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者突然感覺頭疼,於是緊緊地閉上了雙眼。可當他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他卻不確定其用意只是因為頭疼,抑或是不願意、不想要更多看見眼前正發生著衝擊他三觀的荒唐事情。
深深擰起的眉間使殺手俊美的臉龐透著沉重且陰鬱的憂愁,微淺的黑色陰影打在他身上,竟散發著某種夾雜不悅與困惑和無助的氣息。應該是這樣嗎?他應該看見的是這樣的景象嗎?他感到混亂,又好像頭暈,於是疑神疑鬼地以為是他在離開旅館前,隨口服下Martin為他預留的止疼藥造成上述的不適感,選擇性忽略其實手臂已經不再感到疼痛這樣一件事。
又其實他根本不應該產生類似的負面情緒。Richard不太清楚地想到。他舉起槍托底在額前。他沒有打算過來。至少來的時候壓根沒料到會碰見什麼。他站在門內,那間綁架了Martin的白色屋子,儘管殘破得水泥外牆的白色油漆都碎裂掉落,但在這一片枯黃暗棕的荒郊野外之地還是相當地顯眼、好找。他靜靜地佇立在門口,沒有刻意隱匿自己的存在,也沒有刻意降低行走時皮鞋敲在水泥地上發出的清脆響聲,他甚至不經意地弄出了點噪音,比如讓鞋底毫無必要的摩擦過地板,比如讓鞋跟更像是用踹的踩在地板,嘗試以此打斷門外那個與他不過一夜之緣卻遭受不明之冤的前室友的救援行動──至少他是這麼想,遭受不明之冤,運氣背透──但Martin無動於衷,完全沒聽到他刻意而為發出的任何聲響。
敏銳度絕非一般人的軍醫過於專注在拯救美國殺手,明明是綁架了自己的犯人,明明也應該已經曉得了自己被綁架的來龍去脈、犯人的真實身分──可能也同樣知道他與他們隸屬同行──軍醫依舊停下了腳步,伸出援手替其治療;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拋之腦後,不在乎、不在意,跪在地上,努力地抽出對方褲頭上的皮帶,像是美國殺手是軍醫什麼重要的人,無法棄之不顧、無法置之不理,一點都沒注意到他已經的折返。
Richard試著讓自己沉住氣,他也不曉得為何有點生氣。他不該懷著自己來是要拯救Martin的心態,但Martin的行徑卻使他的心底一股委屈油然而生,這讓他覺得有點崩潰。越來越多的問號逐漸塞滿他的腦子,但明明他是為了解決問號而來。不能明白,不能理解。他想。他的左腿不小心地中了一槍,藥效的發揮使傷口悶麻得疼。他理解不能Martin的決定其背後的意義。甚至有嗎?有那所謂的「意義」。他第一次懷疑Dean搜給他的資料的真實度,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判斷能力是否還如以往一般管用,冷靜、理性,沒有參雜一絲個人情感。
替換成昨天的情況,他還能說服自己那是軍醫的人格特質,儘管昨夜也算是在非正常、特殊的情形了。他們素未謀面,他可疑神秘、危險,軍醫為他療傷、包紮,並告訴他會為自己的決定承擔後果,他接受了,妥協了,然後釀成如今的局面;退個幾步來說,孤掌難鳴,他內心沒有產生太多對Martin的罪惡感,雖然這個後果似乎過於戲劇性,也只能說Martin自己也有不小的問題。
在獵頭組織的資深殺手眼中,Martin看起來甚至比「悽慘」這形容詞還更淒慘壯烈。英國白領上班族原先該是打理得乾淨整潔的白色襯衫是血跡斑斑得驚悚駭人,又是灰又是細碎枝葉的夾帶在其中。他陽光白的金色髮絲凌亂又骯髒,除了砂土的點綴外,左額似乎頗為嚴重的傷口隱約還能瞧見滲出的血液更具侵略性地佔據他的瀏海與他的眼睛、他的臉頰,細長的睫毛也全銜接著沉重的血塊,彷彿整個人曾在血水裡泡過似的。收割者同時發現他不甚靈活的手幾乎是氣急敗壞,花了許多氣力才將剛取下的皮帶用力地綁在年輕殺手的大腿根部,軍醫的雙手也是皮破血流得苦不堪言,疼痛減緩了他的速度與他的專業,他看起來可憐兮兮,無可奈何,像是他別無選擇,但明明他擁有過選擇。
好吧,等等。Richard瞇瞇眼,在心裡重重地吸氣、吐氣,試著再更沉著、抽去情感的,釐清自己原本該是順利的出境墨西哥、安穩坐在飛往休斯頓的航班上,卻此時此刻待在這個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蠻荒之地,手持一把超出預期的備用槍枝,做著違背原則的蠢事:是的,是蠢事沒錯,他現在如是認為。
實話說,他本來要走了。他本來真的要走了。儘管是天外飛來一筆的收到別的組織的殺手留下Martin被綁票、可能會喪命的恐嚇訊息,這跟他沒關係,一點也沒。他只想要明哲保身,毫無預警得自己的行蹤被他人掌握得透徹,加上他較為信任的年輕信息提供者紐西蘭人,截至目前,不曉得為何蒐不出關於他被放上別的組織的通緝網的緣由……顯然,他正處在一個非常被動的情勢裡。要不是忽然發現被人通緝,這一次在墨西哥的活兒結束後,他還有其它的計畫與打算要去處理與進行,他不在乎Martin的死活,一點都不,完全沒所謂。
在年輕時候才有的困窘,手頭上什麼資訊也沒有,他感到不快。儘管主動出擊不是什麼好主意,盡早地入住距離墨西哥最近的大陸飯店:瑞文戴爾(Rivendell),以求自保才是上上策──他不會坐以待斃,至少他的實力也允許他不用坐以待斃。所以接受可笑陷阱的邀請函,來到兩名美國殺手在紙條上寫下的地址的這個考量,不是完全排除在他的腦子之外。
再者,世界上有很多人因他而死,無論是他親自下手的、或不是他親自下手的,他數不來,也沒打算去數。是否Martin會成為那很多人當中的一員,他從來不特別費勁去思考。
然後他發現他正下意識在遊說自己不要去在意Martin救人的行動,立刻喝止要放飛自我的思考。不可能,他無所謂的是Martin的小命,但Martin的舉動讓他的觀念崩毀,他怎麼能不去在意?是有不求回報、只願付出的人類存活於世,都算是少數人群了。社會上自以為的利他行為,實際是包裝過的利己主義。善意的舉動獲得他人的正向回饋──答謝或感激等等──人的大腦突變出因獲得感謝而產生的愉悅感;愉悅感並非是幫助他人而得,而是他人對於被施予援手之後報答的善意反應所有。
沒有人喜歡熱臉貼冷屁股,只有即使這樣仍舊選擇繼續幫助他人,那才叫做真正的利他行為。
但這世上不可能有這種人。在Richard的認知中,絕不可能。做有投資報酬率的工才是整個社會能平衡運作的動力齒輪,甚至是人際關係,親情、友情、愛情──Martin就像是異類一樣,在他的認知裡格格不入,讓他覺得不可理喻,覺得莫名其妙,他幾乎介懷得就要直接開槍秒掉軍醫手下的那個年輕人,並衝到Martin‧Freeman鼻前,扯著對方的衣領,大聲質問其腦子到底是哪裡出了什麼毛病。
為什麼要救他?為什麼要救他?這沒道理、這不應該、這不正常。收割者滿腦子打轉著想從大腦任一個還沒被自己發覺的邊邊角落去知悉軍醫的動機、理由,他的狀態被無法處理的一頭霧水弄得越來越是低落,但他提到過了,他甚至不該有類似的心緒抱持才是。他最要緊做的事是一槍崩掉軍醫,讓這困擾就此打住,不必探索得更深、不用明瞭得更清楚,一如他決定前來的另一個盤算:Martin死了,就死了;Martin還活著,就殺了。
他的手在發抖,握著槍的那隻手打顫著無法施力,連好好扣下板機都做不到。他動搖了,很徹底,他不懂、很不懂,為何他會被如此嚴重地干擾?他不真的想要Martin死。可能他心中還存有好的良知、好的人性那一面?他在渴求什麼?Richard這樣問自己。他在渴望什麼?也許是因為他活過大半輩子,也不曾遇過像Martin這樣的人;也許是因為他活過大半輩子,也不曾被類似Martin這樣的態度對待過。軍醫那雙猶如大海一般深沉的藍綠色眼睛,明明是看著躺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美國殺手,其專心一意的火苗,炙熱又深刻地烙在Richard的心上。
他渴望受到同樣的關注?渴望受到同樣的對待?
不對。他不需要任何人,他不用任何人。
他向前跨步,直直地朝Martin走去。殺了Martin,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他不想再另闢他徑。他們的相遇就是一場插曲、一場上帝也許喝懵了,隨意一個彈指降下的笑話,不會、也不可能再有第二場。
為什麼Martin會被殺手相中、被抓住,這可以跟宇宙如何誕生一樣的全當無解之謎。他介意得要命的是──
「放下手機,Martin。」
Martin愣一愣,接著倒抽一口氣,在認出這嗓音的所屬者之後。他的心臟為那第三人的真實身分漏跳了好幾拍,他一動不動,被石化在原地,一秒過後他打起冷顫,無法停止自己。他的瞳孔驚慌失措地震顫著,他的腦子一片空白,抓著手機的手差點握不緊。他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接下來該怎麼辦。這不是第一次,這多熟悉,距離踏入冥界最近的一刻,咫尺之間,靈魂的收割者手持閃爍著冷光的鐮刀鋒利得直抵著他的心窩與他的咽喉,每一次的眨眼都能聽到祂的笑聲,祂毫不掩飾的愉快心境。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軍醫艱難地吞吞口水。他備受震撼,他震驚不已。他要怎麼說服自己,此刻發生的事是真切實際的?他要怎麼去想、怎麼去解釋,才能讓他人相信,他們是毫無關係的?在他們注定相遇的夜晚,上帝已經將他們的命運糾纏在一起,就像兩團毛線互相攪和在一塊,亂了套後再釐不出源頭。這一定是個天大的玩笑,一個比在西元前、古希臘時期要印證地球是圓的更叫人不敢置信的,卻在詭異的巧合下形成了理所當然的荒唐故事:對方沒來,他將性命殞落;對方來了,真相和誤會就是剪不斷、理還亂。
無論是哪一個,對他們來說都是一場災難,本來就無可避免,本來就無處脫逃。
他屏住呼吸,心悸令他不得不大口喘氣,但他不願意使他的肺與他的心臟如願。直到他感覺整個胸腔痛苦得像是要由內向外炸裂開來,他才如大夢初醒一般,又是恐慌又是錯愕,很緩慢地抬眼望去,他額前落下的血滑進他的眼睛,他不敢閉眼,他的視野模糊不清,也不確定是血還是汗、是沙塵還是眼淚導致。記憶中他的前室友、他們本該只有一面之緣──Richard‧Armitage,讓這一切徹底變得荒謬、讓他陷入可笑危機的罪魁禍首,活生生、真真切切的,站在他面前,高舉著槍,直指他的腦門。
他以為他要昏倒了,萬幸的是他的精神堅韌到最終他只是頭暈目眩,鑒於對方挑戰了他的人生價值觀,還有像順其自然地要脅著他的性命。
Richard身披一件完美霸氣的漆黑大風衣,托襯著他修長高挑的身材,訓練鍛造出的精壯體格與訂製得服貼又修身、恰到好處的緊實黑色西裝,像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最上等戰衣。微弱的風吹拂著殺手風衣柔滑的下襬,飄盪著在空中划出的美麗弧度與高度是相當地瀟灑帥氣,俊俏的深邃五官鑲嵌一雙璀璨好看的湛藍瞳眸透出冷血、兇猛的殺意,混雜深深不解的困頓與疑惑,它們比藍寶石還具有吸引力,耀眼奪目,使殺手看起來不可一世、盛氣凌人,宛如立於高嶺俯視眾生的絕美孤狼,危險又致命,造物者最費心呵護、創造的藝術產物,使人目不轉睛,欲要沉醉淪陷。
Richard手中的武器穩穩地對準Martin的臉,一瞬間Martin錯覺地以為Richard的手在顫抖。為什麼會來?為什麼要來?Martin大氣不敢喘一口。收割者的四周散發出凌厲的暴戾氣息,沒有交涉、無須談判的不容置疑,那把橫阻在他們之間的小槍刻畫了立場不同的巨大橫溝,誰也無法靠一己之力橫跨過去。冷漠冷酷的面孔、毫不猶豫的威脅和嚇阻,無情、無意、無義,英國軍醫相信了,相信Richard真的是一名殺手,一名雙手沾染鮮血、掠奪他人性命的,與他十年前的舊職業完全背道而馳的存在。
Martin渾身痛得厲害,但他沒有放鬆神經的緊盯Richard的一舉一動。在前不久響槍徹雲霄的二對一對決,老練戰勝人數差距,Richard看起來毫髮無傷,說明身手極為厲害──反正比倒在黃土中動彈不得的兩個年輕美國人優秀得多;他和一個連續殺人犯一起相安無事的睡了一晚,他不想告訴任何人,他只想崩潰地仰天大笑。他大概永遠也無法從第三人是Richard‧Armitage的這件事中清醒過來。太滑稽、太荒誕;太過戲劇性,太過不可理喻。
好不容易尋回了自己的靈魂,軍醫當機立斷地扔開手機,半舉雙手,試著做出昨天的示好舉動。又有誰能保證他的前室友是來救他,而不是來滅他口的?他口乾舌燥,發出的聲音沙啞又可悲,「Richard,拜託,聽我說──」
「閉嘴。」
Martin縮了縮肩膀,肩胛骨傳來椎心的痛楚使他咬緊下唇。
Richard打斷Martin的開口,他的語調聽不出一點點的慍火,不帶一絲情緒,也毫無夾帶兇惡在字句其中,卻讓Martin的身體剎那間從腳底冷到頭頂,恆溫的血液立馬被降溫,身邊的空氣被抽得一乾二淨,冷冽難受又無法呼吸。彷若昨晚表現隨和、親切,待人有些笨拙得和善的Richard‧Armitage,是一個虛無的、臨時被捏造出來的人格,那樣甚至還彆扭地試著邀請他睡同一張床的和藹,壓根不曾誕生於世過。全是假的、全不是真的,不論是眼前舉槍的那個男人,或是他被抓來的理由,他們有過的和平相處、他們現在的劍拔弩張;Richard前來的原因,他生存於世的可能命定──被否定了,一點都不剩的,被否定掉了。
Martin心臟抽痛難過。「Richard‧Armitage」這個名字,也變得沒有半點真實性。
收割者扔掉握在手裡的東西,它們應聲落到了地上,發出摔落的聲響,軍醫定睛一瞧,是先前死勒著他的手不放的血跡麻繩,和不知從哪裡被收割者找著的他以為早被當作垃圾而遺棄的公事包。殺人不眨眼的他的前室友費了心思與時間搜找他的東西,其用意是什麼?Martin再度把視線黏回Richard臉上,他看見Richard瞇起眼簾,忽然一步、一步的靠近他和派克,到了相離四公尺左右的位置後又站定。手槍沒有放下,脅迫仍然存有,對方可以比彈指更快的時間結束他Martin‧Freeman短暫又可悲的一生,黑得看不見底的槍孔宛如的地獄的大門,多少次的出現在他面前,又多少次的送出比半秒更快的邀請函強迫他接收?他從沒忘記在戰場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那刻骨銘心的痛與傷痕融進他的靈魂、他的血與他的骨肉,那就是一個監牢,再優秀的逃獄者也尋思不到出路的縲紲,Richard帶他重返往事,重返那腥風血雨的血煉之獄。
他們相距的距離,Martin可以看見Richard面無表情的臉像表面和著冰霜,而Richard可以看見Martin的碧藍眼睛閃耀著某種他形容不來的火焰,像是希望,像是抵死不從、寧死不屈。
英國前軍醫搖搖欲墜在懸崖邊緣,挪動任何一小小的步伐都讓邊緣的岩石碎裂、滾落,更多、更多的侵蝕著他僅能佇立的小小面積。他多想賞自己一巴掌。他該擔心自己的性命不保,可惜舊習難改,他擺脫不了枷鎖的禁錮,他注意到Richard的左腿在挪移時,反射性迴避疼痛的不自然擺晃。不錯,他的前室友又受傷了,但老幹的殺手在隱匿這件事。
「回答我的問題,醫生,」過了不曉得多久,Richard終於重新開了口,他低沉的聲線透著壓迫,目光來回瞅著Martin和派克,似是想光用看的就找到他欲求的答案。他的手似乎一點也不知痠楚,穩若泰山地\聞風未動。
當然,覆於板機上的手指也是。「務必三思你開口說出的每一句話,Martin。」
Martin抿著嘴,順從地微弱點頭,Richard垂垂眼眸,他的手沾著麻繩上Martin的血,他將它揉進手心中,下定決心。
「你和他們,Martin,你們是一夥的嗎?」
「不是。」Martin冷靜地回應,他猜不透Richard究竟是想放他一馬,還是想殺他永絕後患。冷汗直流,他多想把焦點更多的放在Richard身上,好比發癢的皮膚卻得忍住不去抓撓,他咬緊牙關,千辛萬苦地阻撓自己去瞥一眼派克的狀態。男孩恐怕是不行了,他的耳朵再捕捉到的聲音是美國殺手自喉嚨發出的嘎嘎聲響,沉重的吸吐氣和間隔過長的下一次換氣。
「我不認識他們,我是被他們抓來當人質的。當……」他覺得古怪地沉默了一下,吞吞吐吐地繼續回道:「當作威脅你現身的籌碼。」
「所以你們不是一夥的。」
「是的。我們不是。」軍醫說,「Richard,我……」
「那麼,」收割者不理會Martin持續的辯駁,他沒有忍住,他再問出口的嗓子更是低沉、就像某種低頻的旋律悶鳴著在喉嚨裡痛苦的打轉,脫口而出讓人聽不清楚字句與音節、卻無法忽略其中所充滿的迷惑:「為什麼要救他?」
「你說為什麼──」
「我不明白,Martin。他們綁架了你,傷害了你,既然你已經自由了,你應該要逃跑,不是回來這裡……」
Martin愣住了,一時沒回神。短暫地低頭看了一眼派克,啊,他才正式醒悟。都是詛咒惹的禍,都是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的錯,他正不顧一切救助的傢伙,是Richard的敵人,同時也是他的敵人;重獲自由後,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是迅速逃跑、頭也不回。哪個腦子有病的傢伙還會回頭給綁架的壞人療傷救命?他不知死活的做著天地不容的事情,卻一點也沒覺得異常。
他身前派克棕黃色的雙目早已失焦、空洞且無神,但依舊望著他的方向好似也在取笑他的矛盾不自覺,他的愚蠢與衝動。
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Martin感到不可思議,他和Richard又因著不知名的默契,為了彼此的行徑在相互衝撞著對方的認知與三觀。
Richard接著繼續說:「還是,這是一場你跟他們一起演的一齣戲?你同他們確實是合作關係嗎?」
「我還想說其實我是個同性戀……」他細聲碎念道。
「回答我,Martin,否則連你一起解決。」
「你想留我活口嗎,Richard?」
靈魂像是被抽掉了。軍醫覺得胸口跟腦袋都疲倦得有股衝動要放棄運作,成為夾心餅乾令他感到很不是滋味。難道作殺手首先應具備的技能叫做腦洞嗎?頭昏腦脹的感受越發強烈、嚴重,胸腔於是迸發出了屈辱與憤怒的負面心情,他想揍Richard一拳,非常想,夾帶他先前預想的掐喉,他全都想做。
撒旦的代理人睜大眼睛,看著Martin齜牙咧嘴得像是被觸碰到逆麟、像是被冒犯的,劇烈恨忿猛然傾洩而出,像一顆手榴拔開插銷的霎那間炸裂、轟掃周遭的全部。Martin一字一句從牙縫擠出來的力道與狠勁又宛如用手指把前臂的皮膚拗出瘀青,或是用指甲摳掉一層皮、露出底下真皮層部位,那樣又痛又不留情。
不管是這一個殺手,還是那一個殺手,都是腦子不靈光的生物。
「Richa……Richard?殺手先生?收割者?我應該怎麼稱呼你才對呢,先生?你告訴我的名字,是你的真名嗎?還是說,用例如像「親愛的」、「我的愛」這樣的字眼,對於闡明咱倆的關係會更為恰當和貼切?」
狗急了會跳牆,小動物被逼緊了也是會不甘示弱地反咬敵人一口。Martin‧Freeman在Richard預料之外的下秒一睜眼,青綠色的眼珠子是惡狠狠地瞪緊對方,充滿怨念、冤屈,瞋目切齒的,窩火。
他還能怎麼樣?Martin氣急敗壞地想到。這全部都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他的忍耐到底也是有極限的。他看著Richard微呆愣的表情,一點也不佩服自己的有勇無謀。夠了,都夠了,他的結局該是如何都不重要了,現在他只想把所有疑惑全部填上答案,至少讓他身世清白的去到另一個世界,不要在這世界被貼著同性戀的標籤。這只是個小心願,拜託。
Martin氣到眼白泛紅,「不錯,我是做了挺讓人容易誤解的事情,好吧、就當作這是我的報應,我就認了、不歸咎給你了。但是,說真的,先生,我還沒想怪你讓我這麼倒楣的遇上綁票,順道是搞砸了我今天的工作──你倒先有被害妄想的以為我跟他們一塊聯手搞你?」他指著Richard的鼻子大叫,「讓我告訴你,對我來說,你和這兩個年輕小混帳有什麼差別?弄得我兩邊不是人,連異性戀都當不成!你他媽怎麼不說我是別的人派來要來看你們鷸蚌相爭、我漁翁得利的第三者?啊?說啊!」
Richard一頭霧水,尤其是軍醫口中所謂「親愛的」。闡明他倆的關係?他們難道被什麼人事物誤會了?退一百步來說,他壓根不覺得自己的質疑有哪部分不對。救人也要看狀況、分場合和情勢,真正不對勁的是軍醫本人。這難道還是某種精神疾病嗎?隨處看見受傷的人,不論如何就是要出手相救。「你也說了你是一個受害者,那你應該做的是離開這裡,不是試著要救那個男人,那個想殺了你的傢伙。」
「我曾經跟你說過,可能你已經忘記了,先生,我的一日前室友。我可以不厭其煩的再與你說一次:『我從來不需要跟你交代些什麼,我的行為我會自己承擔後果,犯不著還輪不是我的誰來評斷我的所作所為』;聽清楚了,Richard,給我好好聽清楚!」Martin慍火的說:「我是被他們當作你的愛人,才被綁架到這個地方,別說得像是你才是整件事中唯一的受害者。」
Richard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TBC.
到這邊就是進入正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