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和青春分手

這一兩年照相時我就發現，不笑的時候，嘴角左右各自出現了淡淡的兩條線，像柏油路即將被鑿開之前，工人會先用馬路切割機沿著路面切出的隱形線，淡淡的但是很清楚，而擺在隱性線旁的則是微微下垂的臉頰。

我對著鏡子刻意擠出笑容想拉提臉龐，卻招惹來眼旁的魚尾紋，不甘示弱地像把摺扇，啪地一下子往左右兩邊張開。我心頭一緊，來了，皺紋們跟著時間打上門來了；來了，白髮們隨著歲月衝上陣來了。皺紋與白髮，在我邁入四十的這年，就要聯手出擊，將我的青春趕出家門甚至想斷絕關係，再利用年齡的事實來宣告它們的時代就要來臨。

就在我對於時間默默在我臉上風化侵蝕感到難以抵抗的同時，卻驚訝地在同學會的場合，發現我的高中同學一點也沒變，不，她還是有變，變得更好了。她的肌膚像白煮蛋一樣白皙且光滑無暇，沒有法令紋，眼睛下面也沒有用眼過度的眼袋，她的魚尾紋呢？她不是最愛開懷大笑的人嗎，開懷大笑總會帶來些許像魚尾紋或笑紋這種交換禮物啊？

我無法置信地盯著她看，歲月幾乎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我都已經要走入中年大關，而她仍停留在少女姿態。就在我即將仰天哭喊為何上帝如此不公平時，她就笑笑地將醫美診所資訊LINE了給我，順便分享了幾種優惠的套餐，皮秒雷射、超音波拉皮、肉毒桿菌或是玻尿酸，如何加購套餐更划算，她如數家珍地一一介紹，價格既便宜又實惠。沒想到挽留青春還不算太貴，四十歲還不算太晚。

我心動地閱讀介紹，瀏覽器因此每天按時推播各式拉提廣告搔癢我的心，它們頻繁地跑在我瀏覽的網頁介面上，讓我動了想挽留的念頭。但是，醫美後呢？可別小看青春這狡猾的東西，當它嘗到了被巴結的甜頭之後，留住它就更不是件容易的事了，我得一直挽留它，青春一定懂得如何再與醫美聯手合作，在每個夜晚不斷地慫恿著你，讓你一直一直想再留住它。

所以我就想著，是不是該跟青春就此分手還比較爽快，或許都好過這麼死纏爛打，最後難以收場。分手不就是最忌諱這般拖拖拉拉，談戀愛是這樣，跟青春應該也是吧。

反正終究都要分道揚鑣的。只是，因為現在，我的青春正要走，而皺紋剛要來，我需要一點時間去適應，去適應臉上那些隱隱淡淡的線條們。

我拿起夜霜、日霜與青春露，在夜晚、睡前跟清晨起床之際，用一種溫柔的速度在臉上以各式不同的角度，來回輕巧的按摩著、挽留著。這已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了。青春，我真的不想跟你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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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已發布於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