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第一部長片處女作,吉勒摩·戴托羅(Guillermo del Toro)展現了相當的野心,他挑戰了一個與宗教相關的主題—「永生」,不只是人壽命的延長,而是打破上帝設立「物有時盡」的律法,能與神相等,掌握永恆的秘密:在宗教裡說的是「信仰得永生」,後者是前者bonus、許諾死後的世界,誰能拒絕這樣的恩典?又或是真拒絕這樣的恩典、不肯以死去換取精神的永存,硬是拗執這一生一世的延續,這樣與神對立的褻瀆究竟會為人帶來什麼?
吉勒摩·戴托羅總是敢於踩過禁忌的底線,將「信仰得永生」反著問「為了永生得要相信什麼?」,反向且提出疑問是種反基督的挑釁,這也正是為何「魔鬼銀爪」被藏在大天使的雕像裡—撒旦正是由包藏野心的天使長墮落而成的。
只是那樣禁忌的反問並不是(所有)人能承受的,主角耶穌·格里斯正是如此,他畢竟只是與救世主同名,那位「道成肉身」體驗了凡人的痛苦也才有了赦免的權柄、成為能坐在神右邊的神子;煉金術士/加迪亞(期待的)/格里斯卻像是逆轉這個過程,棄絕肉身的衰敗,極度渴望永生的意念反倒凸顯「生而為人」的瘋狂。不只是肉體,人的思維同樣是自己無法掙脫的牢籠。
對煉金術士、加迪亞來說,魔鬼銀爪只是保持生命的工具,那樣的僭越也只是膚淺的慾望層次,也正因為不是自願的,這樣的淺薄在格里斯身上更為明顯,如他對加迪亞喊叫著,要他看看自己被修補的破敗「遺體」:「你說的是永生,但你看看我的皮膚!」永生並非依附在肉體上,這便是人的思想受限於自己的體驗的最佳明證。作為對比,加底亞的姪子從不明白也不在乎自己被指派去找的是什麼,他只關心何時能不受加迪亞控制、何時能夠去整形—皮肉之軀是他最大的在乎,使他永遠與奧祕沾不上邊。
格里斯的矛盾在於並非自願卻又無可自拔地渴求,因此追尋「究竟是什麼讓他變成這樣」成為他僅有的出口。吉勒摩·戴托羅挪用了吸血鬼、科學怪人的文本加添格里斯背負的無情詛咒,他不要永生,卻也有太多牽絆不想現在就死去,他和加迪亞侄子想要的同樣也只是個軀體、這個人生,已經被判定死亡卻還「活著」的他究竟算什麼?行走的屍體?載體朽壞的靈魂?此時的他和加底亞一罐罐以手術取出的廢棄器官並無二致,然而最終他並沒有獲得何以至此的解答,他和觀眾一樣永遠也不知道銀爪裡的蟲子為何有這麼神奇的力量;導演順著觀眾總會自我說服「這不是重點」巧妙逃避這個在編劇時本就沒有企圖回答的問題,這在在證明人們多半只在乎現象,而非如格里斯那般在意真相。
毀壞銀爪也導致步向死亡的格里斯喃喃自語自己的名字,想藉此意識自己是誰、留存最後一絲人性,最終,他並沒有從銀爪餵養了騷動以獲得平靜,已不成人形的他是在孫女、妻子的愛裡得到安寧。是愛,超越了外表、軀體,是愛,超越了生死,或者更該說是因為生命如此有限,愛,才有這般強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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