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本友人-刺蝟太太

刺蝟太太是由樹懶太太介紹而認識的一位朋友，他們一家三口因為先生轉勤，而由福岡搬到我們家附近，他們有一個女兒跟妹醬和小樹懶同齡，因爲我們的結識，三個小女生很自然地玩在一起，樹懶太太告訴我說：他們是一直轉勤的家庭，非常辛苦，小刺蝟幼稚園就換了4次，所以刺蝟太太的心理壓力很大，剛搬到這邊，又都沒有朋友，Vicky在異地從零開始的生活，我想妳最理解，如果可以陪她說說話，應該會很有幫助。我對刺蝟太太的第一個印象，是個把自己打理得很好的日本太太，就是日劇上會看到的那一種日本女人，精緻的妝容，優雅的舉止，笑容可掬的談話，永遠穿著一席典雅的長洋裝再配上陽傘，因為轉勤的生活經驗，讓她初跟人交流就非常健談，我們一下子就很快的聊開了！

相處過程中，我也傾聽她對轉勤生活的無奈與苦悶，有時還會悲從中來的掉下眼淚，或許是因為她對我很放心，時間一久，她開始述說她原生家庭複雜的關係，爸媽離婚後又各自再婚，也在新家庭有自己的孩子，而她因為不喜歡媽媽的新伴侶而選擇跟爸爸住，但是畢竟是爸爸，女孩成長時期各種問題，實在難以跟爸爸與後母啟齒，她全是自己去面對，所以大學之後就很快的搬出去了，而她的心裡一直有著不屬於爸爸家，也不屬於媽媽家的孤寂與失落，所以一離家之後，就很快的交男朋友，也很希望趕快有能力組起屬於自己的家，因為長得漂亮，所以追求著很多，或許她太過急躁，感情方面一直很不順利，在某一次失戀加上工作的不順遂，她得了2年的憂鬱症，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爸爸家，整整兩年除了吃飯上廁所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房裡昏睡。

這次轉勤搬到橫濱，她心裡最大的糾結就是，媽媽與新家庭住在橫濱，而童年的失落，讓她對爸媽有怨有痛，卻同時也渴望得到爸媽的關愛，她想去探望媽媽，但她的傲氣是希望的是媽媽主動前來關心她，但是搬到橫濱一年了，媽媽那邊都沒有動靜…，心裡一直期待卻落空，優雅的刺蝟太太，說到這裡，在我面前潰堤的不可收拾，我遞上面紙，細細的聽她說，靜靜的陪伴她。

在刺蝟太太跟我坦誠原生家庭的種種之後，就好像打開的潘朵拉的盒子一樣，她開始抱怨所有周圍的人，她抱怨先生能力不足，不求上進，所以才會一直被調來調去，要不是靠她幫忙理家，刺蝟先生怎麼能有現在的生活…..，即使我日文沒有到很好，聽到刺蝟太太在我面前這樣數落自己的先生，句句用詞犀利，完全不留面子，我還是聽得直冒冷汗，覺得我好像共犯，但是刺蝟太太越說情緒越高漲，不管我怎麼轉移話題，最終還是得聽她把苦水全部吐完。

對自己外表如此要求，把自己打理得這麼好的刺蝟太太，想也知道她一定沒辦法接受樹懶太太的生活方式，抱怨完了原生家庭，先生，她接著開始抱怨樹懶太太的一切，從她的外表到她們家庭環境，對小樹懶的教育，甚至樹懶夫妻關係….全都拿出來講了一遍，我越聽越心虛，冷汗越冒越多，每次聽她抱怨，就覺得我跟她是同一國的，一起在樹懶太太背後嚼舌根，況且當時我跟樹懶太太可是同個教會的姐妹耶！於情於理，我都很不好受，對於自己忽然陷入了這個難解的三角友誼關係，我感到非常疲憊，也決定默默疏離刺蝟太太，她們之間的私人恩怨，我不想參與，希望她們可以自己解決。

但是疏離刺蝟太太不是這麼簡單的事，因為當時妹醬的幼稚園巴士回來的時間，跟小刺蝟一模一樣，即使是不同的幼稚園，卻是在距離10步左右的巴士站，所以只要一出現在巴士站，我們就會看到彼此，而孩子們看到彼此，就會自然地說要玩在一起，有一次，去接妹醬巴士時，我把睡得很熟的Nana從嬰兒床抱起，當下我就覺得Nana的體溫有些高，但已經到了接巴士的時間了，只能先去接妹醬，妹醬一下巴士，我就連忙跟妹醬說：Nana好像有點熱熱的，我們今天要趕快回家，不能在外面玩喔！刺蝟太太聽到後，馬上說：這樣啊！要不我幫妳看著妹醬，反正她們可以在公寓的中庭玩，妳先回家斟酌看看，是否要帶Nana去看醫生。當時已經是下午4點多，如果要去醫院就要趕快準備出門（小兒科只到下午6點），妹醬這時也說：好啊！我想跟小刺蝟玩，我會乖乖的，媽咪拜託！

就這樣，我先帶姐妹倆回家，放幼稚園的東西，我也幫妹醬準備了零食，水和吹泡泡組，叮囑妹醬要聽刺蝟太太的話，然後讓妹醬提著小包自己去公寓中庭與刺蝟太太會合，這是我在日本當媽媽以來，第一次拜託人家幫我照顧小孩，但沒有想到之後會發生如此預料之外的發展，我把Nana放回嬰兒床上，量了體溫是發燒沒錯，開始打電話給還有空位的小兒科，找到醫院之後，著手準備背巾，媽媽包和健保卡，母子手冊…，正要打電話叫計程車時，看著Nana在嬰兒床上睡得很安穩，再看看時間，已經接近5點，這時間去只能現場掛號，而且可能要等很久，如果Nana沒有其他不舒適的症狀，與其帶她到醫院折騰，倒不如讓她在家好好睡覺，因此我傳簡訊給刺蝟太太告知她，先暫時不帶Nana去醫院了，再觀察看看，非常感謝妳願意幫我照顧妹醬，實在幫了大忙！如果妳需要回家做飯，就請妹醬自行回家，我會在家裡。刺蝟太太回覆：好喔！那我們玩到5點就送妹醬回去。

我以為看似很普通的這件事就這樣落幕了，之後幾天，Nana的感冒傳染給妹醬，妹醬再傳染給Ｔ先生，因此我們有好幾天請假沒有去幼稚園，直到妹醬開始去幼稚園之後，我跟刺蝟太太又在巴士站碰面，一開口我就馬上笑著點頭說：上次真的很感謝妳幫我照顧妹醬，實在幫了我很大的忙，呼～我們全家病了一輪之後，終於結束了。刺蝟太太接著說：有空嗎？有點事情想找妳聊聊。我以為她又要找我說心事，因此提議帶著孩子們到附近公園玩，在公園裡，刺蝟太太面無表情地陳述：上次因為妳要帶Nana去看醫生，因此我幫妳照顧妹醬，我女兒和妹醬都有帶零食出來吃，我女兒很大方的跟妹醬分享零食，但是妹醬分享糖果給我女兒時，卻規定她不能選擇粉紅色的糖果，妳不覺得這樣對我女兒很不公平嗎？還有妹醬有帶泡泡來吹，但是吹泡泡吸管只有一支粉紅色的，我女兒知道妹醬喜歡粉紅色，還主動放棄選擇粉紅色讓妹醬用，但是妹醬一點都沒有感激我女兒，連糖果都不大方分享，再者，你們全家上次來我們家一起吃鍋，你們回家之後，我女兒在睡覺前哭著跟我說，妹醬把她的紙扇給用壞了，而且沒有道歉，所以她很傷心，Vicky妳不是常常教妹醬要顧慮別人的感受嗎？我跟女兒這麼期待跟妹醬玩，卻被這樣對待，妳不覺得很不公平嗎？

當時的小公園，正直深秋，落葉一片片的在我身旁落下，就像我的心情一樣，盪到谷底，我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來不及做出反應，刺蝟太太敘述的事情，我當時都沒有在場，所以無力反駁，面對刺蝟太太的質問與怒氣，我只能低頭不停地道歉，又羞又委屈的說：很抱歉造成小刺蝟這麼難過，是我教子無方，謝謝妳今天告訴我，我回家會好好在跟妹醬談談，還是很感謝妳上次幫我照顧妹醬。我背著Nana，手裡牽著妹醬，一邊掉眼淚，一邊走回家，夜裡的秋風吹來又蕭瑟又刺骨，但是都沒有我當時心裡的寒冷。

回到家後，我把姐妹倆洗好澡，晚餐安頓好，等T先生下班回來，我一個人在浴室裡，痛痛快快，徹徹底底地大哭了一場，水龍頭下的淚水有我的氣憤，有我的委屈，有我的百口莫辯，也有我被傷透了的心。消化完情緒之後，我有跟妹醬談談，但才4歲的她，很難清楚的問出一週以前的細節，我只有跟她再次說了與朋友分享的樂趣與美好，至於那把被弄壞的紙扇，那更是3週以前的事了，這個我為妹醬感到不平，我們當時是第一次全家去刺蝟太太家作客，因為以往都是他們來我們家作客，刺蝟先生說要做一鍋福岡特有的火鍋招待我們，我想說的是，紙扇被用壞的當下，我們都在客廳，孩子們沒有人來跟我們說，當天也沒有人哭泣，孩子們都玩得很好。如果小刺蝟事後這麼在意這件事，刺蝟太太是否該引導她說：下次如果發生這樣的事情，要在當下馬上來告訴媽媽，現在妹醬他們都回家了，也很難再追究。或是，如果這是妳這麼寶貝的扇子，就要好好保護好，給朋友看完後，就快點收好，因為紙扇很容易破。

紙扇這件事情已過了3週，刺蝟太太把這事情告訴我，即使是真的是妹醬用壞且沒道歉，過了這麼久的事情，妹醬早已不記得了？我現在要怎麼解決？除了百口莫辯之外，我什麼也做不了？在沒有大人看到的當下，2個4歲的幼稚園孩子在一起，什麼事情都有可能，刺蝟太太相信她的孩子，我也同樣相信我的妹醬，一昧的指責我們，要我們負起責任，未免太不公平？我同時也討厭自己的軟弱，沒有在第一時間站出來為妹醬發聲，保護我們自己的立場，但我更感到心寒委屈的是，我真心陪伴刺蝟太太這一年多來這麼多傷心無助的時刻，她卻跟我這麼計較這些孩子們之間發生的瑣碎事情？！還一一列出來，當面數落我們，這實在是我始料未及的發展，孩子之所以是孩子，就是需要大人們共同的引導，而不是發生事情之後，條條記在心裡，等到情緒脹滿，才一股腦的帶著怒氣宣洩出來，我們難道就必須要承受這樣怒氣嗎？

T先生看我哭得傷心，也氣憤難平，加上後來又發生了妹醬生病住院，我們又離開教會生活，就這樣漸漸的遠離了刺蝟太太和樹懶太太的生活圈，事隔多年後，我從其他日本媽媽口中得知，小刺蝟上小學後，刺蝟太太不滿小學的教學方式，打了好多次電話到校長室，或許童年的回憶太過苦痛，讓她避免自己再次受傷，先發制人，像刺蝟一樣射出尖刺，是她防衛自己，也保護孩子的生存之道，這樣的母愛雖然看來有些用力，但守護孩子可能是她心裡唯一的僅有。

現在，我偶爾會在超市或是路上偶遇刺蝟太太，我們會稍微打招呼寒暄，她還是像我當初見到她那樣，一席飄逸的連身長裙，輕輕的撐著陽傘，美麗的妝容，如果不侵犯到她的底線，她永遠會是一隻優雅的刺蝟。