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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戴口罩是自由還是逞強?談美國人無視風險的謎之自信

2020/07/26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It’s time to Houseboating!
我們的船屋行駛在平靜無波的湖面上,我的美國同學正想要靠岸。我往前一看,岸上尖石浮木滿佈,哪有人走的路?他卻只自顧自說著:
我想不到任何理由我們不爬上去?
不需要理由,就是美國人的冒險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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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的美式休閒活動

來到加州剛開學有數不盡的社交活動,其中最熱門便屬 Houseboating。我曾在香港參加過 Boat Trip ,一群人叫了外燴上船吃飽喝足,開到無人島上游泳曬曬太陽好不開心。雖然這種野放的活動其實不受華人同學歡迎,總共只有兩三個講中文的同學參加。但有了香港遊船經驗,又想到該要多體驗美式的休閒,我還是第一時間報名。選了聽說會比較安靜的船,期待會有個悠閒美好的週末。
大錯特錯。
這是一個三天兩夜住在船上的活動,但主辦同學除了訂船跟晚上在岸邊放夜店音樂以外,完全沒有安排任何行程。唯一的活動就是泡泡湖水,但湖面遼闊而且湖水深不見底,還簽了個免責條款下水安全自負。雖然有 Speedboat 可以玩水上活動,但不僅要交接輪流還得自己開船,要是沒點技術根本玩不起來。船上只提供簡陋的墊子,入夜後湖上的冷風吹來,我單薄的睡袋根本抵不住陣陣寒意。除此之外地點離學校開車五個小時還是荒郊野外,三餐得要從自己帶來解決。主辦單位提供的唯一食糧就是給一船 12 人六箱共 144 罐啤酒。這樣的活動一人美金 $480 ,真是突破我想像極限。
OK。美式休閒活動第一課:自然・粗放・一切自理
我其實很佩服美國人,能毫不清理直接在生鏽的鐵棍上 Grill 漢堡肉。我雖然看了面有難色,但實在太餓我還是吞了... 真香。

冒險不需要理由

繼第一天晚上三百人在砂石滿地的岸邊戶外 Clubbing 根本跳不起來後,大夥兒第二天也開始百無聊賴地在開船兜風。我還在想要是這種活動在亞洲,肯定辦得風風火火,把細流安排到以五分鐘為單位,各種破冰團康大地,深怕沒有搞得賓主盡歡、盡興而歸不善罷甘休。就在此時,同船來自中西部的美國同學喊著我們靠岸吧!我才在期待終於有什麼搞頭了,沒想到沿岸一片荒蕪,根本沒有值得一探的風景,他卻自顧自地說:
想不到為什麼不爬上去?
我還在後面手腳並用的努力跟上,無視風險的美國同學們卻已經在遠方欣賞不一樣的人生風景。
天哪我才是想不到為什麼要爬吧!岸上顯然沒有給人走的路,還一路上滿佈尖石與斷木,爬上去肯定各種危險。但才跟同學認識幾週,總不能在這裡退縮了。硬著頭皮跳上岸,美國同學馬上各個健步如飛,正當我亦步亦趨苦命跟上,爬到一半手指果然給尖銳的石頭給刺傷了。美國同學看了一眼,回了一句直達我靈魂深處的詰問:
......You baby hand?
從此之後我決定認真鍛鍊肌肉... 好吧其實也沒有。但我認真開始好奇,美國人這股我行我素,不顧個人安危的心態究竟是從哪來的?

亞洲以外的世界:大城市的治安風險

在馬斯洛需求理論裡面,當人基本生活的底層需求得到滿足以後,下一階段就會求「安全」。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就算是再開放的華人父母,最低限度的要求也是——做什麼都可以,平安就好。所以說,「安全」可以說是人生在世的最高指導原則。
從這個角度來看,旅居美國大城市,完全是個不明智的選擇。在亞洲相對於歐美非,大多城市的安全都極具保障。還記得之前歐洲的同事難得來亞洲出差,想順道去廣州遊覽。我們提醒她請多加小心,畢竟當時的廣州治安不佳,搶劫頻傳。她一臉擔心地問了:
啊... 那我會不會死在那裏?
語畢,哄堂大笑。畢竟在亞洲旅遊,會客死異鄉的可能幾乎微乎其微。(感謝好友Uly補充:其實除了台灣日本,很多亞洲城市如南韓也暗藏風險,更別提東亞以外的西亞與南亞,本處是指對於台灣附近的亞洲發達城市的一般刻板印象。)然而歐美許多即使知名的城市的治安,誇張程度遠超過一般亞洲城市想像。看過入夜後的巴塞隆納、紐約哈林或巴黎 20 區,就知道地球其實是很危險的,非有必要切勿輕易在城裡夜行。
念書第二年時給下屆的新生說明會上,我們善意提醒注意安全與租屋區域,學弟自信地說:我們可以去學防身術呀!——拜託不要,遇到搶劫請務必放棄抵抗。美國擁槍合法,酒精大麻氾濫,大有可能一言不合就掏槍。即使我所在是個大學城,每個月竟然也有一到兩起的槍擊案。幾年前更有傳奇台灣博士生,為搶回筆電研究資料被搶匪開槍擊中大腿。在城市裡討生活,危機似乎就在我們身邊。
這點小意思,美國人確實完全不放在眼裡。電影「黑豹」裡,瓦甘達的王子不忍美國非裔生活在水深火熱的危險中,成日遭受生命威脅,案發地點便設定在舊金山隔壁,治安糟糕的榜上赫赫有名的奧克蘭,就這個七月才有台籍女子遇搶中彈身亡。這樣遍佈危機的城市,美國同學卻不惜通勤也要住在城裡,享受美國難得聲色犬馬的都市夜生活。我好奇一問,反而還被斜眼一把:
「我身長六呎人高馬大,別人一看還敢動我嗎?更何況,城市生活不就是這樣?」
我心中一邊碎念這著:「啊人家有槍人家有槍人家有槍...」一邊飄回台北上海東京首爾,好像自己曾經生活在不知世間疾苦的桃花源烏托邦。
從此之後,我一直在找尋為什麼美國人不在乎安全與風險?在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卻在 28 年前的一件奇聞軼事,嗅出了一些端倪。

安全並不在「自我實現」的考慮範圍

故事發生在 1992 年,主角 Christopher J. McCandless 是美國傳統的菁英份子。從名校 Emory 畢業後,還取得哈佛法學院的入學資格。但他卻決定在短暫流浪後,毅然決然捐出自己的積蓄,獨自一人前往阿拉斯加找尋自我。在酷寒之中過了幾個月採集的生活,最終因食物中毒而獨自身亡。乍聽似乎有些反社會人格、其撲朔迷離的心路歷程,卻引起當時廣泛的討論。後續報導如今甚至成為美國高中生指定必讀的課外刊物,並翻拍成著名的電影「進入荒野」,或名「阿拉斯加之死」。
Christopher 死前短暫棲身的廢棄巴士,後成為阿拉斯加著名的觀光景點。而後則因發生更多意外被強制移除。
阿拉斯加的冰天雪地之下,在他遺體被發現之前,過往路人回憶見過 Chris 的簡陋裝備,發現遠遠不夠在此地長久生存。Chris 作為有經驗的拓荒旅人,應早有概念。人們自然好奇 :他是否早就一心執意尋死?
他在出發前,確實留下了壯士斷腕的語句:「I’m now walk into the wild.」然而在他作為避寒基地的廢棄公車裡頭,卻留著他最後的求生筆記,透露著中毒後非常積極的求救意識。
「S.O.S. 我受傷了,快死了。走不出這裡,而且我只有一個人。不是開玩笑。以上帝之名,請回來救我...」
這封信看了實在難過,決定打碼起來。Chris 署名一改慣例化名而使用本名,顯示其受困的絕望與無奈。

傳統美國人的風險概念:根本不存在。

這個故事給我很大的震撼。從開始的一意孤行與最後的求助無人,我試圖解釋這兩者之間的矛盾心態:即使我們同樣害怕死亡,也許美國人在行動之前,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生命危險的威脅。
從頭來理解:「風險」本是個機率的概念,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其實就等於沒發生過。提出冷冰冰的高死亡率統計,難道這麼倒楣的就一定是我?數字就能證明風險真的存在?這種說法對比美國人自比天選之民一般爆棚的自信與單純,根本沒有勝算。
這一個世代的美國人從未被戰亂與意外威脅過生命安全。在上個世紀,世界各地連年爭戰紛亂,甚至到如今還得提心吊膽的國家相比,美國永遠是太平盛世,因而養成這一代美國人一股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出現許多匪夷所思的行為和心態。譬如在整個世界都受惠於科技的今日,還有人大聲疾呼反科學和反疫苗。在近期的肺炎肆虐時,更倡導開放不戴口罩才是自由人權。
對於華人來說,美國社會太平靜,個人太自由,造就了無法想像的部分美國人的清奇思維。Chris 出身優渥,加上有了令人稱羨的學歷和收入頗豐的工作,下一步該追求的到底是什麼?「找尋自我」似乎成了美國年輕人共同的迷惘。失去了繼續保持優秀,過著相對平凡人生的理由,他選擇實現自我的方式是走入荒野。但難道他不曾被警告過:就這麼輕裝瀟灑地走進阿拉斯加,沒多久就立地身亡的可能性有多高?也許這永遠會是未解的謎,但就我所認知的美國人,就和船上的美國同學一樣:不顧一切爬上陡峭的沿岸,只是為了「我來我見我征服」。追求純粹,不需要太多對於風險的算計與擔憂。
這是一種勇敢的表現嗎?小時候社會課說:不懼艱難達成目標是真勇敢,做給別人炫耀是假勇敢。與其說美國人明瞭一切風險得失,仍勇敢堅持理想一意孤行;不如說是直接無視風險。已經到了與有無勇氣無關,只在乎一種「實現自我」以及追尋生命中的圓滿的境界。

徒手挑戰三千英尺高的危險

美國人習慣無視風險,也造就了戶外高風險活動和極限運動大行其道,近期最有名的莫過於 Alex Honnold 在 2017 所達成的創舉:徒手攀登 3000 英尺高的優勝美地酋長岩。Alex 並不是一個浪跡天涯的亡命之徒,他有女友、有家人和朋友、從柏克萊輟學後身為攀岩專家,也早有不錯的收入。而因攀登酋長岩,在此之前已經死了不下百人,如果財富名聲是他所追求,作為世界頂尖的攀岩者,他大可不必冒險。但純粹為了挑戰人類極限,從事這樣英勇而危險的行為,不僅被拍成紀錄片 Free Solo,更備受褒獎,甚至榮獲奧斯卡最佳紀錄片。
面對生命逝去的風險,後果是我們能夠承受的嗎?Alex 這是他的天命,這也許更是個哲學的探討:畢竟是人死了,身後之事也就一了百了。但這點就與華人觀念「個人是家庭和國家民族社會的一分子,有著與生俱來的連結」,有著很大的矛盾。就弱弱問一句:「你媽知道你在這邊攀岩,有多大機會屍骨無存嗎?你忍心讓你媽以後天天以淚洗面?」
Free Solo 作為一個紀錄片,結局是早已劇透。幸好觀眾不需要害怕隨時發生膽戰心驚的時刻,只需要享受順暢一路攻頂的神蹟。
如果是透過登山攀岩挑戰自然的熱情,甘冒風險就勉強還可以讓人理解。但早在瘟疫之前,無視安全這點,就可以從糟糕的治安,被動的醫療與社會崇尚危險活動的熱門程度和死亡率而可見一斑。如果社會的文化價值像是對著青少年說:
      找尋自我橫死野外「酷」、突破極限徒手攀岩「讚」
不知華人家長看到,是否會有股擔憂:這樣我以後怎麼教小孩注重安全?反過來說,亞洲人在美國總是被認為過於保守不敢放手一博,大多選擇最低風險獲取高報酬的行業,不被認同具有美國文化中冒險的拓荒精神,正是文化差異與誤會的開端。

不戴口罩=自由至上?更可能是無視風險

疫情蔓延時,很多人很詫異許多美國人為何打死不戴口罩。從以上這個角度來看,似乎是美國社會發展的一個必然。與其說不想被看成弱雞或者追求絕對的自由,不如說是對許多美國人來說,染疫的「風險」本身就是個無法理解的概念。也許就算是開派對來比賽誰染疫比較快的人,死到臨頭時也和 Chris 一樣會後悔。但對年輕人來說,個位數字的感染率與死亡率,加上個人至上的心態,根本不能說服為何一個身強體壯的個體,需要為了群體來犧牲自己呼吸新鮮空氣的權利。並不是他們毫不關心社會上的老弱,而是這個社會的認知是:個人性命個人擔,為自己負責本來就理所當然。
說完了缺乏危機意識帶給部分美國人面對疫情的缺點,但回過來說,許多美國人的自信爆棚到無視風險,更不僅僅提升到美國在極限運動之下的群體表現。更是直接影響到各個專業、商業領域不懼失敗勇於突破的求新求變。除了領土安全不曾受到威脅,美國人在財產和基本生活品質上的保障,更是造成不需要擔心失敗的 Down Side 。如果連人身安全都可以無視危險,更何況在專業表現上的大膽突破。雖說幾十年來打破全體國民對於健康安全的觀念,很可能就是這次肺炎。但這並不影響美國人在生命得到保障以外,生活也得到保障的安全感。戴上了口罩,在專業、商業和創業上的創新並不會因此而停下來。
(更新:本文發出後發現有對於不戴口罩的文化現象,其實有更多專業的社會文化見解。本文指的是我在加州身邊那些美國本土即使受過教育,疫情剛開始時仍不信邪的人們。對於在科學權威一致認同口罩有效的今天,這些人多半早已乖乖戴上口罩。而新聞報導裡仍堅持不戴口罩是天賦人權,不自由毋寧死要衝撞制度的美國人,我覺得已經到陰謀論且不尊重科學的地步。由於身邊也沒有接觸與交談過,無法斷定是來自於信仰或是真正的美國拓荒精神。但他們是否和我們崇仰著推動科學、制度、科技進步的美國人是同一群人?我無從得知。)
無視安全風險是否因接受高等教育而有所改變?
圖為加州柏克萊大學的兄弟會於疫情期間舉行派對,而後造成 24 名學生群聚感染
Credit: CBS NEWS
以上是我對於部分美國人風險概念的理解。最後來個免責聲明:本文旨在強調環境造成的東西文化不同,並非強調種族差異或選擇優劣。美國作為移民國家,人格百百款,不可能用一個 Persona 打翻。無視風險的個性只是我在短短兩年生活裡,觀察來自美國各州的本土美國同學的想法。在小樣本上觀察與社會各項政策與措施基本吻合,提出來希望有助於了解不同文化差異。
寫了好長一篇,最後竟然要因為擔心政治不正確而補上這段,就知道身為亞洲人有多麼努力規避風險。對於選擇的風險概念,這篇其實只講了一半。下一篇繼續聊聊在財務安全與社會觀感的雙重心理保障之下,歐美與亞洲對於「失敗」的容忍態度的差別,以及無畏失敗所帶來強大的創新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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