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窺法文藝術歌曲的黃金年代 Véronique Gens, "Néère"

這是一張得獎的唱片。英國的留聲機雜誌每年都會根據音樂類型，包括巴洛克器樂、巴洛克聲樂、室內樂、合唱、協奏曲、當代音樂、古樂、器樂獨奏、歌劇、管弦樂、演奏會、聲樂獨唱等12個類別，分別提出一張唱片作為當年度的最佳推薦。受推薦的得獎唱片，不一定是聲望卓著的大師級人物，反而多是中生代甚至新生代的音樂家，甚至在榜單中見到我們不甚熟悉的名字。這也不意外，世界之大，古典音樂界之人才濟濟，越是得認識新面孔、新名字，卻得聞其精湛優秀的演出，那才是我輩愛樂者之福。

2016年的年度獎項裡，聲樂獨唱（solo vocal）一項，受該雜誌推薦的是一張法文藝術歌曲專輯 "Néère"，我一見其演唱者是女高音 Véronique Gens，就毫不猶豫買了下來，一聽之後，大為震撼，一定要為其撰文推薦。這是一張演唱絕美，錄音優異的CD，無論從音樂藝術或從錄音美學來欣賞，這張唱片都是一等一的極品。

我對 Véronique Gens 的聲音向來著迷。她的嗓音有種獨特的韻味，雖然沒有厚重的音質，卻也不是花腔那種飄逸靈巧的類型，音色上比起許多女高音略暗一點，這種聲音缺少一種強烈的戲劇性，也少了鮮明、吸引人的特性，要在競爭激烈的聲樂演唱界出頭，誠然不易。

但 Gens 這種嗓音卻比其他女高音更顯出一股魅惑人的性感特質，即便無法廣泛地演唱，但是在詮釋法文藝術歌曲上卻顯出她獨到的藝術特興味，聽她唱歌總是有種聽見海妖的想像。她曾在 Virgin 錄過一張白遼士「夏夜」，那是我最喜歡的版本，她在演唱時所帶出的豐富感情與表情，把這四首歌曲唱得生動而且富有畫面。較諸眾家名盤，實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於她演唱的康特魯伯（Joseph Canteloube）的「亞維農之歌」（Chants d'Auvergne），她展露一種純真至情，把這有民謠山歌之髓，卻具藝術歌曲之實的曲子，唱得既真摯又優雅，深富氣質。Gens 演唱的版本也同樣是我所深愛的。此外，她還有一張專輯唱的是德布西、佛瑞、普朗克的藝術歌曲，這張唱片對我有個非凡的個人意義，我當初就是靠著那張 CD 的最後一軌——普朗克的「愛情小徑」（Les chemins de l'amour）一曲，成功追求到內人，至於怎麼追到的，我就不提了。

Gens 除了演唱法文歌曲，她也精於巴洛克乃至古典時期的歌曲，例如韓德爾、拉摩、莫札特等，但有一個前提，就是歌曲本身要適合她的嗓音，要能適於輕女高音或抒情女高音演唱。這張法文藝術歌曲集，正是如此，Gens 不但能充分展現其演唱功力，而且比起先前幾張唱片，這張唱片錄於 2015 年，Gens 的演唱更加成熟，唱起這些富有詩意的歌曲，也就更能顯出樂曲的詩意的朦朧。

法文藝術歌曲（mélodie）大概在 1830 年左右出現，由白遼士將之推到藝術領域，尤其以前述的「夏夜」這部作品最可為代表。隨後，在古諾、馬斯奈等人的推波助瀾下，法國藝術歌曲漸漸發展，日趨成熟。長於法文藝術歌曲創作的佛瑞，一生寫作了超過一百首藝術歌曲，其成熟的作曲也令他被後人推崇為「法國的舒曼」。此外，德布西、拉威爾、胡塞爾、維央納等這些為我們熟悉作曲家也繼續為這花園努力澆灌。

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也是法國藝術歌曲創作的顛峰，除了上述的作曲家外，還有三人，在這個時期裡對法文藝術歌曲貢獻巨大，就是蕭頌（Ernest Chausson）、杜巴（Henri Duparc）、杭恩（Reynaldo Hahn）。這三人的年代略有差距，杜巴生於1848 年，蕭頌生於 1855 年，杭恩最年輕，生於 1874 年。然這三人之間又彼此有關連，其中杜巴和蕭頌都是法朗克的學生，蕭頌又與杭恩同樣受教於馬斯奈，這三位作曲家也常引用高提耶（Théophile Gautier）和德里爾（Leconte de Lisle）的詩作來創作歌曲。

杜巴曾參軍並身歷普法戰爭，他真正的創作生涯起使於戰爭之後。他與聖桑等人共同創立現代音樂協會，在當時法國音樂界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雖然也有不少器樂作品，但對後世影響力最大的，莫過於藝術歌曲創作。

他的歌曲創作緊緊的與詩作相結合，他拋棄了傳統作曲上的對稱式手法，讓曲子能與詩作更密切結合。我們可以說，杜巴的藝術歌曲，是在為詩作譜曲，讓詩成為歌，讓藝術內涵更豐富。因此，演唱者必須熟讀詩作，探究其詩意本質，探得越深，唱起杜巴的歌曲也就更能掌握其神髓。

至於蕭頌，他出身優渥的中產家庭，從小在父母殷殷期盼下進入大學修習法律，後來也順利當了律師，還獲聘進入法院工作，但是他對法務工作卻一點沒有興趣，蕭頌的心都在音樂上。經常出沒在巴黎的大小音樂沙龍，讓蕭頌結識了許多音樂家，這更加強了他「改行」的意志。

1979 年他進入巴黎音樂院，去上馬斯奈開設的作曲課程，雖然起步的晚，卻深獲老師的喜愛，馬斯奈推崇他具有真正的藝術家天賦。後來，他更出任了國家音樂協會的秘書，與許多音樂家共事並成為好友。不過，蕭頌卻是英年早逝。在他 44 歲那年，在騎乘自行車行經下坡路段時，意外撞上一堵牆而重傷身亡。

蕭頌的作曲風格受到華格納等的影響，他擅長營造出豐富的和聲，從他最著名的曲子「音詩」即可聽見這樣的特徵。在藝術歌曲方面，他的曲子一方面富有戲劇性，一方面卻也突顯出伴奏鋼琴的清晰角色。

至於杭恩，他出生在委內瑞拉，父親是名猶太工程師，母親則是來自西班牙巴斯克地區的委內瑞拉人。但在杭恩 3 歲的時候，他們就舉家搬遷到法國，後來進入巴黎音樂院就讀。杭恩是個多才多藝的音樂家，除了熱愛音樂以外，對文學、繪畫也富有興趣，他作品中有著濃厚的感情，即便沒有歌詞，音樂都能動人。他的音樂情感細膩，旋律優美，處處充滿魅力，相當吸引人。

他們三人的歌曲，風格各異，在 Gens 的演唱下，卻都顯得迷濛淒美，是詩，又是畫，更是一段段發生在巴黎的愛情。Alpha 唱片公司的錄音極佳，Gens 的聲音錄得質感極好，聲線清楚，輪廓立體，Gens 演唱時的諸般表情和細微的變化都一一細數。至於 Susan Manoff 的鋼琴伴奏，也足以令人驚艷，聲音質感甚是像真而且比例正確，讓音樂聽起來很有真實感。鋼琴琴音有密度，有厚度，有溫度，左手和弦的豐富共鳴，既有重量還有色彩。

她們兩人在多年前相遇，相知相惜，後來她們討論如何合作，便想到以這三人的作品為題材錄製藝術歌曲集。她們盡可能的不多作個人的詮釋，而是力求彰顯原作的情緒和美感。「我們盡量直接、坦白的表現這些作品，讓樂曲本身的詞曲得以透明地浮現出來。」「我們，就好比河流一樣。」這是兩位音樂家在錄製這些歌曲時的自我期許。

我想，他們講的，我都懂。因為，我也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