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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鬼那點小事】鬼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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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鬼。」我說。
他一怔,「妳說什麼?妳是什麼?」
「呃……我的意思是,我是那個……」我有點不好意思,小小聲地說:「鬼。」
「妳是鬼?」他一怔,噗嗤笑出聲說:「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我認真的看著他,用力說道:「我真的是鬼啊!」
他又怔住了,「可妳不像啊!」
「鬼應該長什麼樣子?」我好奇的問。
「這個嘛……」他被我問住了,「怎麼說呢……」
「碰!」一聲巨響把我嚇了一跳,我手忙腳亂地,趕緊蹲下去撿我剛掉下去的腦袋,一迭連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最近常常這樣,我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咦?」我抬起頭時人不見了,「人呢?」
「碰!」大門被重重甩上又彈開,一陣風吹過來,我轉過頭去,看到門是敞開的,隱約聽到尖銳的叫聲:「鬼啊!有鬼啊!救命啊!」
我雙手扶住頭,怕它又掉下來,一邊追了出去:「回來啊!我不會害你的!我只是鬼啊!」
他跑太快,我追不上,但我記得,我曾經跑的比他還快,有好多人和我一起跑,他們還帶了好多東西,什麼都有,金子、手鍊、字畫、絲綢、大餅、瓷碗,有的人手上還抱著剛出生的娃娃,最後那些東西都被丟棄在路邊,連人也不例外。
我在台階上坐了下來,喘著氣,有許久沒想到以前的事了。
這棟洋房是我好幾年前發現的,雖然是在荒郊野外,但我喜歡安靜,沒人住的房子卻定期有人來打掃一次,再適合我不過了。
院子里被打開的鐵門旁晃動著一個人影,我立刻站起身問:「是誰?是你嗎?你是小偷對吧?」我好意的說:「這屋子的主人很少回來,不過二樓主臥室里有幾個擺飾還值點錢。」
那人影走到月光下,一臉羞赧的樣子,他結結巴巴的說:「妳真的是……妳怎麼……會是鬼?」
我愣了一下,這是什麼問題?「我猜是因為我死了的關係吧!」
「那……妳是怎麼死的?」他睜大了眼望著我。
我是怎麼死的?
我的思緒飄了起來,在不同的時空游走。
記憶如煙,朦朧不清,都只是片片段段,過了半響我才慎重地說:「我是一九三七年死的。」
「可是妳看起來不像──」他忽地頹然,搖頭道:「算了。」他就地坐了下來,面對著我,苦笑道:「真沒想到我會碰到鬼,而且還是這麼漂亮的鬼,看來我也離死不遠了。」
想想,忽然又問:「那一年不是在打仗嗎?」
他話未完,我的眼前突然跳出一片火光,我又聽到了轟隆轟隆的炮擊聲。
我的心重重的跳了一下。
是的!
是戰爭!
日軍夜以繼日的狂轟濫炸,曾經繁華的十里洋場給炸得燈火通明,上海那些茶館、酒店、書寓、影戲院等全成了一堆瓦礫,所有的人擠到街上,狂奔亂跑,四處流竄,頓時屍橫遍野,血流滿地,我是其中一個。
我是其中一個……。
我哀傷的點點頭說:「日本鬼子攻打上海,到處都是死人。」上海那時一下子擠滿了人;大批集結的軍人、無家可歸的百姓、中國人、日本人、外國人,我和家人一不小心走散了,我只好獨自跟著人群盲目的移動,不停的喊著我母親的名字,事實上我連方向都搞不清了,更遑亂找到我母親和才十歲的弟弟。
我又累又渴,正當我準備放棄的時候,忽然看到我的母親牽著我弟弟從一條巷子里鑽出來,我高興的奔上前,一不小心,竟被絆倒在地上。
那是一名渾身是血的軍人,他倒臥在地,緊捉著我的手不放,咬牙切齒地對我說:「我希望臨死前能看到日本被炸毀,我要他們親眼看到自己的親人被炸的屍首異處,腦漿迸裂……。」
「好的,好的,沒問題。」我不斷地安慰他,一邊緊盯著我眼前熟悉的身影,他又使勁扯我的袖子,憤恨的說:「妳看著好了,日本一定會投降的!」
「一定的,你放心,我答應你。」我的頭兩邊轉來轉去,心急如焚,他仍嘮叨不休,好不容易等到他斷氣後,母親和弟弟早已失去蹤影。
「那後來呢?」眼前的年輕人似乎完全忘了要害怕,他聽得入迷,眼睛閃閃發光,不待我回答又搶著說:「讓我來猜猜看……。」他認真地想了一會,問:「妳是被槍打死的?餓死的?不對!還沒那麼快,應該是被炸死的,我在書上有看過,那時候我們幾乎沒有制空權,任由日軍隨意轟炸……。」他愈說愈興奮,我忍不住打斷他。
「你都猜錯了。」
「那……妳有被強暴嗎?」他話一說出口臉就紅了,他訥訥地說:「不好意思,因為妳是女的,看起來又那麼年輕,日本人不是很喜歡強姦中國婦女嗎?」
「我還等不到那一天!」我白了他一眼。
事實上,我幾乎是在戰爭一開始就死了。
我嘆了口氣,我可以說死得相當莫名其妙。
我和家人失散後,碰到了幾個中西女塾的女學生,她們的家給炸毀了,我緊跟著她們,不僅是因為她們身上有東西吃,一方面也圖個照應,我從來沒離開過家人,一個人總覺得害怕,沒想到才跟了幾天,她們就告訴我說要想個法子逃到南方。
其中一個激動地說:「我們打贏的機率實在太低了!看看日本鬼子那些武器!」
但也有人反駁道:「不是說所有的軍隊都調過來了嗎?國民黨這次可是精銳盡出啊。」
最後剩下的幾人交頭接耳的低語道:「軍備差太多了,聽說只是在苦撐而已……。」
「空軍全軍覆沒了......」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她們的話讓我很是心動,但我還是猶豫了。
「為什麼?」眼前的年輕人問:「戰況那麼激烈,就像她們說的,再不跑連命都沒了!」
「我還掛念著我的家人,孤兒寡母走不遠的,我知道他們一定還在上海。」
那幾個女學生在離開上海的前一晚,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好幾個包有肉餡的糯米團子給我,我靠著那些飯團又撐了好幾天。
我忽然想起什麼:「日本人的坦克車實在太厲害了。」到現在我仍余悸猶存,「子彈炮彈都打不穿。」
很多人沒見過坦克,硬拿著手榴彈往坦克車上爬,結果找不到孔塞進去,一下子便給摔到地上,被壓成了肉泥,成了鋪在道路上的紅色柏油。
我害怕極了,驚慌失措地躲進一間被炸掉一半的民房,有幾個士兵匆匆經過,其中一個發現了我,他驚呼道:「妳怎麼會在這兒?這裡很危險!」
問題是,我根本找不到不危險的地方。
我累得沒力氣反駁他,只呆呆的望著他,沒想到他竟然跨過只剩一半的牆壁,從軍服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塞到我手上,慎重其事的說:「請幫我把這封遺書交給我父親,上頭有地址。」他話一說完,便毅然決然的又衝回戰火中,我看到他手上拿著一隻手榴彈,忽然想起剛才的畫面,我一時忘了外面的槍林彈雨,也跟著衝出去喊道:「回來啊!那裝甲車不怕炸彈的!」
回來啊!你回來啊!
你別去送死啊!
好多人都死了啊!
我聲嘶力竭的仰天哭喊著:「可不可以不要再死人了!」
尖叫聲穿過時間的重圍,在我耳邊環繞不休。
我突然覺得虛弱無力,全身又濕又冷,整個人好像沐浴在火里,就快要焚燒了起來。
一片血紅色「唰」地擋住我的視線,一不小心,我便從台階上滾了下來,眼前一個模糊的身影跑過來扶住我,一連聲地問:「你怎麼了?你沒事吧?」
我邊搖頭邊喘氣說:「我得休息一會兒。」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還來不及回話,他猛地大叫一聲:「我摸得到妳?」他一個踉蹌往後退了好幾步,我看到他圓睜著眼,嘴張的大大的,只過一會兒又慢慢靠近我,顫抖地伸出手,忽然在我身上用力擰了一把。
「哇!」我痛得跳了起來,又羞又氣的把他的手撥開,「你乾嘛動手動腳的!」
「對不起對不起。」他這才回過神,一個勁的向我道歉,解釋道:「我沒想到可以摸得到妳,妳不是鬼嗎?」
「你跟鬼很熟嗎?」我沒好氣的說:「乾嘛動不動就懷疑我!」
他傻傻的笑了,我見他樣子好玩,問:「你叫什麼名字?」
「叫我小安就行了,妳呢?」
「大家都叫我小曼。」我笑著拍打他:「給你一鬧我肚子都餓了。」
「鬼也會餓嗎?」他詫異的看著我。
「本來是不會的。」我說。
我的心底有些憂傷,我本來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本來的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學生。
如果沒有戰爭,我的一生也是平凡。
平凡而快樂的人生本來是屬於我的……。
一連串霹靂啪啦的,宛如爆竹般的聲音忽地穿過我的耳膜,在我耳邊呼嘯而過,我緊緊捂住耳朵,不願意再聽到這個讓我恐懼的聲音。
世界頓時暗了下來。
我聽到一個沈穩厚重的聲音在我身邊環繞……。
「不要害怕。」那個聲音說:「你快要離開了,你身體里的五大元素將會逐一崩解。」
那個聲音持續不斷:「現在是地大融入火大……。」
我感到全身無力,頭昏腦脹,心跳卻忽地猛烈加速,生命正在頑強的抵抗。
「現在是水大融入火大……。」
我的臉龐與雙唇急遽乾枯,全身的肌肉就快要崩塌了,我拚命的想說話,嘴唇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當火大分解進入風大時,不要被眼前的幻象所迷惑,靜下心來觀想……。」
我的意識似乎又清楚了一些,我發現我整個人已置身在一片熊熊大火中,我嚇得掙扎呼救,再也聽不到那個聲音說什麼了。
山崩、洪水、狂風、暴雨、天打雷劈般的天搖地動。
黃色的、白色的、紅色的、綠色的、藍色的,像五顏六色的轉盤在我眼前旋轉……。
不停地轉,轉了又轉……。
身體倏地爆裂開來!
我受不了放聲尖叫:「我還不想死啊!」
忽然,天地澄明起來。
世界又恢復平靜。
我的樣子一定很可怕,小安被我嚇得瑟縮到一旁,驚駭的瞪著我。
我倚靠著台階,心跳逐漸恢復平靜,我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你放心,我沒事。」
我再也不會有事了。
是流彈打中了我,我死得不明不白,生命脆弱而短暫。
「你知道自己死了嗎?」他問。
「我不記得了。」我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記得我整個人好像變得很輕很輕,慢慢的浮了起來。
我飄蕩在虛空的高處,遠遠看見自己的身體浸在血泊中,身上還有好幾處彈孔掃射的痕跡,不曉得為什麼,滿地的碎屍殘骸,但我一眼就能認出自己。
我孤伶伶的捲曲在地上,像一隻無助的小蝦米,另一個我懸在空中,四處游走飄動,我終於看到了我心心念念的親人!
我的母親抱著我弟弟,倒臥在永安公司的門口。
十幾層樓高的永安公司被摧毀殆盡,只剩下一塊招牌還勉強看得清。
「一九三○年的上海是一個傳奇,你大概想像不到,當時巴黎最摩登的服飾先出現的地方不是紐約,而是上海。」我喃喃地說。
「是嗎?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小安臉上出現了嚮往的表情:「我從來沒去過上海,還以為大陸人都很土呢!」
「才不呢!」我嬌聲抗議道:「我母親很時髦的,她以前在永安公司當專櫃小姐的時候還參加過大型的時裝表演,差一點當了明星呢!」
當時四大百貨公司如永安等都有明文規定,女店員不得結婚生子,為了我父親她只好離開,離開了她最快樂的少女時代。
她一定很懷念從前的生活吧?連死都要回去。
我彷彿又看見了當年那個時髦的婦人,穿著桃紅色短襖配黑色絲裙,外頭搭上一件繡了五彩的藍緞披風,照著鏡子往臉上塗抺香噴噴的雪花膏。
她總是在我們哭鬧不休的時候,牽著我和弟弟,去麥德赫思脫路上的沙利文西餐廳,吃一種叫花旗大姐姐的冰淇淋。
我興致來了,翹起小指一一數給小安聽:「冰淇淋上面有甜紅的小櫻桃,幾塊酸黃的菠蘿,還有雞蛋餅什麼的,那是環境好的人家才有的享受。」
「怪不得我看妳氣質挺好的,原來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小安羨慕極了,「不像我們家,一窮二白。」
「難怪你要來這兒偷東西。」我取笑他。
他尷尬的反駁道:「我要像妳們家那麼有錢,誰還愛偷東西!」
「其實頂有錢也算不上,最尷尬的就是我們這種人家,權勢沒人大,既逃不出去又受不了活罪,戰爭一起,我們活得比誰都辛苦。」
我的母親死了。
我蹲在她身旁看了許久,想牢牢的記住她的樣貌。
她雙眸半睜,眼角還淌著淚痕,難以言喻的表情。
他們是餓死渴死累死的。
打仗的時候總是可以看到很多死法,各種死相,我常常以為自己到了地獄,沒想到一直都在人間,誰知人間如煉獄,人心如惡鬼,我再也分不清了。
「既然死了這麼多人,妳有碰過其他的鬼嗎?譬如說妳媽和妳弟啊!」
我沮喪的垂下了頭。
天曉得我多麼想再看他們一眼!
我天真的以為,既然沒有陰陽相隔的問題,早晚一定能再見面。
我在那兒等,一直等,不曉得等了多久。
「然後呢?」小安一時心急,忘情的捉住我的手喊道:「有找到嗎?有見著嗎?有吧?有吧?」
「唉!」我嘆了口氣說:「不知道其他的人,不,其他的鬼,是不是也和我一樣。」
「接下來好長的一段時間我變得很忙......」
「很忙?」小安狐疑道:「做鬼還有什麼事可忙?」
「那時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回想起,才知道是考驗,接二連三的考驗,事先一點招呼都沒有的考驗。」我無奈地說。
小安屏氣凝神的注視著我,看來我不說也不行了。
我想了一想,嚴肅道:「我看到了光和佛。」
「哦?」小安一愣,說:「那是好事啊!」
或許是吧!反正我已無從得知了。
總之,我先是看到了一道強烈的藍光,跟著又看到了一道柔和的白光,以前在廟里看到的大日如來佛祖從白光里冉冉浮現,雖然不知道他們想做啥,但我還是看得目不轉睛,後來又出現了寶生如來佛、阿彌陀佛、文殊菩薩、地藏菩薩等……好多好多,我都看呆了。
「所以妳到底在忙什麼?」小安愈聽愈糊塗,臉上寫滿了問號。
「我──」我吞了一口口水,勉強自己繼續說下去:「是這樣的,等到我發現自己浪費了很多時間,正想要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了好恐怖的景象。」
「你看到了什麼?」小安也跟著緊張起來。
「我看到了好多長得很奇怪的人。」我在他面前比手畫腳,盡可能的想讓他更明白,「他們下半身像人,上半身卻像各種動物,皮膚的顏色也和我們不一樣,有深藍色、墨綠色,暗紅色……對了!其中一個手裡還拿著盛了血的鉢,裡面泡著一顆頭顱,嚇死人了。」
「天啊!」小安不自覺地捂住嘴:「好可怕哦!」
「可不是!」我扁扁嘴,現在想起來還很生氣呢!「反正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或鬼或妖或魔的東西追著我到處跑,真是一群神經病!」
我被這群神經病追得頭昏腦脹,什麼都給忘了。
「後來呢?沒事吧?」小安關心的問。
「我被嚇得暈了過去,等到我再睜開眼時,一切都變了樣。」我歪著頭,努力的回想。
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好精神,神清氣爽的像從高山上流下來的甘霖雨露,眼前的景象變得好清晰,我可以看到、聽到,甚至是聞到萬物的氣息。
再睜開眼,上海變了樣,走了樣,從小生長的地方幾乎被夷為平地,我看到羅店上方被一股黑氣給籠罩,便好奇飄過去瞧瞧。
「都是孤魂野鬼哪!」我吐了吐舌頭說。
我後來才聽其他的鬼說,當時日軍在浦東登陸失敗,調集了好幾十艘運輸艦從小川沙、獅子林等地方登陸,主力全往羅店去,可以說全上海打的最激烈的地方就是羅店和大場了。
小安嚥了嚥口水,「為什麼?」
為什麼?還不就是為了讓人死得更多更快!
想到當時的慘況,我的心仍隱隱作痛,「羅店離吳淞、長江口近啊!」日本海軍可以直接用大炮轟擊,連完整的屍首都見不著。我難過地說:「後來我聽到一個叫溤玉祥的司令官說,一個師的兵力投下去,不到半天就報銷了。」
「實在是太可惡了!」小安霍地站起身,怒氣沖沖的罵道。
我也被他的情緒感染了,感慨道:「總而言之,那時候死已經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了,怎麼死才是重點。」
我向那一整片飄忽的靈體招手,但他們恍若未聞,有些還呆呆的像陀螺般轉來轉去。
「他們咻一下地飛過來飛過去,我一個都捉不住,人死得太快了,一個趕一個的,天空都給擠爆了......」
正當我看得眼都花了的時候,突然發現有一個「人」往我這裡移動。
「他看得到妳?」
「嗯。」我點點頭說:「他說他叫彭善,是第十一師的兵,本來是在大場作戰的,後來給調去增援羅店。」
「結果我一去就被炸死了。」彭善垂頭喪氣地說。
「我更早。」我呵呵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死的。」我衝出去後,莫名其妙的替那傢伙挨了好幾顆子彈,他因而順利的滑進坦克車底下,臨死前我看到坦克車瞬間起火爆炸,士兵們士氣大振,現場響起了一片的歡呼聲,有幾個士兵還對著我的屍體,既惋惜又敬佩的說:「這女孩真勇敢。」
我一息尚存,欲哭無淚,心裡還有股想罵人的衝動。
忽然間,一陣嘶殺聲猛地響起,日軍突破了防線,他們的數量多到令人吃驚,而且井然有序,又快又狠的殺了過來,歡呼聲瞬間被隱沒在淒厲的哀號聲,原先寥寥無幾的那群士兵們一個個被射殺倒地,幾名日本軍人晃到我眼前,嘰哩咕嚕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其中一個從他們中間穿了出來,手上握了把大刀,笑著說了幾句話──
手起刀落,頃刻間我的頭便滾到一旁。
這個混蛋居然把我的頭給砍了下來!
「很痛吧?」彭善又恢復了精神,得意的說:「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我也不怎麼痛。」我不甘示弱的回道。
「不過其他人也和我差不多……你看下面。」他指給我看:「嘖嘖嘖……我估計我們撐不了多久了,大概這一、兩天就會全軍陣亡了吧!」
「上海就要淪陷了......」我看著,嘆著,真是不勝唏噓啊!「你一定很傷心吧?」我忍不住問。
「不會。」他慷慨激昂地說:「我當了一輩子的軍人,前半生打的都是內仗,對人民一點貢獻都沒有,現在總算有機會,可以保護自己的國家,我覺得很欣慰,從軍以來,生平第一次覺得活得有意義,生平第一次,內心裡沒有矛盾的糾結。」
「可是你一去就死了耶!」我提醒他。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辯解道:「我之前在大場打了好幾天呢!」
「那你殺了幾個日本人?」我有些懷疑。
「我看妳根本搞不清楚狀況!」他又狠狠的白了我一眼,理直氣壯的說:「能夠活著就算不錯了。」
的確,能夠活著就要偷笑了。
上頭的「人」愈來愈多,下面的人愈來愈少,彭善和我從一開始的搖頭嘆氣,到後來都麻木了。
彭善比我大了好多歲,知道的事情比我多,我漸漸習慣跟著他,什麼事都要問他。
那一陣子我好快樂,我們隨意穿山越嶺,去了好多地方,唯一遺憾的是人類看不到我們,更聽不到我們說話。
我陪彭善回他四川的老家,他的父母每天都哭個不停,一張他生前的黑白照就擱在正廳,他母親每天都要又跪又拜的好幾次,有一回還哭到暈了過去,彭善心疼的掉下眼淚,站在門口陪著哭了一整夜。
最後他狠下心離開了。
一天晚上,他跪在父母的床前連磕了好幾個頭,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我們漫無目地,無法扎根似的飄來蕩去,身體逐漸虛弱,疲累不堪。
「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我問他。
「我在等投胎。」他告訴我他以前是學佛的,對死亡有些瞭解。他算給我聽:「書上說胎門打開時會有六道光,白色是天道,紅色是阿修羅道,綠色是畜牲道,黃色是餓鬼道,藍色是人道,像煙霧狀的光就是地獄了。」
我倒抽了一口氣,說:「這麼複雜!」
誰知沒隔幾天,我在和他說話的當口,他忽然站起身,欣喜的叫道:「我看到光了!」
「在哪?」我也跟著站起來。
他快速走向前,又停了下來,轉回頭問我:「你不投胎嗎?」
「不是我不投,我沒看到你說的胎門啊!」我心裡發慌,四處張望,「在哪裡?到底在哪裡?」
他說走就走,我一點心裡準備都沒有。
「一耽擱,光就會不見了。」他是這麼和我說的。
他微笑和我揮手道別:「下輩子再見囉!」
「等一下!你至少也告訴我胎門長什麼樣子吧?大概是在哪個方向啊?」我追著他跑,在他後頭都快喊破了喉嚨:「你再說一次那個天道是什麼顏色?」
「喂!」我不死心的又喊:「下輩子在哪兒見啊?我要怎麼認出你啊?你會不會忘記我啊?」
小安湊向前盯著我的臉,說:「咦?妳哭了?」
「是嗎……」我胡亂抺去臉上的淚水,我愈來愈不像自己了。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一直很懷念他,也想過要找他,但世界之大,人海茫茫,難度實在太高了,沒想到做人的時候我無憂無慮,做鬼的時候才知道什麼是心痛,什麼叫不捨,可是活著的時候可以選擇死,選擇遠離一切的煩惱,從此一了百了,做鬼卻沒得選擇,只能面對。
我有被遺棄的感覺。
生生世世都得面對這種感覺,是他留給我的。
「妳看起來很傷心。」小安同情的看著我。
我吸著鼻子,略帶哽咽道:「他走了後我好寂寞。」
「結果你有找到那個胎門嗎?」
他又把我的眼淚給逼出來了,我哭著瞪他說:「找到了我還會坐在這兒嗎?」
「說的也是。」他不好意思的笑了。「那後來呢?妳都死了這麼久,一定發生了不少事吧?」
「後來……」我睜著淚眼,恍恍惚惚地回想著我的後來,「後來我躲到一艘客輪上,跟著船到了香港,結果不知怎的,我飛過大海,就在這裡落地生根了。」
我把自己封閉起來,在山上待了很久,我受不了走到哪都是戰爭,都是殺戮,我痛恨人類。
「遠離人類後我的心情平靜了許多,直到有一天……」
人有轉捩點,鬼也是。
「它」就是我的轉捩點。
「它」發現了我。
「你怎麼會在這兒?」「它」吃驚地說:「妳死很久了吧?怎麼還不去投胎?」
「我──」我委屈得眼眶都紅了,一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我知道了,妳找不到胎門。」
我眼睛一亮,點頭如搗蒜,「對對對!」我欣喜若狂道:「你怎麼知道?你可以告訴我在哪嗎?」
「它」沈吟道:「每一個鬼的情況都不一樣,我想妳已經錯過投胎轉世的機會了。」
「什麼?」我氣壞了,跺腳道:「可是我真他媽的沒看到啊!」
「應該有一些顯相來帶領妳才對。」
「你是說……」我想起來了!「是有一些長得像廟里拜拜的佛……但是它們一下子就消失了啊!跟著就是一群怪物追著我,鬼曉得它們是做啥的!」
「它們可不是怪物,它們都是佛祖、如來、尊者。」「它」呵呵笑道:「在臨終中陰,也就是瀕死之際,就會有機會看到一道明光救你脫離輪回之苦。」
「我好像沒看到……」那時候的我思緒紊亂不堪,又驚又怕,根本沒注意到。
「都是這樣的……」「它」安慰我說:「生前沒有修行的人很容易就會錯過這個機緣,不過到了實相中陰時,你也沒能離開──」
我打斷他:「那是因為它們長得太恐怖了啊!」真是寃枉啊!我怎麼會想到我應該跟著這群怪物走?
「其實一切都只是業力所引發出來的幻覺而己。」「它」說。
「那現在怎麼辦?」
「它」告訴我最後一個機會便是投生中陰了,沒那麼恐怖,但我似乎又錯過了。
「我不懂,我為什麼還是找不到胎門?」我哭喪著臉。
「它」微笑看著我說:「這要問妳自己了。」
「問我自己?」我苦苦思索,實在找不出原因。
「它」看我苦惱萬分,只好將謎底揭曉:「妳有留戀,有不捨的東西。」
「我──」腦子里迅速閃過一個身影,「彭善……是因為你嗎?」我喃喃自語,的確是想找他,因為當初沒來得及約好,我怕投胎後便再也認不出他了,如果我還是鬼,至少我們兩有一人能認出對方,然後再想辦法喚起對方的記憶,我是這麼模模糊糊的規劃的……。
原來如此……我終於,終於明白了……
我看「它」挺專業的,如果能跟著「它」,心中也許就不會再有疑問了。
於是我央求道:「讓我跟著你吧?」
「不行。」「它」拒絕道:「魔鬼殊途,我們不同道,妳不能跟著我。」
「什麼?」我吃驚道:「你不是鬼?」
「它」下巴揚起,傲然地說:「我不當鬼很久了。」
「它」架勢十足,我崇拜的看著「它」,「魔是什麼?」我從來沒碰過魔,連鬼都很少看到,我有好多的問題想問:「請問你是怎麼變成魔的?你們一般都做些什麼?跟鬼有什麼不同?怎麼區分?你們也需要投胎嗎?」
「它」笑的好大聲,「我第一次碰到問題這麼多的鬼,也罷!都是緣份,我慢慢說給妳聽。」
「原來真的有魔這種東西,聽起來比鬼高一個檔次耶!」小安突發奇想道:「說不定「它」可以幫助你投胎,或者找到彭善?」
「我問過了,『它』」說『它』不管這事兒的。」我心裡有些許遺憾,但更多的是後悔,總是一錯再錯,做人做鬼有何分別?「「它」告訴我,我還在中陰界飄蕩,只能等待機緣,看有沒有得道的高僧替我超渡。」
但我不想等了,我不願意再當孤魂野鬼。
「然後呢?你後來有跟著『它』嗎?」小安又追問道。
「我受不了了。」我打斷他的話,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說:「有機會再說吧!」
我口乾舌燥,飢腸轆轆,我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把小安撲倒在地,一口咬破他的喉嚨。
「好痛啊!」他大叫一聲,掙扎著想推開我,我不依,力大如牛,雙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整個人緊緊壓著他的身子,「對不起,我實在太餓了。」
他痛得滿臉是汗,驚駭莫名道:「鬼……怎麼會餓?」
我看到鮮血噴灑而出,只好又吸又舔,貪婪的全吞下肚。
他臉上的肌肉因痛苦而絞成一團,整顆頭顱變得又松又軟,漸漸的垂到一邊。
我一邊嚼著他的手臂,一邊說:「我忘了告訴你,我後來加入了魔道,從此不用再輪回了。」我再也不用煩惱彭善、投胎、下輩子的事了,它們告訴我,只要敢吃人肉,敢喝人血就行了,連報名費都不用。
那之後我胃口就變了,只對人類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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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抄襲之風愈演愈烈,我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真正有才華有創意肯努力的人不多,而這三者還得源源不絕不得停歇,確實讓人挺頭疼的,所以那些才華有限,又不肯下功夫,更不願花時間去等待成功之果開花的人受不了這種折磨,他們就選擇抄襲,剽竊別人的東西,其實和搶沒兩樣,但因為搶的不是真金白銀,是無形資產,於是他
2014年4月,瓊瑤舉報知名製作人于正抄襲案,不僅是鉄證如山,還有上百名編劇力挺,也是極為難得的一次,大家把政治的包袱扔掉,純粹是為了對前輩的尊重,對創作人的尊重,以及對于正的不恥,而發起的一次總攻。 于正這邊也沒閒著,為了反擊,疑似還出動水軍罵瓊瑤小三,值值觀歪曲,操作一系列下三濫的操作,企圖混淆
最新某華文網站出了一個大八卦,大概的內容是,阿卡德米自由學園控訴該網站某人有多個(可能多達二三十個)分身小號,並抄襲他們學員的文章,利用互贊互捧的方式上熱門,並騙取該網站所舉辦的許多活動的獎金...... 我看到這篇文章時,就有好多話想說了,無奈這周非常忙碌,原因是我的視頻突然上了B站首頁,我必須守
最近又看到了一些抄襲風波,而且還疑似是團隊行為,偏偏這種多人協作的侵權行為並未消停,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藉此,和大家分享我的創作經驗。 從2008年出版第一本小說至今,我寫文也十來年了。 我並非科班出身,也不愛看文學名著,錯字還滿天亂飛。 寫作是突發奇想,以寫維生更是我人生不可多得的幸運,但回想
我的衣櫃裡一直放著一件極少穿的大衣。 不是因為它不好看 - 十幾年錢打了折還要價五千多美金的它,是不可能不好看的。 既然不穿,為什麼買呢? 1.  在我剛上小学的某個清晨,睡得模模糊糊之際,我忽然看到我爸起身收拾,然後走出房門,當時我因為太睏了,連喚他的力氣都沒有,旋即又進入了夢鄉,誰知道這一別,竟
2018年秋,因為影視行業遇冷,特沒安全感的我又回頭去寫小說。 由於之前已出版過好幾本小說了,而且新作題材可能有點敏感,所以這次找的出版社同意我只寫三章樣章和二千字的故事大綱就能先扔給他們先過一遍。 在此也和其他想出版小說的創作者建議,不一定要成書後再和出版社接洽,尤其是大陸的出版審查,為免題材或故
說實話,抄襲之風愈演愈烈,我一點也不意外。 因為真正有才華有創意肯努力的人不多,而這三者還得源源不絕不得停歇,確實讓人挺頭疼的,所以那些才華有限,又不肯下功夫,更不願花時間去等待成功之果開花的人受不了這種折磨,他們就選擇抄襲,剽竊別人的東西,其實和搶沒兩樣,但因為搶的不是真金白銀,是無形資產,於是他
2014年4月,瓊瑤舉報知名製作人于正抄襲案,不僅是鉄證如山,還有上百名編劇力挺,也是極為難得的一次,大家把政治的包袱扔掉,純粹是為了對前輩的尊重,對創作人的尊重,以及對于正的不恥,而發起的一次總攻。 于正這邊也沒閒著,為了反擊,疑似還出動水軍罵瓊瑤小三,值值觀歪曲,操作一系列下三濫的操作,企圖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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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鼓勵投資人不要只投資台股,對股市有一點熟悉度後,建議範圍擴況大到美股,甚至是投資全球。因為台股僅是單一國家/市場,如果能將資產投資到其他國家,風險會更分散,機會也更多,特別是美國股市。 美股會很難懂嗎?我相信你認識的美國企業可能會比台灣企業多,我從標普500成分股前15大企業裡隨便抓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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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張老師的第三本書,我想前二本應該也有很多朋友們都有讀過,我想絕對是受益良多,而這次在書名上就直接點出,著重在從投資的角度來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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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究竟為何那麼瘋狂,做出如此反常的事?周遭的人都無法理解。即便旁人無法理解,但我內心清楚得很,正是那偶爾為之的瘋狂,某種程度強化了自己的精神面,讓我闖過了當時面臨的人生難關。
簡化人生、隨時斷捨離的生活,是現在我想追求的生活方式,雖然還是會偶爾無聊去逛逛蝦皮的限時特賣,也曾經差點衝動買了電動牙刷,但想起家中庫存的手動牙刷們(?),忍住沒有買,極簡的路上,經常像這樣和想像美好生活的慾望拔河著。 去年開始,我使用蝦皮的頻率算滿高的,一開始是為了斷捨離書本和家電用品,而開始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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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故事的暗示有時候很微妙,可能單看A沒意思、單看B沒意思、單看C也沒意思。但是當A、B、C接連出現,三個「感覺」沒有意思的設計,突然就「大有意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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