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德拿了明珠帖子,快馬趕到天安門外太醫院去找左院判潘蕙。他不曾見過此人,原想有此名字,不知何等樣雅致人,不想卻是個黑瘦矮小個子,微微有些佝僂,年過五十,留著一把花白鬍子,瞇瞇眼好似總沒睡醒,看不出身居太醫院副職。這潘蕙老於世故,見兵部滿尚書請託,不敢怠慢,只礙著身子骨單薄,騎不了快馬,便命太醫院備車一輛,並邀成德同坐,成德搖頭道:「我在前頭領路,潘大人這車跟著我,能省下一些冤枉路,早到早看病。」
他上馬領路,頂著寒風穿越京師內城,直到安定門外雨兒胡同。潘蕙下車見了成德面色,便道:「明中堂家教不同凡響,公子真正矯健身手。只是瞧公子面色,似乎略受風邪,一會兒還給我瞧瞧才是。」
成德道:「已麻煩潘大人這大老遠的來,豈敢多勞大人脈息?」
他匆匆領潘蕙入院,到了楊艷屋中,只見宜晴和李椿一道守在床前,不禁詫異道:「你為何又回這兒來?」
宜晴道:「老爺讓阿哈過來幫手,免得爺亂了陣腳,還讓阿哈帶話給楊二爺。」
成德奇道:「帶什麼話?」
宜晴道:「老爺說,請楊二爺安心養病,病好了請過府一敘,以後也可常來。楊二爺精通音律,老爺還想請楊二爺就秦少游《鵲橋仙》七夕詞度一新曲。」
成德不料明珠這樣關心,轉念一想,秦少游《鵲橋仙》七夕詞結句稱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阿瑪恐怕猜到我與子蓮交情非比尋常,特地說給我心裡明白,也好教子蓮放心,不免又是寬心又是臉紅。他斂神坐到床邊,見楊艷似乎逐漸退燒,但嘴唇泛白,手比先前更冷,便握著他手喚道:「子蓮,我阿瑪給你請了御醫,太醫院左院判潘承薰大人親自來給你診脈。」
楊艷緩緩睜眼,吃力說道:「容若,令尊幫忙,我一定很快便好,你這就家去罷。」
成德見他要抽手,連忙拉道:「你胡說什麼?阿瑪讓我過來,連宜晴一併送來幫手,豈能不見你有起色便走?」
楊艷在枕上搖頭道:「令尊幫此大忙,又已有言在先,我怎好違逆他的意思?你這就家去罷。」
成德一怔,旋即醒悟,楊艷大約誤以為明珠要他二人疏遠,忙道:「子蓮,我阿瑪沒那意思,你別錯解了,他若有此意,不出手相助便完了,又何必勞動御醫,欠下人情?」
楊艷本已為了成德婚事心病甚重,聽宜晴傳話,想明珠當朝權臣,必是責怪自己耽誤成德功課,心中更加難受,此刻又聽說明珠為此欠下人情,登時一口氣緩不過來,竟爾暈了過去。潘蕙在旁聽聲辨色,連忙上前在他玉堂、膻中穴推拿,楊艷果然醒轉,卻只對潘蕙道:「有勞大人。」復又閉眼陷入昏沉。
成德見潘蕙診脈,先診楊艷右手,沉吟半晌,又換過左手,卻總不說話,實在等得心焦,忍不住出言詢問:「潘大人,子蓮脈象如何?要緊不要?」
潘蕙又在楊艷右手搭脈,問道:「楊公子今晨才發燒?前幾日可曾發燒?」
成德道:「他先前回江寧去了,我昨夜才遇見他,不知他曾否發燒。」
潘蕙又問道:「昨夜是否發燒?」
成德回想前夜,答道:「似乎身子有些熱,可今晨發燒後,他手腳身子反而變涼。」
潘蕙道:「楊公子這是外感傷寒,所入卻不止巨陽,連陽明、少陽、太陰、少陰俱損,不是初發之證。太陽通聯風府,總督一身之陽,可楊公子右脈甚弱,病已入陰,已過傷寒之五日。」
成德讀過醫書,卻不擅醫道,只知道潘蕙所言非同小可,忙問道:「傷寒過五日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