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在雨兒胡同安穩睡了一覺,醒時屋中明亮,原來已過辰時,外頭似乎是個晴朗天氣。他轉頭不見楊艷,又聽到琴聲,想必楊艷早起,為了不擾他睡眠,自在外間炕上撫琴,不由微微一笑,又聽一段流水琴音之後,楊艷從拍子唱道:
黃鸝巷口鶯欲語,烏鵲河頭冰欲消。
綠浪東南西北水,紅闌三百九十橋。
鴛鴦蕩漾雙雙翅,楊柳交加萬萬條。
借問春風來早晚?只從前日到今朝。
成德心想,雖然昨夜兩人言歸於好,楊艷畢竟沒有言詞回應,此刻他唱白居易正月閒行詩,顯然元白知音互許,且借來楊柳一語雙關,愛悅之情溢於言表,且傳達得含蓄雅致,一種低迴婉轉更是醉人,雖是即興,手下章法分明,正想出聲讚美,忽聽他連打幾個噴嚏,不久便見他用絹子掩住口鼻走了進來,卻是赤裸上身,只穿著長褲,連腰帶也繫得隨便,成德驚道:「子蓮,大正月裡你怎不穿衣裳?招了寒凍可不是玩笑!」
楊艷道:「床上睡得熱了,一時貪涼,本想坐在熱炕上也無所謂⋯⋯」話沒說完,又接連打了兩個噴嚏,成德起身在他額上一探,果然正發著燒,連忙推他在床上躺了,拿羽緞被子將他全身蓋得嚴嚴實實,回頭自在床前穿衣,口中道:「你躺著,我去喚李椿請大夫。」
楊艷道:「這大正月的上哪兒請大夫?我不過打了幾個噴嚏,躺一會兒儘夠了。」
成德道:「上元已過,怎會請不上大夫?風寒最是麻煩,一個不好便要釀成大病,豈能掉以輕心?」
他到院中吩咐李椿,趕著李椿出門,自己到後頭暖了一壺黃酒,回到屋內卻見楊艷目光有些渙散,伸手一探,竟然已經轉成高燒,登時驚道:「怎轉眼間便燒成這樣?你沒穿衣裳在那兒彈琴究竟好長時間?」
他扶楊艷坐起,將黃酒遞到唇邊,楊艷勉強飲了一口,卻嗆得咳嗽連連,登時趴倒在床。成德見狀,心頭十分難受,暗想,方才應該我去請大夫,留下李椿在這兒,我不會伺候人,連餵口酒都害他嗆著,想著便嘆了一口長氣。
楊艷昏沉間聽到,勉強開口問道:「什麼事情嘆氣?」
成德道:「沒什麼,只是我不會伺候人,方才害你嗆著了。」
楊艷聽他語帶歉意,便勉強微笑說道:「你原是給人伺候慣了,自然一時間手忙腳亂,你別過意不去,方才是我飲不了,不是你害我嗆著。」
成德點頭應了一聲,忽覺得楊艷手冷得過分,伸手一探,他頭臉雖燒,胸前背後卻涼,蓋著羽緞被子竟不中用,正想起身多拿一床被子,卻見宜晴一臉慌張進來嚷道:「爺!爺果然在這兒!快回府去罷,再不回去,老爺可要把阿哈給剮了!」
成德見宜晴大老遠過來,不免錯愕,又聽他說得嚴重,便道:「有話好說,什麼事能剮了你?」
宜晴道:「今日老爺讓大汗放了假,在府裡待著,不巧便在曹爺離開時遇上了。」
成德一驚,心想,這下子阿瑪知道子清在我那兒過夜,我卻不在府中,追問起來,子清不能扯謊,大約只能推說酒醉,不知我上哪兒去,可阿瑪必能猜到我趁著解除宵禁找朋友去了,半夜不告離家,阿瑪斷不能饒,可現下子蓮病著,大夫未到,我也不能便走,思索片刻,對宜晴道:「知道了,這兒忙完我就回去。」
宜晴驚道:「方才老爺當真動怒,以為爺在外頭有甚不三不四,爺還不趕緊家去?」
成德道:「子蓮病了,李椿去請大夫還沒回來,我豈能拋下他一個人?你怕捱剮,你回去罷。」
宜晴道:「阿哈就回去了,爺沒回去,老爺一樣要把阿哈剮了。」
成德道:「剮不了你。你要不等著,要不先回去,子蓮正發燒,別吵他。」
楊艷燒得迷糊,也聽不懂他二人說滿語,卻認出宜晴聲音,便勉強開口問道:「宜晴,什麼事大老遠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