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的力量（上）－從Trevor Noah到博恩，看脫口秀如何帶來社會參與的另類風景

　　　　　　　　　　　　　　　　　　　　　　　　　　　　　撰文：陳厚軒

新一代的教育一直是我們所關心的議題，老師鼓勵我們去汲取更多的知識、透過增加閱讀拓展視野，勇於表達自己、訓練思辨能力，這絕對是一個根本的要求，但是如今媒體變化了，有五花八門的管道可以獲得資訊；社會型態轉化了，生活的時間變得更細碎，誠然新一代的思想青年的培養不是任一決策者或教育者或學生單方面便可以促成的。我的觀點是，從心態、內容、學習方法、到社會氛圍，都值得我們因應時代，再重新學習一次。

讓大家了解脫口秀，我的目的是談論：「觀點」。在課本上要獲得「觀點」是很容易的，「正確答案」就是那個最權威的「觀點」，但我們不希望只是這樣教育學生。復述課本上的觀點，無法證明你的獨立思考能力，即使真的爬上巨人的肩膀，也未必看更遠。時事議題的公共討論是我們獲得各式觀點最好的機會，脫口秀則是一個讓大眾接觸時事議題的好平台，多瞭解這些觀點，理解觀點之間的衝突，是刺激自己、獲致自己觀點最好的方式。

電視廣播脫口秀起源於美國，有人說是由馬克吐溫開始，因為當時這位文豪投資失敗，於是憑著高超的口才和生動的故事，在全國各地演講賺外快，不過可靠的說法還是1954從NBC的《今夜秀》（The Tonight Show Starring Johnny Carson）開始流行，脫口秀的出現在那個電視節目不豐的年代，填補十一點後的生活空白，成為精力旺盛的年輕人主要的消遣之一。其實中文的稱的「脫口秀」（talkshow的音譯），常常與另一種表演形式「單口喜劇」（stand up comedy）搞混，這種誤解是音譯引起的，單口喜劇類似於中國文化中的單口相聲，以一個人、一支麥克風的形式，在舞台上講笑話、段子逗觀眾笑，而脫口秀又稱為談話性節目，往往會有來賓，與主持人圍繞特定話題展開討論，「單口喜劇」或是「站立喜劇」作為一種舞台表演形式，與「脫口秀」作為一種電視節目完全不同

脫口秀的形式更多樣、富有變化，也能配合許多的效果、道具，而單口喜劇則非常考較表演者的語言功力，美國現在的夜店現場還有很多表演單口喜劇的公共舞台，許多美國大牌脫口秀主持人，都是從夜店講單口喜劇磨練出來的。

美國脫口秀經過60餘年，由不同時段、形式發展出日間脫口秀、深夜脫口秀、網路脫口秀等種類，日間脫口秀的觀眾主要是家庭婦女、老人小孩，話題也就比較傾向家庭生活、溫馨親子的內容，著名的包括《歐普拉秀》和《艾倫秀》，深夜脫口秀是我們討論的重點，深夜脫口秀的出現提供辛苦一天的上班族一個放鬆的方式，伴隨著時事評論、政治新聞的討論也使得人們可以關心社會的動向，最近台灣引起注意的《博恩夜夜秀》（The Night Night Show）就是主要模仿這一模式的節目。而在美國傳統上，人民非常在意政治家的風度和幽默，脫口秀於是很自然的成為政治人物展現自己才華與觀點的舞台，既然許多選民開始透過脫口秀了解政治，深夜脫口秀便成為許多政治家鬥智、展現獨特風格、魅力的賽場。另外，網路脫口秀的形式在近年興起，因為直接透過網路傳播，其尺度新意不會受到來自電視台的限制。

美國的深夜電視脫口秀有許多傑出的主持人，包括脫口秀天王John Stewart，他主持的每日秀(Daily Show）在皮尤調查中被美國民眾評為最信任的新聞源，還有從每日秀出身的Stephen Colbert及淡淡英國腔的John Oliver，他倆分別主持了深夜秀（The Late Show）、上周今夜秀（Last Week Tonight）兩個深受喜愛的時事評論脫口秀，而近年隨著John Stewart的退役，他的每日秀接班人：特雷弗．諾亞（Trevor Noah），變得備受矚目。

與這些現有的美國主流脫口秀明星非常不同，Trevor出身自一個南非的混血家庭，母親是當地的科薩族黑人，而父親是來自瑞士的白人，在南非種族隔離的政治背景下，他的出生是一種罪，他的童年原本可能飽受黑人與白人兩方的種族歧視，但是他有個好母親，母親教導他面對不公義時幽默的智慧，母親的喜愛閱讀、研究語言也很大程度影響了他，因此即使在南非這樣的環境，他卻在書中找到很大的自由、擁有快樂的童年，他擁有一種能力，能夠在這個貧窮、歧視與暴力的環境中，發現種種荒謬，而這種荒謬在他的揮灑下，變成一個個幽默的視角，他把幽默地看待世上的不公義與苦難變成一種力量。

這個能力無比強大，如同Trevor自己陳述道：「作為一個貧苦人家的孩子，我開始思考如何彌補自己相較其他孩子有所缺失的遺憾，我也許沒有其他小孩有錢、具有運動天賦，但我有的，是逗人發笑的能力。」

在南非時，Trevor與一些志同道合的喜劇演員一起在南部非洲各國巡演，聆聽了許多故事、聲音，他才得以對這些非洲當地的文化、自身的文化如數家珍，並從中得到許多共鳴。此外，他作為在種族隔離政策下成長的混血兒，總是必須在白人、黑人、有色人等不同族群的矛盾中選擇，他習慣於面對自我歸屬的尋找，形成了他對於文化的差異更強的敏銳度、更能同理不同生活情境下的人，而窮苦、匱乏也是他走過的日子，這使他成為不同文化的人了解彼此的透鏡。

他的視角使他脫穎而出，熟稔自身文化、對文化深刻的認識，不僅給了他面對人們質疑時堅定而自信的品質，也幫助他不至於在以特殊的全球角度審視不同族群的人們時，迷失了自己的定位，他始終清楚自己站在什麼樣的基礎上望向世界。

在母親的薰陶下，Trevor學會許多語言，包含英語、科薩語、祖魯語、塞索托語、聰加語、南非語和德語，還有不同地區的方言聲調，他善於捕捉這些神韻，甚至能惟妙惟肖的模仿一個名人說話，一方面為舞台帶來精彩的效果，人們為文化的多樣和異趣讚嘆不已，一方面語言也幫助Trevor更深的認識自身文化，也更深的連結、觸達觀眾的內心。他很清楚這個難能可貴：「在一個分歧眾多的國度，如果你是一個能夠說所有這些語言的人，你馬上擁有了許多人不具備的東西。」Trevor的幽默能令人產生共鳴，在種族隔離解禁後的南非，能讓大家感同深受的話題不多，他的演出滿足人們互相了解一種強烈的渴望，他的演出能把整個國家的人團結在一起，因為每個人都能從他的語言找到共鳴，他同時述說的所有人的故事。

2015年John Stewart宣布要把《每日秀》交棒給這個沒沒無聞的Trevor時，很多人在擔心節目的未來，認為Trevor並不適任，但是交棒後一年多，《每日秀》每集在Youtube上的點擊量都在100萬以上，而他在種族、性別、大選等問題的觀點亦常被其他媒體引用，他向美國人證明了自己。

當Trevor帶著飽滿的能量闖入美國，這不只來自語言能力、他的文化、幽默賦予他的自信，更來自他投入每個當下的人生態度，他說：「別忘了享受當下，享受身為無名之輩、身為新鮮人、接受他人的質疑，因為這些都不能再經歷一次。」只有他能夠游刃有餘的處理種族歧視議題，在美國這是一個非常尖銳的話題，但是因為他的特殊身份，可以以一個近似外來者的角度，扮演一個擁有別人沒有的、關於種族歧視的文化厚度的局外人，提供一個全球視角，比如：「美國人的這些問題，我們有過嚴重的。」相比一個博學多聞的人，他多了一份親歷其境的真切，在分析美國問題時又多了份旁觀者清的卓識。

美國雖稱民族大熔爐，實則大量的移民、不同地區政治傳統的人們、世代之間的割裂是如此嚴重，Trevor作為一面鏡子，照見千萬美國人的面孔，他們透過他看見自己生活的社會，儘管存在這樣的割裂，卻都在他的表演中找到共鳴、學著在彼此的文化中學習、思維也因認識而成長，在撫掌大笑間，也不由頷首，深以為然。

不同於John Stewart的犀利與義憤，Trevor很少發怒，他在南非見多了不公平的事情，他認為生氣並不是應對不公的最佳方式。是的，現在的脫口秀更多的透過幽默而智慧的角度去觸及那些嚴肅的議題，人們繁忙的步調中，那種能使人豎耳聆聽、被對驚喜的期待、使人們的心弦共同因笑聲而震顫的力量，尤其可貴。

核稿編輯：鄒宇晴　　行銷編輯：黃柏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