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火焰在巨木底下囂張狂舞,村民圍著火堆成半月形,口中不停呢喃禱告著從沒聽過的語言。兩只布袋已用麻繩拉起,騰空懸掛在火堆兩側,順著麻繩往上看去,繩子穿進茂密的枝葉之中,想必是綁在某段分枝上。另外還有一根木樁立在火堆旁邊,雪瞳被綁在樁上低垂著頭,仍在昏迷中。
村長唸了一句咒語,然後向火裡灑了一把不知名的粉末,火焰上方逐漸形成一道迷你的綠色龍捲風,不斷將火焰向上翻騰,宛如連結異世界的通道。這時懸空的兩只布袋,開始有了動靜,似乎裡面的屍體活了過來,緩緩蠕動著手腳,有時會將臉貼上袋邊,擠出猙獰的五官。
隨著村民禱告聲音越來越急促激昂,綠色龍捲烈焰越加旺盛,布袋裡的東西扭動得更加激烈,幾乎就要破袋而出,樹上被震落陣陣落葉。村長再度唸咒語,同時又向火裡灑入一把粉末,頓時黃光閃現,火龍捲瞬間消逝,只留下極微弱的綠光在火堆裡搖晃,雖勉強照開周圍,卻宛如風中殘燭隨時就要熄滅。
此時村民的祝禱戛然停止,布袋內逐漸沈寂下來,晃動慢慢趨於平靜。
村長此時又向火堆裡灑出一把東西,驟然,綠光消逝,現場陷入濃稠的黑暗,暗得連半點星光也沒有。
約莫數分鐘過去,四周始終鴉雀無聲,彷彿剛剛的村民不曾存在過。
雪瞳卻在這時候悠悠轉醒,眼前是完全的黑與靜謐,她無法確認自己究竟是在哪裡,若不是綁在身上結實的繩索令她四肢感到痛楚,她幾乎要以為是在做夢,或是陷入某種幻覺。
但,誰又能保證不是呢?
她試著想要出聲,卻想起稍早前的記憶,那些詭異大笑的影子,於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她開始有一股不對勁的感覺,彷彿正赤身裸體被許多人直直盯視著。
「不要怕。」似乎不陌生的男人聲音在雪瞳耳邊出現。
「誰?」雪瞳壓低聲量問。
「先別出聲。」男人說。
縱然有再多疑問,但雪瞳此時已然無法思考,她感覺到胸口隨著呼吸急促地起伏。
「啪。」似乎是有人踩到樹枝的聲音,細微卻清晰。
一點綠色螢光逐漸明亮,就在雪桐的右前方約三公尺,一個身材高瘦的老人,微舉綠色螢光火把注視著她,仔細看正是剛剛領他們進村的村長。緊接著,細微的聲響接連響起,數十把綠色火焰悠悠點燃,頓時將周遭照得清楚可見,只是森幽的綠,映照在數十個人的臉上,份外令人悚然。他們看上去表情扭曲,似乎滿溢著怨怒,每個人全都將目光集中在雪瞳身上,好像她才是怪物,而她犯了非常可怕的事情,必須處以懲罰。
同時雪瞳也注意到,村長身邊有一個大型火堆,它竟燃燒出純黑色的火焰,然而她感覺不到一絲火焰該有的炙熱,反而是恐懼與顫寒逐漸從內心放大擴散。
獵人大叔也在人群之中,但他並沒有舉著火把。火堆上方兩只正常人大小的布袋微微晃動,其中一個布袋有一道巨大的裂口垂直被劃破開來,缺口的整齊,就像是用利刃劃開一樣,但布袋裡已然空蕩無物。
雪瞳察覺到斜後方投來一股陰冷的目光,阿翔不知何時已站立在她的斜後方。她心想他不是死了嗎?但若是真的還活著,怎麼一點傷也沒有?她注意到阿翔右手食指有咬斷的傷痕,但卻沒有流血,骨頭清楚可見。
「小姑娘,」村長開口並走向雪瞳,說:「看,妳的朋友復活了。」
雪瞳轉向阿翔,說:「學長?」
「學妹,是我。」阿翔眼神轉而溫柔起來。
「這怎麼可能...」雪瞳依舊不敢置信,「我們親眼看見你被...」她回想起林飛殺死阿翔的經過,但具體說起來,他們並沒有真正目睹整個過程,樹上發生的事情,全被濃密的樹葉給擋住了。然而想到此處,她發覺不對勁,若阿翔復活了,那林飛呢?她看見還有一個懸吊的布袋微微地蠕動著。
村長注意到雪瞳的視線,看了一眼蠕動的布袋,說:「他呀,失敗了。」
「什麼失敗了?」雪瞳問。
「一旦沒了頭,即使樹葬也不可能復活,頂多變成一團只會蠕動的怪物。」村長說完斜睨一眼獵人,獵人面無表情,看起來似乎不覺得自己轟掉林飛的頭有錯。
村長轉身向村民使了個眼色,幾個人便動了起來,朝樹上重複打出幾次手勢暗號,想必樹上還有接應配合的人。緊接著吊掛林飛的布袋開始緩緩上升。
「村長,我不懂?怎麼可能讓人死復活?」雪瞳問。
「這是只有這裡才會發生的奇蹟。」村長說:「但也代表這些復活的人,永遠不能離開這個地方。」「如果離開呢?」雪瞳問。
「妳不是看過了嗎?」村長說完看向正要沒入高聳樹冠層的布袋,說:「那個怪物。」
雪瞳說:「那為什麼你們要綁住我?」
「這裡的人,都死過一次。」村長說:「但你跟那小兄弟都還沒死,自然不能樹葬。分別把妳們綁在神樹上,是為了防止樹葬失敗後怪物殺害你們。」
雪瞳也大概猜到在場的人可能都是死而復生的人,但她還是不能理解這跟要保護她與慕天有什麼關係,於是問:「神樹?」
村長說:「小兄弟因為有受傷,把他綁在神樹本體上除了可以驅離怪物同時還有治療的功效,而妳背後的木樁雖然只是從神樹上斷落的分枝,但具有一樣的驅怪效果。」
這樣離奇的設定,放在平常雪瞳肯定要當作詐騙,但此時,她眼前就有一個被復活的阿翔,加上村長說得言詞鑿鑿,她開始有幾分相信起來。思索的過程,村長已讓村民過來幫她解開繩索,她想起昏迷前狂笑的影子,還有剛醒來時的男子聲音,不自覺看向站在村民中間的獵人大叔,正準備向村長再問些什麼,卻見獵人微微地搖頭。
雪瞳見狀便將話收了回去。
樹梢傳來陣陣窸窣聲響,幾名村民趁著繩索降了下來。
阿翔見到其中一名女子,顯得驚愕不已,說:「若晴?」
一名女子轉過身來,不敢置信地摀著嘴,說:「康翔?」
阿翔快步走到女子面前,說:「我總算找到妳了。我就知道妳一定還活著!」
「我,其實已經死了。」若晴眼神落寞。
「沒關係!我也死了!」阿翔說。
若晴聽了為之一驚,說:「難道剛剛樹葬的...就是你?」
「沒錯,」阿翔說:「我也死而復生了,僅限於這裡,但只要能找到妳,死過一次又如何?」
「可是我們永遠都出不去了。」
「那就永遠在這裡生活下去啊!」
若晴眼中閃爍淚光,說:「你不懂...」似乎還有話卻欲言又止。
「沒事的!」阿翔說完擦去若晴的淚,將她擁入懷中。
村長輕咳兩聲,說:「好了,瓊瑤就演到這吧!」接著他向村民說:「看樣子小姑娘跟小兄弟應該是沒事了,去把小兄弟帶回來吧!」
獵人聽完第一個轉身離開,轉眼間已融入樹林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