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一月,我在廣州。短期相聚後,妻子剛離開回到高雄。那一個星期六我在家裡廢。我看了不知道多少電視或是youtube。生活介於糜爛以及軟爛之間。吃飯、喝水都忘了。上廁所能避免盡量避免。唯一的動作就是改變躺在床上的姿勢。我討厭那樣的自己,連妻子也不喜歡。只要是分離的日子,我們都互看不順眼一樣。找著對方的麻煩。手機訊號也會忽然變差,怎樣也無法聯絡對方。就像是自己依舊單身一樣。看電視對我而言就像是嗑藥一樣。腦神經學家所說的一樣:沈迷於追劇、打電動時,大腦的行為就跟吸毒一樣。簡單來說,就是對於腦內啡的上癮。大腦製造毒品給自己,有趣吧!其實一點也不。雙眼無法對焦。對於聲光的敏感度極低。瞳孔放大。大腦很痛,卻無法停止。
就在這個亂清(既混亂又冷清)之中,忽然有一句話冒出我心中:
『五月會回家吧!』
回到家的路並不簡單。隔了幾個星期,我踏上回台灣的路。我轉過一次又一次的交通。先搭地鐵,轉火車到珠海,過了關口後,到了澳門,再搭公車。不斷的空間交替之間,也沒想到前幾個禮拜聽到的武漢蔓延開來的冠狀病毒肺炎,也悄悄的正在改變這個世界。回頭一想,一路車上也只有兩個人(包含我)戴著口罩。也還好我在春節連假的前一個星期就踏上返家的路程。雖然交通上開始有人潮,但還不置於人擠人。還不至於破壞友善的社交距離。
然後我回台灣了。我從沒想過一待就待到六月一號。
我必須跟你說這段時間的故事。以及我後續的改變。我必須跟你說神的奇妙作為。而這些都持續在進行著,繼續得改變著我。我也必須在說這些故事之前跟你說,如果恩典沒有轉化為言語、文字,不管是獨自默想或是跟別人述說。恩典就只是稍縱即逝的美好時光。而非轉變自己接下來人生的重要關鍵時刻。
一月是第一次帶著太太跟家人一起過新年的日子。這濕濕冷冷的日子並不好過。我們是家裡第一代基督徒。我們自知自己不夠力量,在信仰上。雙方家裡又是傳統信仰。在這一天之前,我與家人因為我的婚姻而吵得不可開交。事實上,我的確也有不對之處。當然,這之間也有許多誤會,其中包含著信仰。父母的擔心被無限放大。我們雖然努力的去做,卻沒有得到同等的回報同時。血氣終究勝過我們的意志。我們提前去公證結婚了。也導致日後,這一個第一次自家人團聚的日子十分尷尬。 神在此之前,要我學會謙卑。所以,讓我能在台南巧遇多半時間在台北的舅舅。舅舅幫忙調解,同時也跟我說,『不管有多苦都要吞下去。』也才換來,第一次雙方家長碰面吃飯的機會。此時的我依舊是血氣的。但,看著在此飯局中,並沒有當初擔心的尷尬發生。我僥倖地認為至此且戰且走。我血氣。依舊血氣。為了證明自己並不是血氣,變得更血氣。雖然, 神藉舅舅的口,要我學會謙卑。而回頭一看當時,我的學習,只是個開始。
隨著疫情的愈加嚴重,原本預計二月初回廣州的行程也往後延了兩個星期。最後索性,連飛機都沒去搭。這段時間,我偶爾去中研院專注在一年多前談好卻遲遲未完成的研究工作。在廣州的博士後老闆對這份工作剛開始的不聞不問,到最後跟我要關鍵技術,也讓我跟他關係越來越僵,甚至在開會時大吵一架。我萌起了只要回廣州,我就要離職的念頭,也坦然地表達自己不想多留。我讓自己現在一個窘境。我知道我想離開,我想離開。就這樣。而這個看似單純的念頭卻也一點一點壓垮自己。耗散自己的精神力。與中研院合作的工作依舊在進行。可是我的腦子一天比一天還疼痛。唯一能夠讓自己放鬆一點,就是去南港與合作夥伴討論問題。我其實也投過教職,也等待著結果。但毫無音訊,遙遙無期。確認自己離去的想法越來越沒有自信。沒有自信到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就像是一個會走路的屍體。連殭屍可能都稱不上。
回廣州的計畫確定是往後延了。往後延到不確定的時候。雖然這樣可以跟太太好好生活一陣子,畢竟一直以來都沒有長時間兩個人單獨相處。可是廣州那邊卻還是讓自己放不下。不確定可不可以好好的離職,自己部份的重要物品也都還在那裡。更別提會不會找到下一份工作。而投了將近一百個的工作卻毫無消息。但是,就算國外要給任何工作機會,卻也會因為疫情而選擇不前往。不過,國內的工作機會又少之又少。而當初的『五月要回台灣』,卻是三月『既不離不開,也無法回到廣州』的窘境。一切遙遙無期。
中研院的朋友說,不用為工作擔心。中研院這邊應該是可以給我offer。但,我依舊需要一張offer letter讓自己不那麼擔心受怕。所以選擇先不去想這些事情。三月忽然有一天,朋友跟我說,新竹那邊有個工作機會。問我有沒有打算過去?我說,有啊。我之前有申請。他說,他願意推薦我過去。不到兩個星期,我拿到了國家理論中心的offer。我開心地當卻馬上轉為憂慮。因為我不知道我該怎樣回廣州離職。而且國家理論中心的offer是八月一號開始。能不能趕得上都是個問題。況且拿到offer的當下是台灣疫情最嚴重的時候。當時的感受,就像是走到了路的盡頭,轉身又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但至少,我是可以名正言順的提離職。而離職繁瑣的手續,可以找時間回去處理。雖然如此想,我的腦袋卻還是分成了兩半。一半意圖讓自己專心在研究上。另一半卻擔心的離職的手續遙遙無期的。離職的確很麻煩,為了不讓當時的老闆留下麻煩,我必須要走『出站』的手續。出站有點像是博士班畢業。如果不走『出站』就要進行『退站』。而退站呢?就像是退學或休學一樣。『出站』需要有幾個條件,其中一條是我必須在這個工作崗位待滿21個月。算一算剛好是六月。所以言外之意,我必須五月或是六月回去處理離職。在不確定廣州疫情情況的當下,雖然有聽朋友說情況還好,卻還是讓自己以及家人有極大的擔心。尤其是讓妻子擔心,更讓自己不捨。所以一直不願意離開。甚至連面對也不願意。內心產生只要一談這件事情,就排斥的感覺。但也知道如果不處理,就沒辦法開始新工作。我們開始為這件事情禱告。小組聚會裡,小組家人也為我們做很懇切的禱告。禱告回廣州處理離職一路平安,也能處理得順利。但不知道為什麼,越禱告越不心安。
我總覺得自己不想禱告不是因為不想面對。而是因為要自己專注在當下。內心又冒出一個聲音要我『先為身邊的人禱告』。於是,我不在為回廣州的事情做過多的禱告,一直到要回廣州之前。我忽然懂的,不要為太遠的未來憂愁。因為喜樂才是真正強大的力量。太遠的未來有太多的想像,多半走過了都沒這麼難。而沒有喜樂的心,就沒有力量克服、渡過這些難關。
妻子雖然不捨,卻將這股心情轉為更強大的力量。她買足所有防疫用品,各種酒精用品、防護衣、面罩、護目鏡...等等。然後在我們去福音書店時,買了有象徵意義的貼紙,貼在我的電腦上。貼紙上寫著『和平』兩個字,投射的她想要我平平安安回來的心情。
每次回廣州的路都很難。過去我們總是在高雄機場說話說到最後一刻,通常是星期日的晚上。然後我們會很難過。她會在我剛落地時就說很想我。我也會開始感覺到時間被硬生生切成兩半。一半是有妻子,一半是沒有妻子。沒有妻子的那一半,就是像一月時賴在床上整天看youtube一樣。生活毫無目標。除了工作以外,就是行屍走肉。所有一切就只是滿足自己肉體血肉而已。週末喝酒吃肉,看電視,懶惰。星期一在打起精神工作。我相信很多人跟當時的我一樣。雖然工作表現得好,內心的空虛卻越來越大,進而吞食自己。沒有妻子的另一半,就是如此。所以才懂的一男一女因為婚姻而完整。也才懂的創世紀第二章十八節所講的『耶和華神說那人獨居不好,我要為他造一個幫助者做他的配偶』。
2020年六月一號我們在高鐵站談話,說到最後一刻。妻子準備上班,我也準備上車去台北。我們告別,這次分別沒有這麼哀傷,但就有那麼一點不習慣。我搭著車到台北。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感覺,雖然很緊張,但卻很明確知道有個強大的依靠靠著。
說起來一月終回台灣一直待到六月,給足了我們相處的時間。雖然這是第一次,中間有許多摩擦。但也讓自己內心更多安定。我們有更多理解彼此。知道會不懂彼此的地方,但就在這些看似違禁地帶,學會彼此尊重以及諒解。我知道很多事情很個人。回家這件事情也是。原本以為要待到今年年底,原本以為要離開學界。這一轉眼,卻讓人驚嘆到底有多少巧合,在最走投無路時,發現又有一條小路。雖然又長又黑,但秉持著信心,卻也一步一步走到下一關。心中雖然有個地圖,但指引的方向卻又比當初自己畫的路線更加輕省、更有力道。奇蹟,並不是一轉眼的事情。而是回頭看才知道自己走過這一切。
我內心溫熱得換上隔離衣。搭上飛機。這次我們雖然內心擔心,卻有更強大的力量支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