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寫:陳宗逸
郝柏村在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嚴峻的時刻,病逝於台灣台北內湖三軍總醫院,雖目前過世原因不明,不過郝柏村已活過百歲,其在政壇上的風風雨雨,也算劃下休止符。郝柏村隕落,與李登輝漸漸走出台灣歷史,象徵著台灣在1980年代,那個反動派與改革派的激烈鬥爭,混雜著本土派與大中國意識的惡鬥,如今在台灣已經劃下休止符。民意如今已經形成高漲的台灣意識為主調,新黨主席鬱慕明所說,“兩岸回不去了”之評,以及國民黨的崩潰裂解,其實已經闡明,當年李郝之爭,究竟誰勝誰敗?
郝柏村早年並非是蔣介石愛將,其砲兵出身的背景並非國民黨黃埔系統的主流,加上其在1958年的823砲戰中的表現,在台灣軍史研究者中,爭議性頗大。原本,蔣介石於1970年代初期因為嚴重車禍而將權力交予蔣經國時,蔣經國身邊銳意培養的文武二將—王昇(掌控政治作戰、軍中思想)和於豪章(將從陸軍總司令升任參謀總長),一直都是當時台灣政壇、甚至美國軍方認為的軍事中心人物。郝柏村並不在蔣經國的接班梯隊上。但是,天不從人願。於豪章在1974年遭遇慘烈的直升機空難而半身不遂。相繼的,王昇在1980年代初期,因為功高震主、在軍中自組“劉少康辦公室”派系,遭到蔣經國貶抑,1984年高峰之後,王昇默默淡出軍中,並外放至中南美友邦擔任陽春大使,抑鬱而終。
在蔣經國失去二位軍事愛將後,郝柏村才得以從陸軍系統,直取軍事權力核心。而蔣經國在1984年爆發江南案後,喪失了蔣家世襲接班的信心,開始計劃開放民主化,啟動台灣民主化工程,而李登輝此時剛好受到蔣經國重視,而擔任副手職位。郝柏村同時間,也從陸軍總司令躍升為參謀總長,蔣經國身邊一文一武換成李登輝與郝柏村,而重用李登輝,是蔣經國計劃台灣民主化、甚至國民黨本土化的遺緒,蔣經國在將死晚年,說出:“我是中國人,也是台灣人”一語,等同啟動台灣本土化意識的興起,也加快了民主化腳步。但是,郝柏村在軍事圈中,圈養“郝系”人馬,猶如當年韓國總統全斗煥組織的“一心會”翻版,全斗煥挾著軍中派系勢力,軍事政變成功,而相較南韓與台灣歷史演進的相似,郝柏村的一舉一動,也深受台灣政壇、甚至國際的重視。
蔣經國於1988年1月13日突然死亡,造成台灣政壇真空,此時國民黨內亂成一團,蔣經國以往壓抑的所謂蔣宋美齡保守勢力,利用時間集結大反撲,而站在後面的,是郝柏村的軍方勢力,以及外交系統包括沈昌煥等官僚為中心。蔣經國與蔣宋美齡,在蔣介石時代有過“兒科對婦科”的嚴重政治鬥爭,後來因蔣介石嚴重車禍而鬥爭告終,“婦科”勢力暫時撤退。直到蔣經國突然死亡,“婦科”勢力班師回台,準備奪權。而李登輝當時猶如“虎口上的總統”,僅能用蔣經國留下的愛將宋楚瑜、蔣彥士等外省大老護盤,勉強穩住局勢,而這些開明派外省大老,利用當時台灣第一大報中國時報製造輿論壓力,逼迫保守勢力退散。當時擔任國民黨中常委的中國時報社長余紀中,在這個關鍵時刻,採取了臨門一腳的策略,與宋楚瑜合作,穩固了李登輝代理總統的正當性。
因為蔣宋美齡回台奪權未成,接續之工作由郝柏村擔綱。李登輝在那個時代,接應著蔣經國晚年的解嚴、解除動員戡亂時期以及回歸憲政的遺緒,必須在民主化和本土化上面,與國民黨保守派奮力一搏,其一是為了保護國民黨政權,其二則是壓抑保守派的再起。李登輝在晚年的回憶錄中,自稱使用德川家康的心戰法,以及雍正的“戒急用忍”金句,熬過那段風雨飄搖的時間。要壓抑國民黨保守派,就必須要拿下郝柏村。而郝柏村已經擔任接近10年的參謀總長,軍權功高震主,要如何拔除郝柏村的保守派系勢力,是相當艱難的工程。
李登輝先拔擢保守派重臣,包括李煥、沈昌換派系,並且在軍事上完全聽從郝柏村建議,包括拉法葉艦弊案等案之發生,李登輝都默默吞下苦果,一方面用雍正的心法來強固自己,另一方面用德川家康的結盟戰術,拉攏郝柏村來處理李煥等文官體系保守派。在李郝於1989年後一段時間,是屬於“聯盟”的狀態,而恰巧適時發生了天安門事件,台灣學生運動勃發,後續引起了野百合運動,以及台灣國會改革、老賊問題的解決,都是李郝體制、一文一武在虎口邊度過。1988年520農民運動,在台北街頭造成嚴重警民衝突,郝柏村當時以參謀總長身份,下令憲兵部隊實彈對抗,結果此決策遭到李登輝用巧勁移除,此事件在當時也開始了李郝之間的裂痕。
在李登輝1990年渡過險惡的二月政爭,順利地在五月份當選第七任總統,其政治地位更形穩固,國民黨核心黨權牢牢抓在李登輝手中。而彼時隨著民進黨越來越強大,李登輝開始引入民進黨勢力、在檯面下金援民進黨,希望在台灣形成有效的兩黨制衡政治,啟動“寧靜革命”,李登輝也培養自己的核心人馬,在國民黨裡形成所謂“主流派”,與由反動保守派勢力組成的“非主流派”發生嚴重鬥爭。當時,李登輝主流派由中國時報形成輿論保護,用自由主義的意識批判非主流派。而非主流派則集結在聯合報系的支持下,以統一思想來集結批判主流派的台灣主體論,此時,郝柏村被授予國防部長、繼而行政院長之位,在經過掙扎以及目前仍然成謎的交易下,郝柏村竟然接受李登輝的邀請,卸下實質軍權,交予李登輝指定培養的湯曜明系(湯曜明為首位台籍參謀總長,其為客家人)。
郝柏村在行政院長任內,可能驚覺軍權遭到剝奪,故行使所謂“小軍談”的職權。依照當時台灣憲政體制的模糊界線,閣揆是否能在總統之外,另行集結軍方將領進行軍事會談,是有模糊可議空間,但是郝柏村秘密進行的軍談,被李登輝掌控的情治系統所查獲,李登輝沒有在國民黨執政系統中處理郝柏村越權事件,而是改採利用黨外媒體的報導、以及民進黨立委在立法院的強力質詢與抵制,讓郝系相當吃虧。而民進黨方面在李登輝暗助下,已經實質與李登輝主流派控制立法院,非主流派的聲音在老立委、老國代相繼退出後而形成真空,故民進黨與李登輝用政治交換,以換得電子媒體開放的代價,與國民黨主流派合作,在立法院以激烈方式,鬥垮郝柏村,眼見國民黨內同志在立院內與民進黨立委同聲一氣反郝,郝柏村在相當尷尬且寂寞的處境下,遠離台灣政壇。
解決了郝柏村此心頭大患,李登輝的“寧靜革命”終於成功大半,與當年捷克的“天鵝絨革命”(Velvet Revvolution)相互輝映,幾乎不流一滴血,寂靜無聲地完成台灣民主化。李登輝原本準備在他第一任總統任期(1990年5月至1994年)內,開始推動總統直選,但是評估政治上之不可得,以及國民黨反動保守勢力,開始集結在以郝柏村為首的軍系勢力上,故總統直選的計劃不斷辯論、延後,而郝柏村的軍中派系大員,依舊在李登輝時代掌握台灣軍權,尤其陸軍勢力的負隅頑抗,李登輝還必須啟用郝柏村的死敵蔣仲苓擔任國防部長,才能有效壓制軍中譁變的危機。
如今,李登輝病重,郝柏村逝世,李郝兩人間的恩怨,早已經遠去,如同後來的“李連”關係,如今看來也成笑話。但是,台灣政治的民主化與本土化,就是如此跌跌撞撞,至今天此般地步。要論李、郝對台灣的貢獻,如今蓋棺論定的時間尚未到來,台灣前途因為本土化甚至獨台化,已經朝向與李登輝當年的“戒急用忍”哲學完全相反的方向前進,而郝柏村的隕落,則正式象徵國民黨內保守派的結束,以及大中國意識形態,已在國民黨內枯萎的現實,台灣的本土化一路朝著失控的方向前進,已經是不可擋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