的故事；但實則是一個劇情緊繃、價值觀劇烈衝突的精采愛情劇、社會劇。讀故事常常是令人覺得開心的，原因是作者用一個堅定的心志，帶給觀眾一套完整有原則的世界觀，以前覺得閱讀經典總像是做功課，經歷了許多閱讀體驗，到了這本《傲慢與偏見》，我開始明顯感受到不少的樂趣與驚喜。
看完這本書之後，下午我就去剪頭髮了，如果要成為一個合格的達西先生，先從不邋遢做起……話又說回來，達西先生受歡迎了兩百年，也應該不只是高富帥而已，那一點點的人性光輝放到哪個時代都適用。
作者： 珍．奧斯汀
原文作者： Jane Austen
譯者： 張思婷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出版日期：2015/09/10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5671655
叢書系列：經典
規格：平裝 / 352頁 / 13.8 x 21 cm / 普通級 / 單色印刷 / 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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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係由國泰世華銀行邀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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