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 consiliis nostris fatum nostrum est-羊男的迷宮

2021/07/27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冷知識—墨西哥的奧斯卡最佳導演獎

今天要聊的書是《羊男的迷宮》，雖然很可惜的導演沒有入圍當屆的奧斯卡獎，但吉勒摩．戴托羅再接再厲靠著2017年的奇幻愛情片《水底情深》成為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導演，而奧斯卡最佳導演頒發至今總共有3位墨西哥籍導演得獎，這邊想問的就是另外2位墨西哥籍的導演究竟是哪2位？

作者剪影—我否決了你的否決，就是一個爽

回顧吉勒摩．戴托羅初次於電影圈嶄露頭角，是他的作品《魔鬼銀爪》(Chronos)獲得1993年墨西哥提名參加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透過這部吸血鬼及永生議題的電影，世界第一次注意到這名有著奇想風格的導演。或許這部片奠定了日後吉勒摩電影往特殊化妝和怪物路線深造的動力，但要提到是甚麼讓他的《羊男的迷宮》和《水底情深》不只是怪物片，還能如此動人心弦，就不能不提他緊接著跟美國電影產業首次合作的挫敗作《秘密客》(Mimic)。

當時的金主米拉麥克斯影業注意這名有開發潛力的原石，所以第一次合作便大手筆地投資3000萬，這樣的金額已經算是當年電影預算的前段班了。然而首次與米拉麥克斯影業開會時，對方卻表示禁止吉勒摩在作品中描寫任何對動物「或」兒童的暴行。吉勒摩不是一個乖乖聽話的導演，所以他在執導時加入了2名兒童「和」1隻狗死亡的場景，他就是想要違反規定。

這種反抗心部分要歸咎於當時米拉麥克斯影業在主導權的惡名昭彰，當時該影業仍由創辦人溫斯坦兄弟帶領著，而其中就屬綽號哈維剪刀手(Harvey Scissorhands)的哈維．溫斯坦最為出名(沒錯，就是後來屢傳性侵醜聞的那個王牌製片)。從合作初期，弟弟鮑伯．溫斯坦就對於腳本不夠「瘋狂」而和吉勒摩槓上，到了拍攝期間他甚至飛到當時取景地多倫多，試圖「指導」吉勒摩如何拍攝電影，最後甚至興起要讓吉勒摩走路的念頭，所幸當時的主演蜜拉·索維諾出來調停讓溫斯坦稍稍退步，戰火才得以舒緩。但好景不長，在順利執導完電影後，溫斯坦又試圖插手剪片，而這一次他成功的掌控了影片最終版本。2017在宣傳作品《水底情深》時，吉勒摩對著群眾回憶那段過去，「90年代晚期在我身上發生了兩件極為恐怖的事情，一是我父親被綁架，另外就是與溫斯坦兄弟工作。我很清楚哪一個比較糟，相對起來綁架案還比較合理，至少我知道他們要的是甚麼。」

雖然最終作品搞砸了，票房甚至還無法填補預算，但對吉勒摩來說，他很高興藉此學會了一項重要的事。「委婉地說，那是一場很棒的教訓而我對此十分感激，《秘密客》教會了我如何說不。否定你意見的人往往不能接受別人拒絕他的提案，所以否決這種人的否決感覺真好。那是我最後一次在創作上遭遇困難，他們想要我改變的事情長到列不完，但我還是嘗試在導演剪輯版裡的隨片評論中達到要求。而我努力了兩小時，卻發現自己還有很多改變要做。」

故事縮影—人生就是不停的選擇

2001年９月９日吉勒摩在多倫多發表了《惡魔的脊椎骨》，現場可說是佳評如潮，觀眾讚不絕口。因此他帶著一點世俗的喜悅感返回洛杉磯，但緊接者911恐怖攻擊便發生了。也就在這樣的衝擊下，吉勒摩發現自己完全不了解關於人性的黑暗，殘酷和純真都已經與他過往認知的截然不同。而且這改變大到他必須拍出另一部與《惡魔的脊椎骨》相對應的作品，讓觀眾借以對照。《惡魔的脊椎骨》以男性的視角呈現法西斯主義，而《羊男的迷宮》則相反的藉由11歲少女來看待這個世界。

吉勒摩．戴托羅以1944年的西班牙為背景，呈現了《羊男的迷宮》這部黑暗童話故事，當意識到前一部作品《惡魔的脊椎骨》也是坐落在此時戰亂的西班牙，令人不禁好奇吉勒摩究竟從這年代看到了甚麼？吉勒摩解釋道：「我想藉由歌德式風格加上鬼怪元素來呈現西班牙內戰的縮影，而之所以選擇這場西班牙內戰是因為戰爭發生在親友之間。平常臨床入睡、同桌吃飯並分享生活一切的人，最終開始互相殘殺。」

只有書本會談論大人不希望小孩問的所有問題——生與死，善與惡，還有生命中其他真正重要的事情。

西班牙的戰亂讓成為寡婦的卡門帶著女兒奧菲麗亞去投靠新丈夫維達爾上尉，在路途中卡門表達出希望女兒長大，而不該沉溺在童話書的想法。表面上來看，帶著童話書的奧菲莉亞是理所當然的兒童，但母親那種用王子救出公主來看待新婚姻的視角卻讓奧菲麗亞感到恐懼，故事中也多次強調這一點，卡門的所作所為都在討好維達爾上尉，因為只有他才能帶自己離開這個折磨痛苦的世界。這是卡門的選擇。

當他們來到軍隊的駐紮地——一個廢棄的磨坊，維達爾上尉已經在這裡等著她們了。上尉的自信與傲慢讓他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事物，他拒絕承認被派到這荒郊的廢棄磨坊駐守，是被冷落的跡象，所以當地的游擊軍就成了用來滿足自己權慾的獵物。而卡門會來到這戰事前線也與這份傲氣有關，維達爾認為兒子就應該在父親身邊出生，在榮耀和尊嚴就是一切的觀念下，他也希望兒子能以他作榜樣。上尉不做選擇，他服從國家並且只為他人做選擇，不論生死都在他的掌控中。

默西迪絲和佩德羅這對姊弟在這裡浮出了檯面，當時西班牙因為共和政府和佛朗哥將軍所率領的國民軍理念不合而爆發內戰，他們不願意接受佛朗哥政府代表的法西斯主義，所以弟弟佩德羅加入了游擊軍而姐姐默西迪絲則潛伏在駐軍首領維達爾上尉住處當管家，偷聽一些軍事情報轉達給游擊軍，她們希望同盟國會注意到反抗軍，進而幫助她們推翻佛朗哥政權。但在外人眼裡，這是一場不會贏的仗，與其對抗不如逃亡。對於這樣的意見，佩德羅只是淡淡地說「我要留下來，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對佩德羅來說，作為西班牙人本身就是一種選擇，留下來是他作出選擇後要承擔的責任。

年輕時，我們都以為自己不會死，但那也許只是因為自己還沒那麼在乎死亡？

當地唯一的醫生費雷羅是明哲保身的代表，他服從著維達爾上尉，不太敢表達自己的意見，盡力讓自己成為一個不起眼的存在。然而人心中總有個門檻跨不過去，始終無法認同軍人的所作所為的醫生，開始提供藥品給游擊軍，幫他們做手術。雖然不想承認，但醫生其實也明白自己已經作出了選擇，最後在他違背上尉的命令後，他終於能坦率的面對自己的選擇，而當然他也作好準備面對選擇所帶來的後果。

「服從......」費雷羅謹慎地斟酌著用詞。「......像這樣，就為了服從，甚麼也不問......只有像你這樣的人才能作到，上尉。」

當這一切殘忍的現實上演時，奧菲麗亞也要面對自己的選擇。來到這個被森林環繞的磨坊當晚，奧菲麗亞就被精靈帶至森林裡一座古老的迷宮中，也就是在這裡羊男首次登場。牠說奧菲麗亞其實是地下王國的公主，因為一時好奇而來到地上世界，而羊男便是來尋找並帶她回家的使者。但地下王國不是凡人可以進去的地方，奧菲麗亞必須在滿月前完成三個任務，在證明自己有資格後，那返家的大門才會為她開起。羊男說完後便拿出一本《抉擇之書》轉交給奧菲麗亞，這本書會說明執行任務的細節。

電影裡奧菲麗亞所處的世界以冷色調處理並講述一個嚴肅的故事，而在奧菲莉亞出任務時環境則充滿著緋紅與金色。這是因為吉勒摩想要強調相較於外面的世界，奧菲麗亞其實更想逃避回母親的身體裡。也因此她在踏入各種奇想世界時，總會出現一些懷孕的象徵。例如當她試著以述說故事《魔法玫瑰》的方式，來安撫母親體內的弟弟時，電影鏡頭從貼在母親肚子上的奧菲麗亞漸漸往下顯現出胎兒的樣子，再接著引出玫瑰生長的魔法國度，吉勒摩說：「故事講述的方式，大概就如同這大概4到5分鐘的鏡頭一樣」，又如同她第一個任務要到無花果樹根裡殺死毒害樹的蟾蜍，描寫上藉由樹幹分兩側向下垂來比擬成子宮，奧菲麗亞進入樹幹破洞的畫面，就象徵著她躲回母親的保護中。

但選擇不一定會有好的結果，在第二個任務裡，奧菲麗亞首次展現叛逆的態度。在瞳魔的宮殿裡有個三選一的櫥櫃，她打開了自己認為對的門而不是精靈們引導的選項。她成功了，對小孩來說這足以大大增加自己的自信心，她瞭解到服從不一定會是正確的選擇。然而對此很滿意的奧菲麗亞很快就要受到懲罰，過度膨脹的自信心讓她無視羊男的叮嚀與精靈的阻撓，在離開前從桌上豐盛大餐裡取下了葡萄來吃，這讓一直沉睡的瞳魔甦醒了，從此刻起注定了她任務的失敗。

讓羊男失望的奧菲麗亞在得知自己無望回到地下國度後難過不已，而現實狀況也跟著急轉直下，母親因為生下弟弟而過世，游擊軍的戰火也已經攻到磨坊，奧菲麗亞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四周已然孤立無援。就在此時羊男又再一次現身，祂要求奧菲麗亞要完全聽祂的話來換取最後的機會完成第三任務，而她必須帶著弟弟來到迷宮深處通往地下國度的門口與羊男相會。這裡吉勒摩又再一次給了奧菲麗亞殘酷的試煉。在與羊男會合後，奧菲麗亞發現羊男竟然要用弟弟的血來開啟魔法門。在曾經未聽從指示而遭遇挫敗後，奧菲麗亞又再度面臨選擇，該服從還是反抗？

捕風捉影—反抗是負責任的第一步

好的童話可以教導孩子很多做人處事的道理，也能讓大人從中獲得一些啟發，而《羊男的迷宮》完美的體現了這一點。或許你會質疑都看過電影了，有沒有必要再看書。對我個人而言，兩者算是極好的互補，電影從畫面色調的處理到場景的規劃設計都充滿著巧思，很多一看即知的隱喻不是文字可以簡單帶給讀者的；相對的文字能帶你更瞭解角色的心境，從母親卡門嚮往著童話、維達爾的執著、佩德羅的樂觀到醫生費雷羅的掙扎，你都能更輕易貼近當事人的感受。而更棒的是書多了關於童話世界的描寫，聚焦在維達爾上尉的懷表、羊男的過去、抉擇之書的編撰、石像的起源、迷宮的由來還有裁縫師對女兒的眷戀，這些魔幻故事都帶著點悲傷，讓書本調性相較於電影又更顯得沉重。

吉勒摩曾說過：「你只能從反抗中找到自我，不服從是讓你負責任的開端。」而吉勒摩也的確從反抗米拉麥克斯影業中學會如何爭取權益。他發現服從是最簡單的選項，也是相對最輕鬆的選項，因為萬一失敗了，你總是有人可以怪罪。但只有反抗才能讓人真正學會負責任，因為反抗代表自己做主，成功固然可喜，萬一失敗了，學會面對就是最艱難的課題。我很喜歡羊男的迷宮，喜歡到即便電影看過多次，仍舊在第一時間買下他的書。更驚喜的是我原先一直把他當成簡單的悲劇童話故事看待，但直到書讀完了、看完了相關訪談和資料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認識有多淺薄，當導演和作者在各種細節上再三斟酌，不去細讀並感受情感的流動就真的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