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俾利喇街的市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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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個小時里,Mandy將自己完全暴露在邱灝雯面前,竟緊張起來,這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釋然。
此時,邱灝雯眼前的Mandy是那個在陸軍俱樂部裡漫談的女人,她沒有工作,沒有身份,她不是一個符號,而像是一個身上背負了很多經歷的人,她並沒有選擇將這些經歷壓抑於心,相反,她要傾訴,抑或是有另外的一種力量讓她能夠邁出這一步。
「謝謝你這樣信任我。但是,你為什麼這樣篤定地選擇我呢?是什麼讓你這麼確信?」邱灝雯還是忍不住發問。
「之前我告訴了你,當我走進『紅伶』的一剎那,看著侍者期待我的眼神,跟在他身後,看他把那兩扇精雕細琢的紅木門推開的瞬間彷彿看到了滿屋站著的男人,張張面孔交融著陌生與熟悉,像是腦海裡飄出來的海市蜃樓。我向前走,似在他們群體中穿行,於我而言,涼意滿滿,自己成了雨林中穿梭的獨木舟。我覺得那好像是一個幻覺,是我將自己置身於一場電影里,一部關於爵士時代的上海大製作,我穿著與冬天相配的貂裘,可是你知道嗎,我的眼前還出現了你的輪廓——不知為什麼,居然是你!你相信冥冥中的這種力量麼?在澳門,誰都會或多或少地接觸堪輿學這些東西。我是真的相信,那一瞬間,我看到你、想到你絕對不是偶然的。後來,從『紅伶』中逃出來的時候,我更確信,甚至一遍遍地聽到,就是今天,今天!我應該讓你聽到我的聲音。」
這一刻,邱灝雯呆住了。她從來沒有崇尚過堪輿學,但是,堪輿學已經滲透在澳門生活的方方面面了,也因此,邱灝雯對堪輿學沒有了解卻也多少還是有一些敬意。她想起了掛在車里的驅鬼幅,在密閉的空間里搖晃,彷彿在過去與未來之間抉擇著。而Mandy跟她描述的在「紅伶」中的幻覺,為什麼竟與高霓「前世」中那個披著白裘衣的女人神奇地吻合。

有時候,生活中總是有這樣讓人背後津生冷汗的時刻——是巧合還是安排,誰也說不清楚,千秋萬代,依舊在為解釋這樣的巧合努力著,掙扎著。理性的那個邱灝雯總是傾向於「是巧合」這樣的答案,因為從數學的角度來看,「巧合」的概率比所有「非巧合事件」的概率總和要少得多;然而,感性的邱灝雯更傾向於「冥冥之中」的說法,畢竟,這種製造出的、不可知的神秘感讓她熱血沸騰;畢竟,這種神秘的力量和背後埋藏著的陰謀讓邱灝雯的故事有了種種不同的結局;畢竟,這將她之前的疑惑和那一次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完全聯繫了起來。
「你覺得我怎麼樣?」Mandy的一句話將邱灝雯從思緒中拽了出來。
「妳很特別。在講座中見到妳的時候,我以為妳跟我在書中讀到的、或者電影上看到的那些刻板印象差不多,只是為了保護身份不要暴露,所以在講座上,你裝扮成了嘻哈音樂發燒友的樣子,還對外宣稱你是「麥女士」;其實,你也是被媽媽桑控制的受害者之一,不工作的時候就只能待在「姐妹」四人擠住的簡易公寓中,辛苦掙來的錢除了要給媽媽桑抽成,還要寄給自己遠方的孩子,可……」
「可是,你沒想到,我不但有自己的公寓,而且還有選擇客人的自由,更何況,我的公寓看起來還不錯!」Mandy打斷了邱灝雯,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桌上的MacBook。
邱灝雯驚訝地點了點頭,這恰恰是她對Mandy的想法。
「不過我的確有一個孩子。」
邱灝雯眼睛瞪得很大,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有一個孩子?你每個月給她寄錢?」想法之一被證實了,卻留下串串疑問,「你的孩子多大,在哪裡?男孩還是女孩?你今年……?」
Mandy低下頭,任額前的捲髮低垂至眼瞼,「我其實已經五十二了。」
「哇。」邱灝雯從來沒有想過Mandy已經到了這樣的歲數,更是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只默默地想著,那Mandy的孩子是否會跟自己是相似的年紀。
邱灝雯一向不喜歡跟別人寒暄孩子的事情,但是此時Mandy拋出的信息卻像是附了磁力,吸引著Mandy;其實,Mandy也從未向任何人提過她有孩子這一事實,要不是今天驚魂未定時下決心要向邱灝雯傾訴,或許她依舊會像任何一個母親那樣,默默地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心裡記掛,並熱忱地希冀著有一天能夠找到她。因此,Mandy猶豫了。話題本身不應該被扯到她孩子身上的,說多了總容易出錯,於是,Mandy按捺住了自己內心的渴望,硬生生地岔開了話題。其實,她早已習慣了煎熬。

賴韻尼的煎熬從十五歲就開始了。有時候,美麗的女人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從何時起擁有美貌的,這是上天的恩賜,同時也是一頂極沈重的冠冕。於此,賴韻尼更喜歡用「特別」這個詞來形容,因為承認或者面對自己日漸完美的容顏似乎是每個少女生命期中一種不可逆轉的自我發現,有一段時間,她甚至專門避開家裡所有的鏡子。她的青春期尷尬地處在了一個最不需要她有自我意識的時代,隨著身體的日漸成熟,她依舊倔強地否認著自己的面龐,毫不留情地把他人善意的贊美和艷羨的目光當作讓自己「抱頭鼠竄」的大棒。是什麼這樣鉗制著她?賴韻尼偶爾會想,生活在現今社會里的少女們太幸福了,她們在進入青春期的一剎那就已經在鏡子或者自拍鏡頭前宣告自己的成熟,每一條曲線都被贊美,更重要的是被她們自己認可,驕傲地將這些曲線與渾圓呈現在大眾面前,獲得大眾對她們成長的稱贊。這是何等的福氣!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的村莊生活就是天壤之別了。賴韻尼到現在都還有這樣的習慣,穿什麼衣服配什麼鞋子,這一切都先在腦海中預演好,等真正把衣服穿上身了,僅在鏡子前照一下,就匆匆離開,絕不再換第二套,更生怕有任何一個聲音來戲謔她過度注意自己的外表 。她從來沒有問過自己,對鏡中的那個人是否滿意,鏡中的那個人似乎跟自己毫無關係,滿意不滿意也並不重要。她就是如此長年累月地生活在這種撕裂裡,很少想到,鏡中的影正是那個自己不願直面的、美麗的投射。
賴韻尼的父母並不是地道的廣東人,他們是軍人,參加過革命,後來隨著部隊行進的方向留在了村子里,算是村子裡「空降而來」的文化人。這一點從她的名字中也可以看出來——韻尼。她父母為了她的名字,幾番爭論,那些爭論也總是在賴韻尼之後的人生選擇中頻頻出現,好似她腦中不同的聲音。遠到而來的父母,雖然生活在這個南方的小村莊,生活平靜、閒適,但一如韻尼,父母也自始至終都在格格不入中煎熬著。他們的獨女,自然也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背負了雙倍的期望,同時也標誌著父母傷悲的青春宣告結束,他們有了甜蜜的束縛。賴韻尼一直覺得,如果沒有她,她的父母可能早就決定離開村莊,避世竹林。所以,這種束縛就好像可以在天空翱翔的飛鳥與井底之蛙的差別,也如同自由飄散的白雲和地上的污濁泥水,是「夏蟲不可語冰」的隔閡,是「雲泥之別」。「雲泥」太直白,就改成了「韻妮」。可是,母親不同意「妮」字的女字旁,說這樣硬生生地在名字中加入了一個過度強調女性的符號反而不好,一定要去掉。無奈之下,父母就「韻尼」二字打成了一致意見,一有「韻致」,二有中立的美,看到「尼」字,或多或少會聯想到梵音所述的女性,修行、修心。原來,父母的遁世之心在這裡。後來發生的事情才讓賴韻尼漸漸意識到母親當年的「錯誤」,去掉「女」字的「妮」,就只剩下插在屍體上的一把匕首了,也是這樣,她才漸漸相信有些事情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
當身邊的同齡人都是「秀」、「娥」之類的名字時,韻尼怎能不鶴立雞群?那時候,除了她的美貌,連與自我意識連結最緊密的「名字」都被她和身邊無知的少年們一把推入了虛無,那種孤獨,現在看來是沒有靈魂的青春。何止青春,她,其實一直都沒有過靈魂。
直到父母給她訂下了親事,賴韻尼才覺得自己跟身邊的朋友徹底融為了一體,因為,她們都一樣無法決定自己的婚事,同時,也並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對於沒有靈魂的人們,婚姻從來都不是建立在愛情之上的。

賴韻尼再次有這樣清楚的自我意識時,她正領著剛會走路的女兒站在俾利喇街市牢門外。她和女兒靜靜地站在街邊,她的身體稍微向女兒的方向傾斜著,女兒的手艱難地勾著她的指尖,似觸非觸,那時候,她並沒有想到,這種似觸非觸的感覺會從指尖延伸到各處,最終延伸到她的生命中。
俾利喇街的市牢門楣上刻著1912的字樣,是葡國人建的。鋸齒狀的女兒牆總能令人想起蜿蜒在中國北方崇山峻嶺上的長城,同樣的「牆」,同樣的功用,千百年來,古今中外,何其相似。在市內設立監獄也從來不是葡國人的發明。1912年的時候,俾利喇街還是人煙稀少的城郭外,所以葡國人才在那裡建起了這座看上去牢不可破、如歐式城堡一般方方正正的監獄。或許他們中誰也沒有想到半個世紀之後,這裡早已大廈林立,將市牢團團圍住。市牢的四角築有角樓,樓上有葡國士兵把守,與彼時的兵房遙相望之。這條線的中點處恰好經過鏡湖醫院,老市民會告訴你——它一直掌握著生死。
賴韻尼和女兒就這麼靜默地站著,看著俾利喇街對面的市牢。八十年代的市牢已經湮沒在周遭嘈雜的道路和鱗次櫛比的高樓里了,只有站在街邊,平視著市牢,才能真正感覺到它的存在是多麼堅實,再多的高樓也沒法打破它穩如磐石的懲罰。
她聽到了爽利的金屬碰撞聲。市牢打開,兩個警察走了出來。賴韻尼抬頭,看到其中的一個人手舉一把黑傘,但是天並沒有下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女兒的小手捏得更緊。是警署通知她來的,通知是秘密的,沒有其他人知道。另一個警察手中端著一個非常小的白色香座,上面插著焚了半截的香。韻尼看不到香的數量,但是她看得到從香燒紅的頂端冒出的裊裊青煙,青煙彎著向上攀爬,碰觸到那把撐開的黑傘就緩慢地向稍下方聚攏。不斷地有青煙冒起,觸碰到黑傘後,聚積在傘骨周圍,裊裊一片,隨著兩個警察緩慢的步伐行進而顯得更像是一朵雲,一朵想要飛上天的雲,只是黑傘撐開後的弧度太大,讓那片小小的雲一直在低處盤旋,偶爾偷偷地瞥她一眼。
她從未想到,澳門市牢的首例「送鬼」竟然可以跟她扯上關係。直到那兩個警察走到她面前,默默地將鏡湖醫院停屍房的字據放在她手裡時,賴韻尼才怔了一下,把紙條捏在那只沒有被女兒佔據的手裡。這張紙條帶著賴韻尼來到了鏡湖醫院。
決定火葬,原因是她恨不得燒掉市牢、燒掉整座城市;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是Carmen,她也想要自由,卡門為了自由可以燒毀一座城市,她不是籠中的鳥兒,而是奔跑的野馬,而韻尼呢,為了自由,只能燒掉丈夫的屍體。澳門有多少Carmen?她從未想過,自由也可以有雲泥之別。
女兒跟著一路從市牢走向鏡湖醫院都沒有作聲,她不知道女兒究竟能懂多少,如果她真能知曉,是天注定,可是韻尼從一開始就決定把女兒排除在整個事件之外。不僅是女兒,韻尼也決定將自己排除在外,她選擇不去看丈夫最後一眼,進出鏡湖醫院的整個過程持續了大概不到十分鐘,她默默祈求著,最好不要有任何一個人知道,包括女兒。
韻尼帶著女兒從鏡湖醫院出來就一直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陸軍俱樂部。她看著那一塊塊壘起來的粉磚與女兒一般高低,聽著裡面傳來的朗朗笑聲,忽然覺得肩上輕飄飄的,剛才沈重壓抑到極致的悲愴居然被那些浪蕩的笑聲帶著,長了翅膀一樣一聲聲地飛走了。「看著」那些帶著自己憂愁飛走的笑聲飄在半空,如青煙一般盤旋,忽而,韻尼聽到窗縫中擠出了一個名字,不知是誰在喊一個女人,她的名字不是象徵自由的Carmen,而是「Mandy!Mandy」……重復著,一直重復著……她也重復著回頭看,不是窗邊而是她和女兒的身後,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盯著她和女兒。韻尼記住了「Mandy」這個名字,也記住了自己背後的那雙眼睛。
後來,在準備離開澳門的那段日子里,她自己經常一個人回來「重訪」這條路線,從俾利喇街到鏡湖醫院再到陸軍俱樂部,每一次,都聽到那些能帶著她愁緒飛起的笑聲,漸漸地,她覺得自己就是Mandy,這個世界不再有韻尼了。

其實,從她幾年前嫁人的那一刻起,韻尼就已經死了大半。
她從來沒見過的丈夫是父母選的。她無從考證父母的依據是什麼,只相信父母是為了保護她。但是村裡早已經把貌美到讓所有年輕女孩嫉妒的韻尼的婚事作為三個月的飯後談資,嚼爛了又吐出來。眾口鑠金不論是怎樣地一石激起千層浪,最後那一圈漣漪總是落在韻尼父母豐厚的彩禮上。那是非常多、非常可觀的數目,多到可以讓她的父母閉上嘴巴,甚至,閉上眼睛,因為他們確信,這個數目能讓他們的女兒過上舒適的日子。
韻尼並沒有多麼舒服。婚禮的當晚,她見到了自己的丈夫、公公和婆婆。所有人看到她都眉開眼笑的,她也是從那時開始熟悉另外一種自上而下的眼神打量,這種打量從未給她帶來任何自我意識,只是跟鏡子一樣讓她避之不及。
自然,丈夫的家庭非常富裕,他們往上數幾輩都能夠打開糧倉賑濟方圓二十里以內的村莊。早有人說韻尼會嫁到這個家庭裡,熬幾年之後成為最有權勢的少奶奶。韻尼卻不以為然,她當兵的父母怎麼會滿足於讓她嫁入這樣的家庭呢?良田千畝、錦衣玉食從來都不是軍人的理想!不過,韻尼始料未及的是,正是踩在錦衣玉食和這千畝良田基礎之上,她才能夠顫顫巍巍摘到天上閃爍的星辰,夠到那遙不可及的自由。這應該是她父母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的「雲泥之別」。
剛結婚的那段時間里,韻尼的生活還算是美好,因為公婆跟自己的父母一樣,享受著村裡人的艷羨,走路也抬頭挺胸,像極了護著小鵝的媽媽。丈夫的形象卻停留在新婚之夜。韻尼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地觀察過一個男人,更何況是第一次見面的男人,她也從未見過男人的裸體。她記得自己心中的那種詫異,似乎和厭惡鏡子的曾經有著某種關聯;看著眼前那個赤身裸體的「丈夫」,她不敢相信從來沒有任何人告訴過她,男人與女人是如此不同,不同到像她照鏡子時感受到的那種痛,那種與身邊人格格不入的痛楚。她光溜溜的丈夫卻沒有碰她,只是表示他在遵守一種儀式,與其說「遵守」,不如說服從他父母為他作出的選擇。這個婚姻,同樣也不是他的選擇。
跟韻尼一樣,韻尼的丈夫也並沒有辦法選擇,因為如果他可以選擇,他真正想看到的是自己對面站著的一個跟自己身體並無太大差異的「自己」。他從來沒有想過要一個女人站在他的對面,從小到大,他唯一能夠公開在家裡做的事情就是照鏡子,一小時一小時地照鏡子,照到他父母向他發誓,一定給他找一個村裡最漂亮的姑娘,滿足他,可是誰也不知道他在鏡中看到的,從來都是站在鏡子外面的那個男人。
不過韻尼依舊能夠感到幸運,因為她得到了丈夫的理解。丈夫從來沒有勉強她做過任何不願意的事情。在這個殷實的家裡,她可以去村裡看最好的粵劇,聽最有意思的粵語流行歌曲,她成了丈夫最好的朋友。丈夫受過良好的教育,給她講很多外面世界的故事,那些對於她來說都是很遙遠的故事,在香港、澳門,在電視里。丈夫喜歡文學,《卡門》就是丈夫講給韻尼聽的。這個故事的魔力就是,卡門能讓任何一個聽完故事的人對她著迷,朝思暮想她穿著紅裙子的曼妙身姿。是丈夫教會了韻尼,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愛情,而愛情是跟肉體相連的,它需要人們不顧一切地去追尋;這個世界上的愛情本該是自由的,除了肉體與心靈,它自由到不應該與其他任何事情有瓜葛;為了這些,卡門可以燒毀一座城市,她應該不朽。然而,這樣的討論每每會以丈夫的沮喪而結束,即便有韻尼的鼓勵,丈夫依舊覺得這個婚姻是他愚蠢的順從才造成的悲劇。但是,鼓勵還是湊效的,他慢慢開始尋找屬於他自己的自由,屬於他自己的那個人了。
同樣,不久之後的韻尼也碰到了屬於她的那個人。
當我們碰到屬於自己的那個人時,就算之前有過的自我意識也會像是被附身的鬼吸掉一般蕩然無存。這種感覺聽起來可怕,卻甘甜如瓊漿玉液。愛情是個神奇的東西,它能給人以無窮無盡的勇氣和力量。開始的時候,韻尼就是用這種力量來對付公婆的。
一年、兩年,甚至三年過去了,公婆看到韻尼還沒有任何懷孕的跡象時,態度毫無遮掩地急轉直下。村裡的人在經過韻尼身邊的時候也不再艷羨她的美麗,而是竊竊私語、躉眉咂舌,他們不是真正擔心,相反,巴不得這個有限的世界上少一個能突出自己醜陋的人,要把一種幸災樂禍的眼神偽裝在同情背後,實在是難為他們了,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為合格的演員。村裡的人對於她只是投來「憐愛的目光」罷了,對她的公婆才會走上跟前,拍肩摸背,送上一份可惜和同情。公婆在這樣的攻勢下更加確信了他們的觀點——賴韻尼空有一副好皮囊,是個生不出孩子來的廢物,不會下蛋的母雞。
久而久之,韻尼倒敢照鏡子了,因為鏡中的她已經不那麼漂亮,也早就脫離了「特別」二字。丈夫從來都坦護著韻尼,韻尼也非常感激,因為只有他們彼此二人共同保護著那個秘密。但是,面對公婆,丈夫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輓回他當初同意結婚的錯誤,接下來再強硬的態度都無濟於事。公婆享受著將韻尼推到懸崖邊上,並看著她搖搖欲墜時心中病態的滿足感。一開始,他們不願意再看到她,與此同時,已經開始在村子里為兒子物色下一個漂亮到不敢照鏡子的女孩了。後來,漸漸地,公婆又熱切地創造機會與韻尼在家中甚至之外的地方進行面對面的對抗,因為他們的奚落和嘲笑在全村人的支持下讓他們搖身一變成了花了錢卻沒買到「東西」的冤大頭。他人的同情化作了曾經支出的彩禮,一切似乎又找到了平衡。「以後找兒媳可要引以為鑒,有時候漂亮臉蛋是最具欺騙性的。」這話居然成了村裡建立在經驗上的「智慧」,口耳相傳的同時一層層地粉飾著這個本不牢固的論證。
韻尼恪守著與丈夫之間的約定,暗下決心,總有一天,只要碰到生命中的那個人,她便即刻帶著那個秘密淨身出戶。其實,公婆雖然刁難,他們還是承諾要養著韻尼的,她漂亮,帶出去給家裡長臉,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走,不能給她改嫁的機會,一旦她跟另一個男人生出孩子,就意味著她的公婆要面對一個他們最不願意面對的事實。
誰承想,一個「衣錦還鄉」的成子漾竟完全打亂了公婆的盤算。
成子漾的父輩是唯一能夠跟韻尼公婆家抗衡的殷實富戶。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的富裕程度已經從良田千畝上升到了實業「貴族」的階層,因為成子漾是從香港回來的。作為最沒有出息的兒子,成子漾只能到就近的香港謀生,幾個遠在英國和澳洲的哥哥的成就在他稍顯寬廣的肩上壓得越來越重。
本來,成子漾想把這次的「衣錦還鄉」壓到不能再低調,回來看看家裡,再在那間舒適的堂屋住上一陣子。他真的太需要休息了,最好能在爺爺常坐的那張藤椅上睡一個午覺,肚子上的書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聞著園子里的花香……這也是他對曾經最深刻的記憶。孩童對於家庭中殷實的財富並不能夠很好地理解,長大成人之後才會逐漸在跟身邊同齡人的比較中回味自己的特別,重溫那流沙般的優越感。在香港的成子漾從來都沒有「自我反省」過,他在村子里曾經享有的感覺被摩登的都市節奏一掃而光。村子里的人從十里之外就能嗅到他身上不同的「味道」。
現在,村民們眼前的成子漾跟廿年前離開時那個倨傲的年輕人大不相同了。本來英俊的成子漾現在眼睛近視,文縐縐地戴了一副眼鏡,走路時稍微佝僂的脊梁彷彿給他離開的日子狠狠地加了幾個超重的砝碼。曾經的成子漾,是鄉間小路上的焦點,他走過的地方,連空氣中都帶有小姑娘們的垂涎,他從來沒有在意過;而今,路上的他主動跟擦肩而過的村民打招呼,彷彿成子漾的自我意識已經在坐船渡河的時候蒸發了。
更奇怪的是,成子漾的手總是呈半握拳狀,無論是走路還是停下來跟人寒暄,彷彿他總是處於無窮的緊張中,這更讓村民們確定,他不是衣錦還鄉,而是慌不擇路。
從一開始,韻尼的丈夫就知道成子漾的存在,回想韻尼為保守自己的秘密時付出的精神上的痛苦,他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為他們婚姻做的一件事了。
這是賴韻尼嫁到這個地方以來第一次參加葬禮。去世的是成家另一支的家長。作為勢力相當的兩個家族的成員之一,賴韻尼被公婆允許參加葬禮,但是不可以跟任何一個家庭成員有過多的交談,並且要提前離場,這樣既給到了禮數,也不失「風度」。對於公婆的荒謬賴韻尼並沒有多說半個字,她早已習慣這種層層疊疊、交錯盤桓的壓抑,只是,跟著去了。
可就是在那樣一個人人著白衣,哭得死去活來的場面上,他們的眼神碰到了一起。人群中的成子漾是少有的幾個眼睛里不閃著淚光的人,他看到賴韻尼的時候,似乎感到了耳邊空氣的凝滯。那一刻,他們彼此好像已經懂得了對方在自己將來道路中的重要性。這似乎是韻尼丈夫給不了的。那眼神中同時也充滿了一種面對死亡的畏懼與哀怨;對生命的無限渴望和期待。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們二人彷彿將對方點亮,面前的人群在腦中抽象地散開,他們從此將不再分離。
葬禮邊上的小屋前,成子漾與賴韻尼真正地相識了。
成子漾年近五十,他的成熟氣質和秉性中流露出的自由自在像一塊被魔力佔據的大石頭吸引著二十歲的賴韻尼,他沈重的身軀也重重地壓著賴韻尼。閒來無事的時候,韻尼喜歡聽他分享暴虐如軍閥的父親,這與她自己的父母有著神奇而扭曲的相似性。雖然是做生意的世家,但是,成子漾從小就以為父親是徵戰的將軍,因為他暴戾的脾氣和陳列在屋裡滿滿的勳章。韻尼從來不知道,除了自己父母這樣的軍人以外,竟然還有人沈迷於收集任何跟軍人、革命、戰利品相關的勳章、手錶、紀念水壺等東西,從而以求在心理上與鬥士更接近,每天的生活也彷彿時刻被「征服」二字所環繞。
韻尼的丈夫不曾征服過她,但卻給了她精神上的啓迪。當韻尼在與丈夫的討論中漸漸體會到青春意味著兩個相愛的人肢體交融以讓這純淨的愛情成為這世間最圓滿的完美時,她期待著在成子漾身上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愛。然而,她還沒來得及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時,就發現自己懷孕了——懷孕是意味著她需要把「愛」分給另一個人嗎?
韻尼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刻。她一直覺得自己在莫名地發胖,丈夫回家越來越少,公公婆婆因為恨鐵不成鋼而臥床不起,韻尼與成子漾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了。兩個月過一點的時候,成子漾問起她是不是懷孕了,這才給了她內心偷偷懷疑的問題一個確定的答案。她糾纏著成子漾,問他對於懷孕這件事怎麼知道得這樣清楚。成子漾未有絲毫的遮掩,只是說在去香港之前就有一個兒子,兒子已經快要跟韻尼一樣大了,在澳門賭場謀生。因為成子漾兒子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事情本該氣到摔門而去的賴韻尼卻出奇地平靜。她只記得自己坐在成子漾喜歡的那張木藤椅上,搖曳中撫摸著在衣衫下隆起的肚子,心中喜不自勝。
她壓根不想掩飾自己的喜悅,也沒有半點要遮遮掩掩的行為。村裡的道路上就這樣多了一個肚子日漸圓滾的女人。這也是賴韻尼自我意識的再一次萌發。人們打量她的眼神變得陰晴不定、難以捉摸——其中既有等著看一場她丈夫戴綠帽和公婆氣急攻心的好戲的眼神;也有站在保守的道德高地上唾棄她不守婦道的眼神;更多的是兩種都有的試探性眼神,人們在揣測,下一步會發生什麼。賴韻尼不在乎,年輕的她一心想著這個孩子的到來能夠如何及時地在公婆面前證明她自己,她忍不住遐想公婆臉上的表情和啞巴吃黃連的苦衷,她終於能在整個村莊的鄙夷中證明至少她與丈夫是有「兒女緣分」的。暗地裡竊喜的韻尼還不到能夠意識到危機與責任的年齡,此時的她只一心想著要把孩子生下來,即便那是五個月之後的事情了,她也要讓所有人看到,她不是生不出的母雞,而那一記響亮的耳光,終究將會抽在公婆臉上。
像所有揮霍青春的年輕人一樣,她完全沈浸在自己「復仇」的想法里無法自拔,彷彿變成了圍觀下展示拳腳的女忍者,她要一一回擊那些來者不善的眼神,她要向所有人證明自己,身邊的成子漾在她昏熱的頭腦中已經不再是那個一無是處、從香港落荒而逃的老男人了。
但村莊里一個個寧靜的夜讓賴韻尼漸漸清醒過來——她不想把孩子生在這個地方,這個她和丈夫都不曾有過任何選擇的地方。現在,成子漾逐漸代替了她心目中丈夫的位置,有時候,她會得意地跟自己一遍遍地重復著:沒錯,這就是愛;沒錯,成子漾才是我的丈夫。
當賴韻尼提出要離開的時候,成子漾果斷答應帶她去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在那裡,她不再是賴韻尼,而可以選擇任何一個朗朗上口的英文名字。成子漾會在那裡找份工作,養著她和出生的孩子。這個世界難道不就是他「衣錦還鄉」的香港嗎?成子漾搖搖頭,「你的世界只有我告訴你的那麼大。我們去澳門,澳門跟香港一樣。」遺憾的是,韻尼直到很久之後才發現,離開香港的成子漾究竟為什麼會取道澳門,而永遠不再回去。那時的她,只天真地問了一句,「澳門的沙灘為什麼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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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空間本是要取名「坤伶」的, 為著「乾坤」及「合二而一」之意。後來,不知是誰提出,這兩個字顯得「英雄氣短」,反倒是空間更應該罩住人們的「兒女情長」。「紅」字就是這麼來的——有「紅燭高照」、「紅紅火火」,也有「綠肥紅瘦」的意思。 在很多人眼裡,「紅伶」遙不可及;在Mandy眼裡,「紅伶」逐漸變成向外
澳門的夜給人以幻覺,滿街昏黃色的燈光,總讓人思忖,夜晚為何要藍天退卻。出租車經過菜農子弟學校的時候,邱灝雯突然意識到已經離隔街處的祐漢新村很近了。她對於這邊並不熟悉,感覺這裡是祐漢的邊緣,倚靠著林則徐紀念館和遠方的望夏山。然而,沿著狹窄街區左右蜿蜒的出租車卻將她們帶進了一個邱灝雯只在書中讀到過的世界
「是有人追你嗎?」Mandy猛地一下坐到離我們最近的一台老虎機凳子上,燙過的捲髮被迅疾的動作吹得飄了起來,露出頭髮下面一小片紅色的巴掌印。Mandy左右環視了一圈,問道,「算是吧。你願意去我住的地方嗎?」 就像我接過老範給的那支煙時一樣,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押了注。
新地與故鄉就是這樣,它們的存在作弄著所有的離鄉人。
她們默默地欣賞著這個城市的夜空,身子隨著水波輕輕搖曳。平日里,澳門的人口密度和賭場日夜的笙歌早已經讓這個城市不再有任何黑暗的角落,而夜空也漸漸失去了日落後的威勢。當夜不再黑,黑的還有什麼?不夜城總讓人精力太過充沛而忘記了悲傷,忘記了鬧市也該有可以真正隱匿起來的地方。
大隱隱於市。她珍惜這種鬧市中難得的平和,平和中的精彩。陸軍俱樂部中給人的感覺恰好相反,那是一種深深的隱匿,有些矯揉,滿是玄虛。所有的故事都如人們聊天和刀叉觸盤那樣不可以鼎沸,不能夠作響。那種反作用剛好就像麥女士,不,是Mandy想掩飾的什麼一樣,欲蓋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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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人追你嗎?」Mandy猛地一下坐到離我們最近的一台老虎機凳子上,燙過的捲髮被迅疾的動作吹得飄了起來,露出頭髮下面一小片紅色的巴掌印。Mandy左右環視了一圈,問道,「算是吧。你願意去我住的地方嗎?」 就像我接過老範給的那支煙時一樣,我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押了注。
新地與故鄉就是這樣,它們的存在作弄著所有的離鄉人。
她們默默地欣賞著這個城市的夜空,身子隨著水波輕輕搖曳。平日里,澳門的人口密度和賭場日夜的笙歌早已經讓這個城市不再有任何黑暗的角落,而夜空也漸漸失去了日落後的威勢。當夜不再黑,黑的還有什麼?不夜城總讓人精力太過充沛而忘記了悲傷,忘記了鬧市也該有可以真正隱匿起來的地方。
大隱隱於市。她珍惜這種鬧市中難得的平和,平和中的精彩。陸軍俱樂部中給人的感覺恰好相反,那是一種深深的隱匿,有些矯揉,滿是玄虛。所有的故事都如人們聊天和刀叉觸盤那樣不可以鼎沸,不能夠作響。那種反作用剛好就像麥女士,不,是Mandy想掩飾的什麼一樣,欲蓋彌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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