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三國篇－破滅之始，爾朱榮】
爾朱榮，姓爾朱，不是漢人。就魏晉南北朝的分類，應該是「胡人」。
我們以北魏為核心的角度來說，當時中國地區主要有幾種人。
代人，嚴格說是代國鮮卑人，是北魏族姓的主幹。
漢人，西晉以前就住在北方，以中國傳統哲學為信仰的人們。
島夷，即南朝人，本質上跟漢人差不多，但是服從於南方偽王朝，沒有歸順我天朝上國的。
胡人，主要是西方的居民，包括黃河北，冀州以西的地區。以及黃河南，關中（長安）以西的地區。
可以無限上綱到西域胡人。
不過前面沒加西域的，基本上就是中國胡人。
如果你不相信五胡亂華的五胡都是中國人，至少北魏平定五胡之後，他們也都是北魏人了。
或者我們可以更簡單一點定義：漢高祖劉邦沒有統治過的區域，基本上都可以稱為胡。即使到了漢武帝，主要也是以附庸國、臣屬國的方式在收容胡人。
國，是漢人建的。胡人，就是一個一個的部族。
爾朱榮的部族，原本居住在山西，秀容地區北部爾朱川的旁邊，所以稱為爾朱部。在周邊部族中，爾朱部經常都被推舉出來當領袖。這表示他們人丁興旺，資源豐富。
有沒有英明神武什麼的倒是沒那麼重要了，反正票多的就贏。
北魏建國的時候，爾朱部族長，爾朱羽健就帶了一千七百個武士去讚聲。看起來人不多？對一開始的北魏算是重兵了。
在爾朱羽健的協助下，北魏一代目拓跋珪打下了中山國，那就要封官了。
原本要封在南秀容，但爾朱羽健就說：「你搞屁，為什麼要叫我們搬家？」於是就封在了北秀容。
為什麼要叫他們搬家？這有太多可以猜了，所以不猜。
爾朱氏繼續往下傳，更一度成為北魏外戚，擔當重要的地方軍閥。
時間，來到北魏孝文帝年間。
爾朱榮的父親，爾朱新興擔任酋長，近百年累積下來的財富，讓新興決定轉投資牧馬。隨著孝文帝遷都，爾朱氏原地不動。不參與南征，只是負責提供戰馬軍糧。
後勤第一，戰功第二。
爾朱新興得領高官，每年冬天才前往洛陽述職，平時就待在部落，偶爾去打打獵。洛陽的王公貴族，都會熱情的款待爾朱新興，贈送好禮，希望能換得爾朱名駒。
在這樣閒散富貴的日子裡，爾朱榮逐漸長大了。
由於長期與鮮卑「情慾交流」，本是山西胡的爾朱榮，卻是一副鮮卑人的長相。皮膚潔白，容貌俊美，而且決策明快有效。
在胡人部落長大的爾朱榮，就算聰明，也不會表現在讀書識字上。
跟只想發大財的父親不同，爾朱榮對於作戰更有興趣。爾朱榮經常陪父母一起去打獵，而他也一定會趁機練習布陣行兵，令行禁止。
有一回，爾朱榮跟父親上到高山，秀容人傳說的祁連池時，突然聽見了樂聲。
新興說，「我們族人古老相傳，聽到這個聲音的人，將來必定會有不凡的成就。我已經老了，這仙樂必是因你而奏，好好努力吧。」
下山之後，爾朱新興就跟皇帝申請退休，讓爾朱榮繼位。
這時的皇帝，已經是孝文帝的孫子。實際的北魏政權，掌握在皇帝母親，胡太后的手裡。
胡太后的胡，是胡人的胡。
從孝文帝的兒子開始，北魏的地方叛亂就絡繹不絕。
這很好笑啦，一般我們都會強調孝文帝的漢化功績，但漢化帶來的矛盾，與孝文帝本人的窮兵黷武就比較少被關注。
那到了胡太后上位，鮮卑貴族更是喔氣氣氣氣氣。
叛亂四起。
這時，爾朱新興也已過世，面對混亂的局勢，爾朱榮可不會傻傻的等朝廷來救援保護。爾朱榮放棄了畜牧業，大量變賣名馬，招募義勇，自己組織部曲防衛鄉里。
犯法嗎？當然犯，可是朝廷根本沒有管制能力了。
與其派兵去討伐擁兵自重的爾朱部落，還不如下個詔令，請爾朱榮去迎戰北方反覆無常的柔然可汗。
那小賤人前不久投降北魏，拿了糧草裝備說要去復國，結果一天到晚打北魏的北方邊鎮。
你要地方民兵去打叛亂的老百姓，這是挺危險的。一不小心跟著叛亂，或是合流養出個大軍閥。
但請他們去為國效力討伐外敵，戰利品任取，那義勇兵就士氣滿點了。
這個奇計是誰想出來的？
嗯，其實是爾朱榮自己。
當時朝廷政變，胡太后遭到軟禁。爾朱榮接替父親爵位後，就進朝廷當官，拿他家的名馬來賄賂新的實權者，藉以獲得合法的「征討權力」。
不過，正式上場，雖然開局打得不錯，但柔然會跑啊。往大漠裡一鑽，哪是漢化鮮卑山西胡人追得到的，又不是衛青霍去病咧。
就在這時，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先前由於隴西地區天災頻繁，難民暴增，北魏朝廷下令讓災民遷徙至北鎮山西等地。而就在爾朱榮帶領秀容義軍遠征時，難民們襲擊了秀容當地的官員。太守被害，南秀容的大族陸氏也被殺。
爾朱榮收到消息，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回頭平亂。
越打，爾朱榮的軍勢越是強盛，更繼續與六鎮之亂的叛軍作戰，一路往西打了過去。就說了會合流嘛。
說到底，其實這時候北魏朝廷分不清楚，爾朱榮到底是義軍還是叛軍了。
原本派給他的監軍，主帥，都已經控制不住爾朱榮，只能透過不斷的封官賜爵來跟爾朱榮保持連繫。
終於，在一次爾朱榮討賊後返鄉時，路過州刺史駐城，要求暫歇被拒。爾朱榮勃然大怒，直接攻入城池，將刺史抓捕，並派自己的叔叔代任。
走到這一步，誰都知道，爾朱榮再也不會聽候指揮了。
問題是，打著朝廷招牌的軍閥，此時仍是爾朱榮第一。明知爾朱榮不受控，但北魏朝廷也只能飲鴆止渴。
六鎮之亂在爾朱榮的「吸收」之下，逐漸平息下來。
這個時候，東側有人建國了。
天子名葛榮，國號齊。
東側也是亂很久了，葛榮跟爾朱榮一樣，屬於混亂中的勝利者。
天無二榮，總要分個高下才是（說笑呢）。已然是西北胡人霸主的爾朱榮，主動上表請命出征。
但朝廷拒絕支援爾朱榮。
就爾朱榮自己的角度來說，他可是為朝廷盡心盡力呢。
如今你個少年皇帝也敢跟我唱反調？
爾朱榮又上一書，大致是這樣寫的。
我就怕河北反賊來襲，所以建議你派三千騎兵支援防守。蕭寶夤跟万俟醜奴都表示臣服了，西方寧定，應該可以自己處理？
你嘛好了，關西雖平，我們的軍士百姓不需要休息嗎？你以為派人守鄴城就沒問題了嗎？太傻了太傻了。
如果先前的建議你們不接受，那不如就派人去叫柔然可汗那個賤人出兵去威脅葛榮。鄴城只要嚴加警戒，西側這邊我也會在要地駐軍，進可攻退可守。
葛榮會建國，就表示他雖然吞併了東賊的勢力，但其實並不是大家都服他。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一個人的野心跟實力，總是要到達一個高度，他才會被作為野心家留在史冊上。不然，就只會是一個跳樑小丑罷了。
爾朱榮是一個有獨立傳的人，他的部族引動天下大變，不只北朝。這是《三國志》諸葛亮、陸遜等級的「影響力」。
《魏書》節錄了爾朱榮的這份戰略建議，也讓我們看出，在北魏已呈割據的此刻，他絕對是有能力左右局勢的梟雄。
然而，不待朝廷回覆，爾朱榮就開始了自己的布局。他可能想到，也可能沒想到的是，朝廷的使者再次抵達秀容時，帶來的卻是皇帝的死訊。
「一切的謎題都解開了，不負我爺爺的名聲啊！」
爾朱榮的推理，就是朝廷內必有奸臣，不只阻斷了自己完美的多次戰略提案，更刺殺了皇帝，想要把握大權！
不管大家說奸臣是誰，幕後黑手肯定就是胡太后！
爾朱榮發出「抗表」，表示皇帝死因有疑，太后擅權，四方叛亂，南朝進逼，實是危急存亡之秋。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爾朱榮即日出發，入京「預參大議」。
爾朱榮點起山西兵馬，率軍入京。
在這之前，他就命令子姪爾朱天光，爾朱世隆先行一步，前往洛陽拜訪各家親王。尋找合適的下一任皇帝人選。
爾朱天光等人找到了長樂王元子攸，定下秘議後返還。但爾朱榮仍不放心，把候選人全部都鑄了一個銅像，看看誰的能夠鑄成。
乍看之下是完全的迷信，但結果真的只有元子攸的銅像成功。
爾朱榮再不猶豫，揮軍直進。
胡太后聽聞大軍將至，心一橫要後宮嬪妃與親王子姪全部出家，誓要讓爾朱榮沒有「可換之帝」。
但元子攸也不傻，跟兄弟趁夜逃出洛陽，渡過黃河，與爾朱榮會合。
這個就是董卓與漢獻帝的翻版了。
爾朱榮隨即奉元子攸為帝，大軍入洛，以偵查前任皇帝死因為由，開始抓捕重臣近侍。
大家還真的束手就擒啊？抵抗是少不了的，但沒有組織的反抗，只是徒增傷亡。
死了一千三百多人後，胡太后帶她所立的少帝去與爾朱榮分說，即遭殺害。
就在這時，元子攸聽說爾朱榮已經派人開始草擬「禪讓」文，更殺了元子攸的兄弟。
怎麼辦呢？
元子攸派人去跟爾朱榮說，你撥亂反正，有功於天下，朕打算禪讓與你，不如先立個金人，好叫天下知道你的功績吧。
爾朱榮覺得很好啊，就立。鑄了四次卻都失敗，爾朱榮心裡就忐忑了。
這時，建議爾朱榮入京的謀士說話了。
「恐怕是時機未到，不如我們還是先奉長樂，再從長計議？」
謀士的名字是高歡，就是北齊的那個高歡，高允高湖的家族子弟。
高歡就跟曹操司馬懿一樣，沒有真正當過皇帝，在北魏史書中，則稱其為「獻武王」。
一連串爾朱榮的行動，包括各種立金人，其實都是高歡出的主意。他的先祖可是北魏文史之冠，放屁也香啊，何況爾朱榮是個不讀漢書的胡人？
於是，在高歡的設計下，元子攸正式入主洛陽。第一道命令，就是大規模加官晉爵。最低到六鎮的平民，全部都加六品官。
更請元子攸巡視洛陽，安定人心。
爾朱榮一下大殺四方，一下又大加封賞，讓北魏親王們心驚膽戰，一堆人就此奔向南朝，投靠梁武帝蕭衍。
更有手握兵權的元氏，索性據地自立。
就在這大封賞時，一個因得升遷的北地鎮兵，帶著自己的小部隊來見爾朱榮。
其名侯景。
侯景此來，匯報了葛榮方向的異動，以及自己的對應之策。
爾朱榮知道，當前的狀況依舊嚴峻，很快就返回山西，坐鎮指揮對抗葛榮。而侯景也因得重用。
至少這次爾朱榮要調動洛陽軍馬，不會有人反對了。
爾朱榮帶領大軍，先是進行了圍獵。他告訴大家，如果我能一箭射穿兩隻兔子，那麼此戰必勝。
這個胡人哥哥真的是超級迷信。
果然給他一箭雙兔，還立了個雙兔碑。
大軍開拔，士氣滿點。
兩榮於鄴城北方交戰，爾朱命侯景潛入山谷埋伏，並施展張飛的長坂坡之計。不是斷橋，是製造煙塵跟噪音，讓賊軍無法分辨人數。
爾朱榮是養馬世家，他非常清楚，在馬上使用刀劍槍等兵器，威嚇有餘，衝擊殺傷力不足。
要給騎兵隊全配馬槊？哪來的錢。
爾朱榮就下令騎兵隊，全部配上大棒一支，臨敵交戰，貓下去就對了。
準備妥當之後，爾朱榮發起了衝鋒。
第一波順利打開敵軍防線，卻是葛榮用計。
先鋒多是猛將，大將往往還在後面。避其鋒而斷其後，就是葛榮這邊的招數。
但沒想到，這先鋒不但勇武過人，更打出了旗號。
卻是爾朱榮本人衝進了敵陣！
賊軍立刻要掉轉方向，圍剿爾朱榮。
喂，爾朱榮打旗號可不是為了割鬚棄袍。
埋伏已久的侯景看到旗號，登時殺出！爾朱本陣的第二波衝擊，也同時跟上。內外衝擊之下，叛賊潰不成軍，葛榮更當場遭到擒殺。
不過重提個概念，葛榮他們是賊，不是官軍。官軍只要打掉指揮系統，那很快就會潰散。可是你殺了一個葛榮，仍會有千千萬萬個葛榮出來帶領賊兵。
認真說起來，葛榮本來就是第三代東賊首領了。
當然，隨著葛榮倒下，也有些人決定就此投靠爾朱榮。
比方說，宇文部落的黑獺。
爾朱榮進位太師，繼續討賊，南方蕭衍則借了來降的北魏貴族，開始「以夷制夷」反攻北魏。
而北魏朝廷呢？元子攸也不敢怠慢，以赴國難之名，努力招收可用親信。
三分天下之勢，四方心思各異。
爾朱榮就像是這個時代的董卓。他沒有成王稱帝，建立新的國家。但卻是第一個敢於戳破天子謊言的人。
在君為天，成王敗寇的思想下，董卓、爾朱榮這樣的人，只是禍亂天下的賊子。如果沒有他們，天下不會這麼快大亂，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說法。
黃巾早已亂天下，六鎮早已破北魏。
董卓也好，爾朱榮也罷，都是在用自己的方法「救亡圖存」。
第一個揮刀的人，肯定是錯的。
揮出最後一刀的人，才是正義的化身。
董卓的一刀，帶出了袁紹、袁術、曹操、呂布等等三國英雄。
爾朱榮的這一刀，也牽動了時代浪潮的新寵兒。
北齊高歡。
北周宇文黑獺。
以及南北之世最大的梟雄，侯景。
又一次，要進入戰亂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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