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二元論」者的角度看來,悲劇是悲劇、喜劇是喜劇 ;然而,在大多時候,「一路哭到底」的「悲劇」往往在票房上並不討好,這時候,如何將「悲劇事件」稍加轉化,讓閱聽者感受到其中的「兩面性」往往成為創作者不可迴避的課題。
到了這階段,創作者的功課就不會只侷限在對歷史的考究,而需要試著展開多面向的觀察力和多角度的領悟力來演繹歷史事件的發展。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卻是很多能夠兼顧票房與深度的創作者所具有的能力。既然,我們在上世紀的90年代確實看過許多這類具有「兩面性」的作品,因此,我們可以樂觀地相信,只要需要一點練習,我們就可以將這種「兩面性」找回來。(相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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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藝術中的「兩面性」,往往存在於「對立面」當中,我們自然還是要從不同角色的對立去挖掘戲劇的兩面性。當然,這也意味著,編劇一開始就要設定出誰是主角,然後選擇與其站在對立面的角色來發展劇情。
既然胡太后是「河陰之變」的關鍵角色,我們不妨就先暫定「胡太后」為女主角,而且從她入宮,勇敢地生下皇子談起。當然,既然她在此劇中已被暫定為女主角,為了讓觀眾了解並認同她成為太后前的所作所為,我們就得給她個名字 。由於,清朝時期,已經有位作者寫了本「北史演義」,稱其為「胡仙真」,我們不妨也隨此清人想像,讓這個角色更立體化一點。
胡仙真原本不姓胡,她的姓本是「紇骨」,因為孝文帝的「漢化政策」而改姓「胡」,而她的父親曾經官至「司徒」,主掌內政,所以她也算是「重臣之女」,不是走投無路才成為元恪的嬪妃。
那麼,她是因為元恪的「高富帥」,才進入北魏後宮的嗎? 基本上,北魏皇帝的壽命都不長,所以我們也可以猜測,她其實並不期待與元恪相守一生,而是像一般漢族女性一樣,把對未來的期待押在「產出皇子」身上。
但是,這樣一來,她就要面臨「母死子貴」的制度,並且無論如何都要在元恪遵照祖制處死她之前,就想出辦法脫身。當然,就性格及際遇論,元恪是不難說服的。不過,要改祖制,多半不是皇帝自己就能說了算,她最能倚靠的,應該還是自己的娘家。
至於,漢化大臣呢?以儒教為正教的北方士族大臣,向來多是「媽寶」,應該很能理解這種「媽媽為自己而死」的痛苦感受。只要搬出孔子「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套說法,漢化大臣自然不會激烈反對。
會反對的,多半應該還是那些鮮卑意識強烈的鮮卑貴族,因為「母死子貴」制度原先主要防範的應該就是漢族世家大臣們會像「東漢」一朝時一樣,將自己的女兒們送進宮中以藉機掌握朝政。
「可是,現在誕下皇子的是我們鮮卑族人啊!」胡仙真的父親憂心地說:「而且,照這樣下去,皇室的鮮卑血緣會越來越少。」
這段話驚醒了所有反對漢化的鮮卑貴族們:「確實,我們不能讓皇室的鮮卑血統再繼續少下去了!」
就這樣,大家一致同意廢除了「母死子貴」制度,胡仙真順利不死。
「但是,還是別讓皇太子與母親太過親近。」有些大臣們還是挺忌憚胡仙真的父親。
就這樣,胡仙真雖然生下皇子,卻失去了對皇子的教養權。
既然她的孩子不在身邊,她只能將全部的心力放在成就自己和自己的族人之上。既然自己的命算是族人救回來的,她勢必要讓族人們為自己而驕傲。這種信念隨著元恪(宣武帝)的死而更加堅定。
「妳現在是小皇帝的母親了。」她身邊的鮮卑貴族們都鼓勵她:「 別讓那些漢族大臣們騎到妳的頭上去!」
「當然!」終於成為太后的胡仙真充滿了為鮮卑爭取福利的熱情:「我們鮮卑族的文化是值得驕傲的,我一定要想法替鮮卑人抵抗漢族大臣那些莫名奇妙的禮法。」
「聽說,蘭陵長公主正與他的駙馬劉輝正鬧得不可開交。」一位鮮卑貴族韓庭向胡太后提議:「儒家的禮法對女子不公,我們不如趁這時收攏漢人女子的心。」
雖然這位韓庭是在胡太后臨政后,努力結交的秘密情人之一,但關於後宮的事,胡仙真想的一直都很透徹:「不成。這樣一來,漢人女子又會回到後宮,爭生皇太子,而她們娘家的勢力一旦大了起來,我們鮮卑族人總是要吃虧的!」
「可是,長公主已經嫁入了漢族。」韓庭說:「我們這樣做反而會害了長公主吧?」
「如果長公主出了什麼事,那也是孝文帝造的業。」胡太后說:「將長公主嫁給漢族,是孝文帝的主意。我們不能明目張膽地反對。」
「可是⋯⋯,萬一,長公主出事 ⋯⋯」韓庭很猶豫,他常常去聽和尚說法,知道世間沒有什麼計畫能夠天衣無縫。
「 就算長公主出事,那也是孝文帝造的業。」胡仙真有一位姑姑是尼姑,她對佛法並不陌生:「各人造業各人擔。」
「總之,眼下我們要做的事,就是大興佛教,讓眾生的心靈都有所依歸。」胡仙真下了決定,以太后的身分在在洛陽大興佛寺,彰顯自己家族的父母。
( 下圖左是胡太后所建的永寧寺復原想像圖,下圖右是以微笑著稱的北魏佛像。)
韓庭於是去見了蘭陵長公主,吿知她要好好保重自己。
「你覺得我應該要和劉輝復合嗎?」長公主很迷惘。
「我們心中若存惡念,即使他人是出於善意給予忠告,煩惱亦將永難斷根。」韓庭緩緩地告訴公主:「尋求自己真正的善友,才可以開啟悟道之路。」
「我認爲你可以當我的善友。」無助的公主很想要相信韓庭。
「在這世間,唯有察覺本心,才能開啟解脫之門。」本身其實也很迷惑的韓庭如此開導公主。
「本心嗎?」公主突然很錯亂,於是找了閨蜜商量。
「你的本心自然只有你自己知道。」公主的閨蜜告訴公主:「只是,佛法並不是禮法,你現在要面臨的是『禮法』對女人的迫害。」
「是這樣嗎?」蘭陵公主很想再找韓庭聊聊,卻始終不能如願。
另一方面,這段期間的胡太后也沒有閒著,她親覽萬機、手筆斷決了許多事件,包括了頒布「停年格」,算是暫時穩定了武人們對漢人世家大族的不滿。
當然,如果要談論這個「停年格」政策,就不得不提及孝文帝先前推行的漢化政策了。
孝文帝在改革鮮卑的舊俗之際,採用了魏晉的門閥制度(即「九品中正制」),分姓定族,凡是列入漢族四姓以及鮮卑八姓之人,以後都只會被聘為「清官」,而不會被聘為「濁官」。如此確立門第之後,再由各郡的中正官列出本土姓族為選舉格,名曰「方司格」。(簡單地說,這是一種由中正官主持的人才庫建立方式。)
隨著孝文帝遷到洛陽的鮮卑貴族自然是歡迎這樣的制度,但這種制度對於留守北方舊地的傳統貴族以及一般鮮卑武人就顯然大為不利了。然而,北魏的漢族朝廷命官卻似乎並未感受到這股來自傳統鮮卑武人的怒氣,居然還有司空祭酒張仲瑀選在此時,上書要求「排抑武人,不使預在清品」,將武人踢出士族。
張仲瑀這段話的意思等於是擺明了告訴漢族世家大族不希望武人來占文人的好缺,經過一番轉傳後,果然引起了武人們的不滿,最後結夥一起火燒張家宅。張仲瑀的父親,助孝文帝遷都洛陽有功的光祿大夫張彞,因此遭捶辱斃命,張家的房屋也被焚殆盡。
這對漢人顯然是件大事,胡太后卻只是象徵性地處罰了帶頭之人,便宣布大赦,「以安眾心」,並且另外宣布武官得「以資入選」。
然而,胡太后的這個決斷雖然明快,卻有一個結構性的問題未能解決:當時朝廷能夠提供的職位遠比有資格當官的人多得多,這種「以資入選」的方法勢必解決不了這種「粥少僧多」的局面。然而,就在有朝官提議重提「方司格」時,武人們再度開始暴動,朝廷於是緊急找來了崔亮擔任吏部尚書,依照胡太后的意思,推出了「停年格」。
「什麼是『停年格』?」當時的小皇帝元詡問內務臣:「 和 『方司格』有何不同?」
「我也不是很清楚。」內務臣說:「不過,我想『停年格』就是根據年資來評選官員,『方司格』還要考慮其他因素,包括出身、人品之類的。」
「我不喜歡『停年格』。」十七歲的張惇,元詡的伴讀,向(小皇帝)元詡表示了自己的意見。
「不過,現在已經有很多鮮卑貴族和胡太后結盟了。」內務臣說:「我聽說他們願意接受『停年格』。」
「但這樣一來,資深大臣們的地位不就會跟著越來越高嗎?」張惇質疑:「難道,本朝『英雄出少年』的傳統從此成為歷史?」
「你替皇上如此關心國事是件好事,但是眼下還得請皇上暫時忍耐忍耐。」內務臣說:「我會找適當的人商量,看如何安排讓皇上親政。我聽說,太后已經將國庫揮霍得差不多了。我們為人臣子的也很擔心。」
「我知道。」已經懂事的元詡說:「太后畢竟是我的親生母親。」
「是的。」內務臣小心翼翼地說:「皇上年紀雖小,卻深明大義,未來臨政必能有一番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