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要開始囉。請問妳今天想要問........」
我抬頭看見她的臉,隨即停下洗牌,熟練轉身去拿櫃子裡的面紙盒,輕輕放在她面前。
小水滴瞬間大雨潰堤。
「......老師,對不起.........」
「........ 應該沒有人像我這樣吧,還沒有問問題就哭......」
喔不,妳不孤單喲,慢慢來。
坐在這占卜師的位置上,漸漸發現哭泣的方式不只梨花帶雨或泣不成聲:打開門一看見我就放聲嚎啕的;淚水打著轉怎樣也不想落下的 ;咬著唇說,我不相信!她怎麼會背叛我?面色鐵青的男子,淚在心裡和著血。
以前我會覺得尷尬,而今見多了各式各樣的眼淚已然習慣。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們,像貓兒在我面前不設防的滾倒,露出最脆弱的腹部,喃喃訴說諸多不堪與痛苦,糾結與反覆。在翻開牌的同時,那些對方一開始便告訴我的,與還沒來得及告訴我的故事,立體地一一浮現。我便知道是不是需要轉身探向面紙盒。
你也許會問,為什麼我不把面紙盒放在桌上就好了?對我而言,把面紙放在客人隨手可得的地方猶如一種心理暗示:我等著看你哭喲,你等著聽我直直地踩上你的痛點把你弄哭。像有些腳底按摩的師傅,刻意把客人捏到哀嚎求饒而感到得意。
然而得意不是我的追求,我在意的是怎麼接住那些眼淚。當對方悲泣,我便不再繼續,在面紙盒之後便是長長的,長長的沈默。在對話裡留白是一種需要耐心的藝術。
有時候,也正因為聽的對象是個一面之緣的陌生人,說出口反而容易一些。
她為了愛情而來,想知道為什麼和現在的男友交往不順利?
翻開牌發現,她沒告訴我的故事是這一張:暗夜裡,女人從噩夢裡驚醒,掩面悲泣。牆上掛著九把沈沈的寶劍,是心底深深的恐懼與焦慮。
「妳男友看來很喜歡妳啊,是務實的工程師性格,工作正水深火熱,因為他太忙你們可能會吵架。不過我想問問,妳是不是在之前的感情裡受過什麼傷害,還沒有完全走出來呢?」
止住的眼淚又瞬間滑落...
她的前任是大學學長,體面幽默,總有女孩對他狂送秋波,甚至主動投懷送抱。從開始交往她便常吃醋跟他大吵,跌跌撞撞裡倒也相安無事在一起六年多,有談婚論嫁的默契。直到那一天,她發現男友的手機裡藏著幾個交友軟體,裡面滿滿的訊息,跟不同的女人調情、找床伴、甚至試探著 3P的可能.....
她憤怒又傷心的找他攤牌質問。
他理直氣壯:誰叫妳管我管這麼緊!上回連學妹跟我打聽工作妳都懷疑人家!我只是想要透透氣!只是玩玩不是認真的,有什麼關係!
她心碎的要分手,一開始他還試著挽回,但兩人已經回不到從前。過了幾個月,他在臉書上摟著暗戀他許久的女同事,甜蜜的照片有兩百多個讚。一年後,他結婚了,新娘不是她。
而她開始玩起交友軟體,用這樣的方式去靠近她那個曾經熟悉的陌生人。
軟體上的男人有的覬覦她的身體,而有的也跟她一樣的寂寞。現在的男友就是這樣認識的,一個忙碌而寂寞的竹科工程師.....
她說自己總懷疑他不接電話,當真如他所說被主管釘著沒日沒夜,還是忙著跟什麼人打情罵俏。
「可是,妳再這樣跟他吵下去,他不知道要怎麼處理,真的會選擇離開妳的。」
她的眼淚繼續,
「其實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我害怕....」
「老師,我真的不想再找了,已經很累很累了...」
「交往的不順利不是他的問題,但也不是妳的『問題』」我輕輕地說,「妳只是受傷了啊。而傷口還沒有完全好而已。」
這是妳的惡夢,夢裡有隻張牙舞爪的怪獸。但它並沒有影子,而妳有九把劍,抓起哪一把都能劈得怪獸灰飛煙滅。
「那我要怎麼樣才會好?」
當妳因爲找不到他而焦慮時,跟自己說,其實我只是害怕失去而已,因為之前有人傷害過我而我覺得好委屈,沒有得到一句對不起。但這個人,不是那個人喲。
「這樣就可以嗎?」
承認自己受傷了,就是復原的開始。正如妳不需要為了自己心折與委屈的眼淚道歉。
「那我要多久才會好?」
這得要問妳自己哩。為什麼牆上有九把劍?因為妳需要大量的耐心與勇氣。也許一早收到他的問候妳覺得安穩又甜蜜,但晚上又猶豫起幸福的可能性,這些反覆與懷疑,就是怪獸長出來的時候。妳必須勇敢的拔劍,正面與它對決,也許不只一次。
沒有痊癒的傷口正是妳的痛點,我不是那個想要直直踩上去的人。
或許這正是我能給你的溫柔吧。
註:故事經對方同意寫出,為保護其隱私,將細節模糊微調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