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得搭公車去台南市上課,從小鎮往台南市區的公車是沒有號碼的,只有一塊長方形塑膠牌在公車的前景大窗旁。塑膠牌是白底藍字的樣式,上頭會寫著「南鯤鯓 (←佳里→)台南」。
當公車從南鯤鯓,這個很靠近海邊的地方開過來佳里鎮時,我都覺得它像條從海裡游過來的大魚,尤其是在冬天的清晨,天空藍黑的讓整個小鎮像片海的時候。
我常半瞇著想睡的雙眼,走進大魚的車廂,車廂裡很溫暖,從海邊開過來的司機,喜歡用很慢的速度前進,我總能再繼續睡到目的地。司機很愛聽江蕙唱惜別的海岸,偶爾還會有一段沒一段的跟著哼唱。
當車一路搖擺過曾文溪時,代表台南市就快到了,此時,灑向溪面的天光便會閃耀在大魚的身上,也會將我喚醒。
剛上台北讀書時,想嘗試搭公車去西門町逛逛。但是跟小鎮不一樣,台北公車的前景窗貼的是號碼,而且一組號碼對應著一條路線。在那個沒有智慧型手機的年代,我站在站牌下,努力了許久才把公館往西門町的公車號碼找出來。因此有好一陣子,由於害怕在陌生城市裡,貿然的行動會帶來一場迷路,我便將自己圈養於幾個固定的公車號碼裡。搭236去公館逛街看電影、搭530去指南宮拜拜求好運、搭棕15去景美夜市裡。台北的公車司機不聽歌、不唱歌也不太聊天,他們專心地開著車,車廂裡總是很安靜,我卻從沒睡著過。
結婚後,來到了台北汐止住著,跟台北市相隔條基隆河,周圍緊挨著幾座丘陵。一百年前的汐止人如果要到台北市區,會搭渡船順著基隆河下游過去,我現在只需轉搭一班公車。當公車沿著新台五線駛過基隆河的上方,眼看就要抵達市區,我總喜歡在這個時候,往河的上游那方望去,或許是想重疊記憶裡的那條曾文溪,找尋那年,當我被喚醒時所看到的波光粼粼。
不僅是如此。
只要台北下起了傾盆大雨,整座城市被淋得像片海的時候,我便會想起那條從南鯤鯓來的大魚,那條讓我在裡面睡得很舒服的大魚。
原作刊登於聯合報〈聯副版〉
【https://udn.com/news/story/12661/42898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